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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雨细细 ...

  •   明帝听了谢希然和贺绯辞的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是暗暗皱眉。这两个人虽然不是每奏必以事实为依据,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人,两个人的人品都还算正派,这两件事多半是风吹有因,高莙的事倒还好说,江澄人在京城,对西境发生的事,与她一样懵懂无知,她很容易判定他无需负责,可这学堂的事,她联想到那日所收到的两份地方奏折,暗道地方官员和贺绯辞都这么说,这事多半是真的,是真的,那便需要她用点策略替他化解攻击,如果化解不了那就想办法转移朝堂众臣的注意力。
      这么想着她便扫视了一眼朝堂,正准备开口,江澄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江澄听谢希然和贺绯辞如此指责他,心里头就暗暗懊悔,昨日不应当只顾忙南郊的修建,应该像罗幻蝶所说的那样,闲暇之时谒见明帝,把学堂的事告诉明帝,眼下让明帝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这决不是个好情况。不知明帝会怎么样震怒?会不会当场斥责他?自他给明帝做朝臣以来几乎还没有挨过明帝当众的批评训责,今日要经历一回吗?
      这样子的忐忑不安之下,他便开口为自己辩白。这是允许的,按照凰朝的朝堂习俗,在朝堂上被公然弹劾的官员,不管是谁,首先都要为自己自证。他若是不能自证,别人就有理由认为这个指控属实。哪怕天子不予问罪,在文武百官心中,也绝非无过之人。

      因而他瞥了一眼这两个弹劾他的人,朗声反击道:“二位的指控某可不敢认,先说这高莙,高莙若真是死得蹊跷,你谢大人有证据,你大可当场拿出来。让陛下改变主意,取消了给她家人的那些优厚抚恤。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够用此事来攀扯本相。某将她亡故之事上奏陛下,乃是因其妹高莹是某的属下,高莹要去奔丧,礼部公务无人料理,某不得不奏知陛下,彼时并不知高莙亡故的具体情形,确有疏于查问之责,但按我凰朝历来规矩,官员出使在外亡命殒身,无他证则一概推定为死于王事以身殉职,某这般奏禀,于律法并无不妥。至于贺大人指责某大奸似忠,在宫内制造邪器,这话某更不敢认,某近来的确忙于修建差事,但所忙之务有三,一是南郊工匠房屋营造,此屋舍某营建了一个月,已于昨日完工,即日便可令工匠搬入,二是养济院和赡养院屋舍修建,三是天心楼作坊修建,此三件皆是有益朝廷、百姓、皇室的事,某虽辛苦忙碌,也甘之若饴,可贺大人以此指责某固宠取怜,未免冤枉了某。”

      他的声音不大,情绪也并不激动,但他连日忙碌,昨个儿又画了半宿北境河道工程图,今日便瞧着疲倦又憔悴,这模样,怎么看都和那固宠取怜的妖男挂不上钩。
      因而他的话一说完,罗幻蝶就站了出来,帮他反击贺绯辞和谢希然道:“江相这阵子既要照应礼部又要照应工部,还要督建几处工程,忙到废寝忘食形容脱相,他这般忙碌,两位居然还指责他不细查高莙死因,请问他怎么细查,他当时与朝中的各位大人一样,与西境相隔千里,哪里会知道西境地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就算是误奏了高莙死因,也绝非是有意偏私。两位如此指责他,倒像是横加挑剔,有意严苛。”
      罗幻蝶有点激动,说到后来,声音又高又厉,贺绯辞还好,谢希然有些顶不住,反击罗幻蝶道:“罗大人这话可真会替江相脱责,江相身为左相,事实真相如何尚不清楚,就急急忙忙上奏天子为高莙请抚恤,这难道不是有意偏私?罗大人一句江相忙碌辛苦,便想将江相之过全都脱去,那请问日后你我是不是遇到类似事宜,也可以不加查实就上奏,没人上折子弹劾,这事就算成功,卖主家一个人情,有人上折子弹劾,就说自己忙不过来,没功夫审核,嗯,你我是不是也可以依样学样?”

      这话极为犀利,且有诛心嫌疑,而且句句占在理上,很难反驳,然而罗幻蝶也不是吃素的,针锋相对地反问谢希然道:“若按你谢大人所说,每一回都要查验个清楚,再上奏请封,那以后死于王事的官员恐怕再不能得到及时的封赏,毕竟没有人敢担欺罔天子的罪责。可你要知道外地距京城数千里,往来查验没一两个月,是不可能弄清楚的,若遇上像高莙这样的本就繁难的事,查上个三五个月,乃至一年两年,都是有可能的。然而那死者能等一两年再下葬吗?那死者的家属在这一两年中会不会对朝廷失望?将心比心啊谢大人,倘若是你不幸死在任上,你能够忍受朝廷过上一两年,才对你的家人加恩抚恤吗?”
      罗幻蝶用谢希然自身作比,有失厚道,但也很有说服力,虽然谢希然听了之后气得简直要跳脚,青着脸色向着罗幻蝶喊了一句“你!你怎么不拿你自己做比!”但她也只能说到这里,因为不能够及时封赏,会让死者家人失望这个事实是很清楚明白了,谢希然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自然不能再不顾事实同罗幻蝶打嘴仗。

      看谢希然吃瘪,殿上有与高莙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女子官员就站出来支持罗幻蝶,质疑这谢希然,兵部职方郎中梁旖纱和卫尉寺少卿冯姝先后开口替高莙辩护,道是高莙出使亡故,朝廷不能仅凭地方传言便定她的罪削她的恩典。梁旖纱和冯姝都不是什么特别有影响力的官员,平日里连常朝都没资格上,但事情的当事人乃是巡查农桑的高莙,与高莙一样才刚从地方上出巡回来的户部仓部员外郎沈芙、户部度支司员外郎梁梦诗在梁旖纱和冯姝开口之后,也跟着开了口。
      沈芙还好,毕竟之前随着明帝出巡过,对于风霜之苦很能适应了,她心里头有气也只是因为她原本打算请了长假去给出征东北境的大军运送物资顺带着与吴欢时刻腻在一起,哪知道还没等她出发,就被明帝派去巡视农桑了,她在外面呆了一二十天,好不容易回来,吴欢却还没有返京,她一个人孤独等待,这心里头难免就有气。
      梁梦诗可是真正的大小姐,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没有吃过一点苦,此番巡视农桑,虽然所去的是太平之地,没有什么刀光剑影,但她出去没多久就水土不服,二十几天的日子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她此刻听见谢希然居然对高莙的死大加质疑,便有一种自己的辛苦不被人理解反被人冤枉的愤怒,气愤之下话说得尤其严厉。
      其实谢希然和贺绯辞都是此番巡视农桑的官员,谢贺二人也都经历了奔波劳累栉风沐雨之苦,但二人均出自地方寒门,虽然家境都还过得去,与梁梦诗这样的世家小姐宰相女儿相比,还是有云泥之别。

      可是谢希然和贺绯辞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本来谢希然同罗幻蝶争论落于下风有点噤口闭言的意思,但此刻被梁梦诗和沈芙一顿抢白,她就重新振作起来,鼓起势头反击,她指责梁沈二人与死去的高莙一样都是纨绔女妹,纨绔女妹自然要党护纨绔女妹,可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事关死后恩典这样的大事,却是不能这么含糊过去,名不正则言不顺,高莙虽然出巡辛苦,但死亡不正,就不应该得到不应得的追封,否则何以正天下?
      谢希然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那贺绯辞在旁边给她帮腔,话说得比她更加阴阳怪气,什么梁小姐携着夫郎出巡都叫辛苦,那朝堂上人人都可以算做劳苦功高了,什么沈小姐瞧着在户部做仓部员外郎,实则连秤砣都不会用,账本都不会算,也不知道去巡视农桑,识不识得苗和草。
      在朝堂之上,被个小男儿当众指责,沈芙和梁梦诗哪里肯依?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唇相讥了回去。
      眼瞅着朝堂之上炒成一团,明帝在御座上冷眼旁观并不急着制止,她有意让她们多吵一会儿,她们吵得久了,矛头自然就从江澄身上移开了。

      几个人吵得越来越厉害,彼此都面红耳赤了,明帝注意到在文官列中站着的大理寺卿叶衡眉毛蹙动似乎有话要说,便抢在叶衡之前开了口。她先是向着梁梦诗几个喝了一声:“好了,朝堂上这般吵闹,成何体统?!全都给朕归列。”
      待梁梦诗和谢希然几个各自入了队列,明帝方才看着谢希然肃声道:“高莙之死,谢卿倘有证据,只管奏禀,若真是死因荒唐,朕自会取消她的抚恤优典。但以朕看,眼下查证她的死因并非当务之急。高莙便是行事再怪异,她做为天子朝臣出巡在外,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地方上擅自将其杀害,大有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之意。”
      明帝说到这里,有意地停顿了一下,将视线往挪到柳笙身上,问柳笙道:“自高莙去世,朝廷可收到西境地方官员上报高莙死因的公文?”
      柳笙躬身施礼:“启禀陛下,西境无有地方官员上奏此事。”
      明帝眼神瞬间冰冷,怒声道:“朕派去巡视农桑的钦差死了,地方官连封奏折都不给朕上,以朕看,这西境地方桀骜不驯得很呢。这样的地方,朕不派官员去肃查,将来还不知道属不属于朕呢!”
      她这话是有意要把矛头指向这出了人命案的西境地方,而且是很确切地把这西境地方定义为具有不臣之心的反叛之地,在没有查证之前,这么说,其实是有点武断的,但柳笙很是认同。高莙是柳笙少女时期的故旧,本来柳笙以为高莙之死是纯粹的疾病伤亡,她虽然伤感,却并不怎么愤怒,然而忽然之间得知这位故旧本可以不死的,她心里头便把对故旧离世的痛,全都化为对西境地方大胆妄为漠视人命的愤怒,又思量着西境风俗彪悍,人心叵测,若朝廷态度过软,反而会遗疣成痈,纵奸成患。
      因而柳笙立刻提议道:“陛下圣虑极是,西境官狡民猾,目无朝廷,不遵法纪,理应派官员前去按查,臣举荐大理寺少卿冯兆雪、刑部员外郎谢希然,前去彻查此事。”

      天子和右相都这么说,这件事便算是定了音,朝堂众人都很识趣地开始奏讲别的案子,御史中丞陈语陌上奏了灵州地方官员将好的草莓售往东境而以次等草莓贡献朝廷的事,刑部尚书关鸣鸾奏报北境偏远州县隐约县出了个恶霸,欺行霸市贿赂地方官员只手遮天的事。
      这两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灵州草莓乃是明帝最爱,上次发现味道大不如前,心中本就记着这个帐呢,此时更要做出怒不可遏的架势来,立命陈语陌亲自赶赴灵州把那胆敢以次充好欺蒙圣驾的官员锁京受审。至于那隐约县的恶霸和受贿官员,明帝则派了刑部郎中任蔷前去料理。

      事情处置完毕,明帝正常散了朝,在文武退去之前,出殿门登辇。江澄见明帝始终没提如何处置他,心头略有不安,寻思着下午递牌子到睿思殿见驾,眼下先赶往工部料理公务,岳飘还没回来,他的事情繁多,不料理不行,而且若是当着文武众人的面追攀圣驾,那便自己坐实了自己负有罪责,他这么想着,便昂首阔步地自行离开,并没有紧追着明帝的车驾过去认罪。
      别人也就罢了,那监察御史贺绯辞瞧见他就这么走了,很是不满,这位年轻的贺御史蹭蹭几步追上柳笙,问柳笙道:“相国,那江澄之私开学堂,心思难测,学生方才想要同圣上据理力争,您为何用眼神制止学生?”
      柳笙微笑:“陛下会管的,你急什么?”
      贺绯辞根本不信,“陛下若是不管呢?以学生看陛下分明是被他迷惑住了,方才根本就没有责罚他,怎么可能管他呢?”
      柳笙笑而不答。的确,明帝今日根本就没提江澄在这两件事上负有什么样的责任,袒护之意是很明显的,但她也了解明帝,袒护后宫归袒护后宫,后宫若是犯了错,该有的管教也是一定会有的。

      明帝的确是要管的,她在散朝后想到那两封地方奏折有一封提到学堂是吏部司封郎中顾璟帮着江澄经营的,便派御前护卫把顾璟给喊了来,寒气十足地逼问顾璟,他和江澄的学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璟哪里顶得住天子的审问,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全招了。顾璟走后,明帝气得磨牙,刚要人去宣江澄,宫侍便奏报说江澄在外面递牌子求见。
      “宣。”明帝往御案前看了看,抬脚踢翻了御案一侧留给大臣坐的小锦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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