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新晴照酒

534、美色误

　　顾琼在鸣琴园游玩的时候，江澄正在同高莹两个向明帝奏报给薛恺悦准备皇贵君册封仪典的事。凰朝之前没有皇贵君这个品级，一切都需从新斟酌。头一样，皇贵君的册礼应该在哪里举行，就很费了番争执。明帝不想委屈薛恺悦，而柳笙就在殿中，自然是不想让薛恺悦太过突出，乃至比肩皇后。双方各不相让，江澄和高莹很是为难。

　　按凰朝礼制，唯有册立皇后在前朝垂拱殿发册宝，在前廷宣德殿行册礼并接受百官拜贺，因为皇后有参政之权，不同于普通后宫。
　　其余尊奉太皇太后在凤德殿发册宝，在后宫萃德殿行册礼，尊奉太后、太贵君在垂拱殿发册宝，在后宫萃德殿行册礼，尊奉太君、册立贵君无发册宝一节，只在后宫蕊珠殿行册礼，而册君、册卿、册昭仪等皆无册礼，只派礼部官员宣读一声，将册宝连同用金花龙凤罗纸写成的告身交于本人便可。
　　算下来，皇贵君的地位最接近太贵君，明帝本着不委屈薛恺悦的原则，提出参照尊奉太贵君的仪典在垂拱殿发册宝，在后宫萃德殿举行册礼。然而柳笙不同意，柳笙提出历代尊奉太贵君，都是先帝已逝，嗣皇继位，而太贵君为嗣皇生父，特予尊典，册礼之后，太贵君出宫可自正门而行，所乘金舆有六龙为饰，侔于皇太后。现在圣驾尚在，太女未立，若按尊奉太贵君的礼节来尊宠皇贵君，势必造成皇贵君位近皇后，后宫失序。

　　这一件争论不休，另一件给皇贵君多少例银多少用度也同样麻烦。按凰朝祖宗朝定下的规矩，贵君比拟前朝正三品，每月朝廷支给一百两，其中四十两为例银，六十两为用度。如今皇贵君要比贵君更高一等，那自然例银和用度都要增加。可是增加多少呢？明帝的想法是增加到一百四十两，与前朝正二品官员相同。柳笙自然是不同意的。除了柳笙之外，掌管朝廷财库的户部尚书钱文婷也不同意，钱文婷认为薛恺悦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银子，没有必要增加这么多。
　　其他的琐碎细节，比如玉册用多少支简，金印是什么样的尺寸，双方也是样样不同。按凰朝礼制，皇后的玉册用简五十支，金印是方一寸五分，高一寸，上镌“皇后之宝”，册匣、印盝皆以金银装涂朱漆。而贵君的玉册用简二十五支，金印方一寸，高八分。这皇贵君的玉册，当然应当比贵君增加些，可是增到四十支还是三十支，金银是方一寸二分还是仍旧方一寸那还是有所差别的。听谁的呢？

　　江澄和高莹听得头都大了。两个都知道这事在朝堂上涉及到帝相观点不同，在后宫涉及到皇后和皇贵君的争斗，不敢开口掺和，把该禀报的简明易懂地禀报完，两个就一起听明帝和柳笙裁断，自己绝不乱出主意。
　　江澄和高莹原本因着高莹想要独自做礼部长官，彼此之间有点小隔阂，但今个儿两人极其默契，把几年来养成的同侪配合发挥了个极致。每次高莹奏完，江澄必然补上一句，“事为新创，礼部无权决定，恭请陛下圣裁。”当明帝和柳笙想询问一下江澄史书上别朝别代的仪典记载，高莹则会替江澄推掉，“江相最近忙着督修工匠院落，应是没有时间去翻史书，陛下和柳相若是想要参考史籍，微臣这就让人去部里搬史书来。”
　　明帝和柳笙都不是那种掉书袋的性子，高莹这么说，两个自然就放弃了翻史书的事。

　　没有史书可参考，没有前例可追寻，江澄和高莹这两个职司礼部的主管官员，又都是一幅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架势，别的官员像徐淳和关鸣鸾、陈语陌，全都本着莫惹是非的心态保持沉默，明帝和柳笙想要短时间内争论个结果出来，那是很难的。
　　殿庭之上只有身着浅黄色凤袍头戴连云雕花宝石流苏小凤冠的明帝和一身火红色宽袖官服头戴瑞桃璎珞垂枝冠的柳笙在那里争论不休。明帝姿容绝美，柳笙也是容颜上佳的人，两个争论起来互不相让，明帝的玉颜因为薄怒起了一层淡淡的绯，柳笙的眼眸因为激动上扬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江澄默默地盯着明帝天仙难及的玉颜瞧，只觉他家陛下说什么都是对的，但他也不敢轻易出声帮明帝，柳相现在战斗力十足，他敢出手，立马被灭。

　　眼瞅着天到巳正了，还全然没个头绪，明帝想起紫宸殿侧殿里头那嗷嗷待喂的小持盈，以及她昨个儿自己给自己定下来的今日喂完小持盈就去麟趾殿的安排，只觉时间宝贵得很，她在这里同柳笙、钱文婷争论个没完，实在是浪费光阴。
　　一挥袖子，明帝站了起来，冲柳笙道：“弦歌你也别同朕争了，这事朕回去问澜儿，澜儿怎么说朕就怎么定，本来悦儿晋位的事，也是澜儿拍板的，朕这回还让澜儿拍板。”
　　她这意思虽然多少有点赌气，但更多的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毕竟在她心里这不是个什么大事，既然她和柳笙一个向着薛恺悦一个向着安澜，争不出个结果来，那不如让安澜来决定。后宫中安澜和薛恺悦兄弟和睦毫无芥蒂，她和柳笙两个却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着实有些好笑。

　　柳笙一听明帝这么说，想起那个素来以宽容忍耐为美德的同门小弟，可就真地怒了，她高声质问明帝道：“陛下，您怎么这样呢？”
　　明帝听柳笙这么一喊就有些怔，她停住了脚步，转过来头来看向柳笙，意思是朕怎么样了啊？
　　柳笙看她转头了，也就不客气了，噼里啪啦把自己的不满讲了出来：“您明知道皇后爱您入骨，您怎么能把这样的难题推给皇后呢？您跑去问皇后，您让皇后怎么说？皇后除了按您的意思来，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柳笙一想到自己那个可怜的小弟，生得倾国倾城姿容绝代，值得任何一个女儿钟爱一生，却因嫁给了天子，就要忍耐天子有十个后宫，还要忍着心酸给天子抚养庶女庶子，打理六宫琐事，饶是如此，天子还不知足，得了机会就要推扬别人衬薄了他，她一想起这些，她只觉胸腔里积了一团厚厚的火，不发出来烧得自己难受。
　　“皇后这么些年，为您打理六宫，教导公主，诞育皇子，备极劳苦，您怎么能够勉强皇后同意，再借皇后的话来封堵群臣的口呢？！”
　　愤怒像火一样，喷燃在殿庭上，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浓烈的热意。江澄皱了皱眉头，他直觉柳笙说得太过了，但他也能够理解柳笙替安澜不平的心，他知道柳笙是极为珍视安澜的，这么多年，柳笙都在前朝极力地维持着安澜的地位，不会纵容任何一个有可能威胁到安澜地位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在常朝，当着这么多朝臣，柳笙公然指责明帝不够疼爱皇后，这让明帝的脸面往哪搁啊？
　　女儿家向来都是骄傲放纵的，只能够自己做错事自己反思，决不许别人批评自己，尤其是涉及到夫郎的事。像明帝这样的天之骄女，那更是如此，更何况明帝之前一直认为她对安澜不错，眼下听到柳笙这么说，她这一时间怎么可能转过弯来呢？
　　江澄想到这里，颇有些紧张地看向明帝，唯恐她生气。

　　明帝的确有些不快，自从薛恺悦晋位皇贵君，柳笙就对她持不信任的态度，仿佛是她逼着安澜同意晋位薛恺悦的，眼下又这么说，仿佛认定了安澜一定会委曲自己的。她没什么好气地反驳柳笙道：“弦歌你怎么能这么说朕？朕去问澜儿，不过是尊重澜儿的意愿，你怎么能够说得朕好像枉顾澜儿的心意逼迫他装贤惠装大度一般？你这么说，既冤枉了朕，也否定了皇后的为人！皇后是这世上少有的大度男儿，你以常人衡他，把皇后看小了！”

　　柳笙听明帝这么说，毫无惧色，针锋相对，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双眸此刻能够喷出火来：“皇后大度，臣从未否定过，可是再大度的男儿也不会乐意看到后宫中有个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男儿吧？”
　　柳笙这话是有切身体验的，她家子鸣也算是个大度的了，对颜可心给她生的女儿也算疼爱有加视如己出，可是听见下人们提把颜可心升成平夫的话，脸上的笑容还是会顿住。她有一回自己也想了下，为什么子鸣这么介意可心升位置，想了一会儿她就想明白了，子鸣不是介意她身边有别的男儿，如果介意，他就不会允许可心进门，他只是有些担忧，毕竟颜可心容貌好，有女儿，人也年轻，如果和他平起平坐了，倒像是他才是家里多余的人。
　　安澜的容貌在整个姚天都是数得着的，可能不会像子鸣那样自卑，但薛恺悦给明帝生了一女一儿，立有战功，恩宠也深厚，眼下听说明帝为了照料薛恺悦产褥，连后宫都不进了，安澜心里头不可能毫无波澜吧？

　　明帝听了柳笙的反驳，心头微微一跳，她就算是再激动也明白柳笙的话是有道理的，她家澜儿贤惠归贤惠，遇到事儿也是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她过于推扬薛恺悦，那安澜多半不会开心的。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想收回来，可就不容易了，而且堂堂天子，哪有被臣下一反驳就当众认错的道理？她此刻是甩手走人也不是，向着柳笙说软话也不是。情急之下，她往旁边瞟了一眼，正好瞟见了神情紧张地看着她的江澄，她一下子就有了主意，她扫视了一下全殿，而后向着高莹怒斥道：“这事全赖礼部，本是礼部能够做主的事，非要拿到朝堂上议，让朕耽搁了这么久还没能回宫去！朕走了，汝等看着办！册礼要是不能如期举行，朕就治汝等的罪！”
　　她说完就转过身去迈步往外走，仿佛这事再不跟她有任何关系。

　　高莹都傻了，哆哆嗦嗦地跑过去问江澄，“大人，陛下让咱们看着办，这怎么看着办啊？到底是按哪种规格办啊？”
　　江澄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他这个下属，果然还是没有成长到可以单独做礼部长官的地步啊。他快速走了两步，在明帝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追上了明帝的步伐，小声喊“陛下”。
　　明帝听见人喊她，就放缓了脚步。江澄又向前凑了凑，贴近明帝的脑袋小声道：“仪典的事臣会斟酌着办的，陛下莫生气了。”

　　明帝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这人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她倏地一下子偏过头来，冲他展颜一笑，笑容温柔又勾魂：“回头把斟酌的结果悄悄告诉朕。”
　　这意思便是要找个时间私下召见他了，江澄只觉心口一下子跳得慢了半拍，明帝看他这么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头的气消了大半，也不管罗幻蝶几个正在看过来，冲着人又是挑凤眉又是挤美眸，眼整整地瞧着人脸上起了红霞，她方才欢欢喜喜地乘了玉辇往宫里去了。
　　江澄待明帝的玉辇消失不见，方才发现自己忘了给她进呈那本奏折了，他暗骂自己没出息，一把年纪了还能被天子的美色误事。

　　偏偏还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关鸣鸾看他从袖子中摸出个奏折来，就走到他身边向他耸肩道：“人都走了，你才拿奏折出来，你这辈子啊，是栽在陛下身上了。陛下就算美如天仙，天天看，你不腻么？”
　　这话太胆了，江澄吓得瞟了一眼正在结伴离去的罗幻蝶几个，低声道：“鸣鸾你说什么呢？那可是陛下！”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悟，转而询问关鸣鸾道：“难不成，你瞧阿淳瞧久了，会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