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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心生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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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恺悦和董云飞的苦恼,明帝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此刻正坐在朝堂上听朝臣们就董云飞打死人命一事七嘴八舌的上言。
今个儿是五日大起居,上朝的官员很多,原本按祖宗朝的规矩,只有正六品以上的在京文武官员才可上朝,但明帝为了广开言路,允许部分不够级别的官员站在殿尾附骥。
当然自打朝廷一统了天下,明帝便对武将们手握兵权论议朝政很是顾忌,以关荷和董平南为首的功臣武将都入住了乐养园。剩下的武将们也都很识趣,尤其是在南郊官宅居住的自玄武白虎三国投诚来的武将,考虑到自己的投诚降将的身份,全都机灵地上了称病折子,在宅中过着足不出户潇洒如神的快乐日子。因而今个儿来上朝的武将只有秦瑛、赵湘、李蔚这么两三个,和庞大的文官人群不成比例。
与武将们或者暴烈粗鲁,或者朴实木讷,很少有人能得其中和不同,文官们大都是既不狂悖无礼,又不肯沉默寡言,只要聚在一起,就要进行辩论,你口若悬河,我就唇枪舌剑,纵使不争论个天翻地覆,也绝不会轻易认输。
今个儿也不例外,一有人挑头,立刻便有人跟着发言,把个朝堂气氛弄得堪比战场。
最开始上奏折的是御史台和谏议院的官员,她们以左正言薛灵珠为首,联合上了个折子,折子上面列着包括监察御史里行贺绯辞和已经离京的左谏议大夫杜方娜等人的署名。这还不算,已经致仕的老御史、老谏官,只要还有一口气的,全被她们喊了进来,在名单右侧增加份量。
长长的几行名字之后才是她们要上奏的内容,她们一致要求严惩胆大包天打死人命又毫无悔过之意的熙和殿主位董云飞,要求将董云飞褫夺封号削去君位贬为御侍。
薛灵珠的奏折一念完,才刚做了几天刑部员外郎的谢希然就跟着发言,这位谢大人发言时神气温文尔雅,声音还挺好听,仿佛在念圣贤书一般,但是所说的话,却是犀利无比,直把董云飞比作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要求朝廷将这位出身将门身居高位却视人命如草芥的狂悖君卿贬为庶民。
谢希然说完之后,顾蕾就和萧冷月一起站出来表示附议。说是董云飞胆大妄为,不得教训,将来必定还会再闯祸,陛下纵容后宫也要有个度,纵不打入冷巷,也当贬为御侍,以示惩戒 。
顾蕾也就罢了,户部贸易司的小官,虽然前两年为朝廷筹措军需出了些力,但这两年明帝不怎么待见她,顾家的长房女儿顾琛又渐渐长大,她在朝野上下的影响力大为下降。
可萧冷月却是个实打实的王女,还是今天在场的唯一一个王女。明帝的几个堂妹,萧忆月还在休养,萧冰月去北境送亲没有回来,萧霁月在鉴往处修史,只有这么一个萧冷月与淑亲王一同站在宗室列中,她开口支持薛灵珠,这就不可等闲视之。
再不能等闲视之,明帝也不能同意处罚董云飞。虽然她一看到这奏折便知道今日之事对方是有备而来难以善了,她甚至连这幕后之人是谁都不知道,但她已是一统四国的天子,大权在握,江山在手,面对着这么几个手无寸铁的文官,也没什么好胆怯的,因而她直接了当地驳了回去。
她扫视了一下朝堂,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言道:“嘉君误伤人命是有的,但此案事出有因,且已由京兆尹审理清楚,嘉君乃是与人争论失手伤人又恰逢伤者体质特殊不幸身亡,并非故意殴伤人命。事出之后,嘉君也并非毫无悔过之意,而是十分自责,死者甫一受伤,嘉君就令医者百般医治,亲自带着她前往体仁堂救治,死者不幸离世之后,嘉君悯其夫郎无依,自出私蓄去当铺当了八百两银子,赔偿了死者夫郎。又亲自前往京兆府受审,京兆尹冯紫菱判嘉君罚铜二十斤,嘉君二话不说就缴纳了罚铜。嘉君既谈不上草菅人命,银子更是他以私蓄当当所得,不出自国库,也不出自朕的内库,此事以朕看,便当到此为止。”
她这番话说完,御史台谏议院的几个人就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有话要说,大伙全都给贺绯辞使眼色,这位年轻的男子御史,此刻正义感上涌,一侧肩膀,就要从队伍中站出来,然而他在即将迈步之前,看了一眼单独站在第一排的右相柳笙。
他所崇拜的恩师柳笙云淡风轻地站着,既没有往身后看一眼,也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他便默默地收回了已经向外侧转了半圈的杏色朝靴。
柳笙前天下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昨个儿上午常朝之后,她也私下里找明帝谈过了。明帝把事情的原委和京兆尹的判罚全都给她讲了一遍,她同明帝的看法一样,从律法上来说,这样的判决没有问题,只是听起来一条人命,只需出银子了事,似乎处罚得过轻了些,若是被民间知道,只怕会引起议论,她当时就劝明帝干脆在坊间有物议之前,先下旨责备董云飞,将民间的不满消弭于未发之前。奈何明帝心疼董云飞,又一心想要做个一视同仁的好妻主,跟她说当日没有处罚冷清泉,此时也不能独罚董云飞。她虽然觉得这话有些牵强,但董云飞膝下无女,她对董云飞没有穷追猛打的必要,加上明帝为了不让董云飞受罚,再三向她保证说回去会好好教训董云飞,不让他再闯祸,她也就说了两句场面话,放下不提了。今个儿这御史台和谏议院的官员联折上奏的局面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一直在琢磨,这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撺掇,竟然能够躲过她和陈语陌的监管,公然在朝堂向天子发难。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可疑的人,只好把罪魁暂时定在被遣去神雾山神女庙主持祭祀的左谏议大夫杜方娜身上,思量着下午就给杜方娜发公函,要她安分守己,再敢兴风作浪,就削她一半的俸禄。
柳笙不说话,户部尚书钱文婷几个也全都跟着不说话。钱文婷那是做官做老了的人,知道今个儿这事是场恶战,她若是早早站在天子这边,就会被御史谏官们记恨上,祭天大典在即,户部有很多的花销都经不起推敲,她可不想被台谏官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折子地挑错找茬。
罗幻蝶自不必说,她等了两三天,终于等到这一刻,看热闹还不来及,哪里会表态支持明帝。
而礼部副尚书高莹,则是对这件事心有不满,她身为官宦人家的小姐,这几年在礼部任职,自认为有义务维持姚天社会以女子为尊的规矩礼法,对董云飞居然在太平时期出手打死一名女子很是惊讶,有些担心朝廷纵容下去,男儿们就会越来越无法无天。但是她身为江澄的手下,知道江澄跟董云飞的关系极好,她如果跟着御史谏官们声讨董云飞,多半就会得罪江澄,礼部尚书的位置她还没有坐上,她才不想同江澄闹翻。
更何况她也怕她一开口,明帝就会将她列入到不一心的臣下行列。与上次的侵占司农寺田产案不同,这回受损的不是官家,而是一个连平民百姓都算不上的婢女,她上次要求严惩侵吞朝廷田产的蠹虫,是在维护朝廷的利益,语气再激烈,都只能显出她对朝廷的忠心耿耿,不会让明帝对她不满。这一回则不一样,靶子只有一个颇得帝心的董云飞,她敢开口支援御史谏官们,那就是摆明了要同天子较劲,她哪有这个胆?
徐淳比较为难,她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支持谁。这事她一直不知道,她这两天忙着研究那个东境北端的男子国,对别的事一概没过问,此刻在朝堂上乍一听闻,很有些懵怔,一时间弄不清楚究竟谁说的有理,弄不清楚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会匆促发言。
关鸣鸾则在思考,明帝说的事出有因,究竟是个什么因?他也是今个儿才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根本没听明白,没敢轻易发问。
柳笙和徐淳不说话,陈语陌自觉自己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御史台谏议院的官员居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联合起来弹劾董云飞为难天子,她如果再不说话,那她这个御史中丞当得也未免太失败了些,很可能会被明帝质疑能力。
她朗声出列,先狠狠地扫了一眼薛灵珠顾蕾几个,而后高声奏道:“陛下所言甚是,官司已经审理清楚,嘉君缴纳了罚铜,赔偿了苦主,死者也已经下葬,这事便该到此为止了。薛正言身为谏官,打着为死者鸣冤的旗号,勾连多名致仕官员联合上书,挑衅朝廷威逼天子,有失臣下事上之礼,臣请求陛下责罚左正言薛灵珠多事之罪。”
明帝无奈地看了一眼陈语陌,暗道语陌还是不够老道,这个薛灵珠敢于绕开陈语陌单独上奏,那必然是有高人指点过的,陈语陌此时开口只会激怒对方,这时候最好是有一个跟董家走得近的官员站出来为董云飞说话,她再给钱文婷这样的老狐狸使个眼色,这事就能平顺收尾了。
不过,她看了一眼台阶下的文武们,却发现没有什么官员是跟董家走得近的。
与昔日打仗时,主帅董平南的支持者众多,一呼百应的情形不同,朝堂中几乎没有一个文官是董家的势力。
董家是武将世家,本就只与武将结亲,董云飞的祖母董娇娆所娶的正夫是当年水军将领顾顺之的遗腹子,那顾顺之一家早早战死了,自然别无亲友。董娇娆只有董平南这一个女儿,到了董平南这一代,所娶的正夫也是武将世家的儿子,董平南又不是一个很会布局懂得经营儿女婚姻的人,唯一的嫡女董雯娶的是北境宁家的三公子宁满,虽说宁满生得国色天香,单论容貌也算配得上董雯,但从家世上说,宁满能给董雯所带来的助力,也只是让董雯在北境更加得心应手,在凰朝的朝堂上,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董平南的长子董云飞的哥哥董云逸,先是许给了水军将领的女儿史紫瑶,后来同史紫瑶和离了,又嫁给了北境降将何文金,这何文金连朝都不上,哪里能帮董云飞说得上话?
唯一能算得上董家亲友的文官只有那个上回弹劾江澄的新任司农寺丞绵榛,不过,她的视线都没扫到绵榛身上就知道这人不行,她在这绵榛同关鸣鸾对质之后,派御前护卫打听过这个绵榛,据护卫们回报,这个绵榛绰号绵里针,对谁都没有真心,虽然算不上唯利是图的小人,却也不是个忠义之士,这样的人有好处跑得比谁都快,没好处还可能有坏处的事,那是绝对不肯上前的。
董家亲友不行,那男子官员们能够看在同为男子的份上说句话也凑合,明帝把视线在平日里几个男子官员站列的位置落了落,却见关鸣鸾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苏澈和顾璟的位置都是空的,显然两个今个儿都请假了,没来上朝。
云儿只有朕了。明帝默默地得出了个结论,要保护董云飞的心不受控制地往上涨。
她最开始知道董云飞打死了人命的时候,还有点嫌他过于恃宠生娇,下手没个轻重,此时却只想将他护在自己温暖的羽翼下,不受任何风吹雨打。
偏偏薛灵珠没有觉察出天子的心思变化,还在那里梗着脖子攻击陈语陌。
陈语陌要求朝廷定薛灵珠的罪,薛灵珠岂肯善罢甘休,针锋相对地列出了陈语陌的五大罪状,“袒护天子君卿,媚上欺下,心中毫无正义,闭目塞听,任职一年毫无建树”,五项罪状每一条都有佐证。薛灵珠列完之后,就很是得意地扬起下巴,一脸必胜的神色。
令薛灵珠没有想到的是,明帝待她说完,便对侍立在一旁的专门负责拟旨的翰林院官员言道:“宣旨,左正言薛灵珠党同伐异,诬蔑长官,要挟天子,其心不可测,责授北境远州小县县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