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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温室树 ...

  •   这日晚间,董云飞因着薛恺悦要照料景辰,便自己带了木牌和跳儿到碧宇殿来,又力邀了赵玉泽一同来,三个人加上跳儿,玩得也十分欢喜。
      天到亥初的时候,赵玉泽眼睛看向殿外,小声嘟哝了一句:“陛下今个儿也不知道翻得谁的牌子?”
      薛恺悦听了,很是体贴地道:“让露儿去问问就知道了。”他说着话便喊露儿,露儿领了命出去。
      董云飞待露儿走了,便用很是不屑的语气扬了下巴道:“问她做什么?她爱翻谁的牌子翻谁的牌子,咱们只管玩咱们的,离了她就不活了不成?”

      这话也不知道是当真这么想的呢,还是心里有怨气故意赌气呢,赵玉泽看了一眼董云飞,没有接话。
      董云飞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头,是有些渴盼明帝了,他最后承宠的那天是二十日,到今晚已经整整九天了。
      这个时间不算很久,但他正值妙年,女儿也大了些,不像之前那般牵扯他的精力了,又是这样清冷寒凉的冬夜,他并不想总是一个人面对无边的寂寞。但是董云飞这么讲,他也不好反驳的,不然显得他多么在意这些一般,彼此虽是兄弟,可也不是什么话都方便讲的。

      薛恺悦倒没有赵玉泽这般细腻的心思,他笑呵呵地调侃董云飞道:“小云你这话说的,好像陛下怎么样同你没关系一般,这可不是你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应该说的话。”
      他自从有了身孕就比以前爱吃醋了许多,可是近来视董云飞如亲生小弟,并不希望董云飞同明帝闹得不愉快。男儿家同妻主闹不愉快,除了自讨苦吃,还有什么好处么?

      董云飞想起他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明帝却面露喜色的事来,愤愤地道:“真个的,她爱宠谁宠谁,我才懒得管她呢,她个狠心薄情的女人,一辈子不理我才好呢。”
      这下便是赵玉泽也忍不住要戳穿他了:“陛下别说一辈子不理你了,她就是一个月不理你,你都要受不了的。我还是觉得让你跪候的事有蹊跷,多半不是陛下吩咐的,你下回见了陛下好生问问她。”
      董云飞听了这话越发气恼了,蹙着眉尖道:“下回?鬼才知道下回是哪一天。自打昨个儿从紫宸殿出来,我再也没见到她,谁知道她是不是诚心冷我呢?”

      这,赵玉泽顿了一顿,他这两天也没见到明帝,并不知道明帝是不是存了心冷落董云飞呢,当下不好出口劝。他家陛下固然千好万好,可终究是女儿,又自幼身居高位,眼下更是姚天唯一的帝王,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一点性子,倘或她因为董云飞前个儿拒宠就有意教训他,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董云飞昨个儿都跪着认错了,她还没能解气,这气性倒像是比以前大了些,他往后也得小心些才是。
      薛恺悦眼瞧着牌桌上的气氛冷冻成冰,他作为主人,又是兄长,自觉有调节气氛的义务,便笑着给两个人鼓劲道:“明个儿是休沐,咱们都要到皇后殿里用膳的,可不就见到陛下了?”

      这话是事实,赵玉泽看了董云飞一眼,主动地承担责任:“明个儿见了陛下,若是你不愿意问,我来替你问,必让你弄个明白。”
      董云飞却不想让他问了:“她若说果然是她吩咐的,那我心里头可就更难受了,我还是糊涂着吧。”
      他的神色落寞极了,一张介于成年男子与少年男儿之间的漂亮小脸上全是淡淡的哀伤,连那硬挺的鼻梁好看的双唇都带上了一层忧郁的艳色。
      素日桀骜不驯的董嘉君也有这般为情所困的时候,宁可糊涂,也不要清醒地知道天子的疏冷。赵玉泽又是感慨又是同情,决定得了机会悄悄地问了明帝,再替董云飞说上两句好话。

      董云飞和赵玉泽、薛恺悦三个是怎么想的,明帝全然不知道,她此刻正在暖阁里坐着,听沈知柔跟她讲不舍得她离开。
      今个儿天气实在有些凉,暖阁中温暖如春,沈知柔这样娇弱的身子骨也只着了一套蓝白色的缎面夹絮长袍,而明帝来的时候穿的是一套薄款冬装,没过多大一会儿,她就热得鼻尖上冒汗,沈知柔很是体贴地帮她把外面的明黄色长衫解了下来,而后极为乖巧地陪着她坐在铺了锦褥的坐榻上。

      两个一同用了晚膳,又闲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基本上都是沈知柔讲,明帝细细地听。她这些天不能经常过来,沈知柔每回见到她,都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虽然他说的都是些笔砚纸张字画琴棋这类既风雅又有趣的事,但明帝近来政务缠身,早就没有年轻时的风流雅兴了,故而明帝听得多,接话的时候少。但她虽然不怎么搭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她知道沈知柔这些天在暖阁里住着,体力有所恢复,每日里所见的人却很有限,这使得沈知柔有精神同她讲话,也很想要同她讲话。
      他以前是她的金笼雀,眼下是她的温室树,她不疼着谁疼着?
      中间明帝还让乳父把四皇子永乐带了过来,她同这个怯生生的儿子说了两句话,叮嘱了乳父几句,让乳父多鼓励永乐,不要让他总是这么胆小。永乐走后,两个又腻歪了一会儿,天色就到亥时了。
      明帝想着自己已经让人去通知了顾琼,便打算回紫宸殿去。

      沈知柔哪里肯放她走?他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双腿缠上她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她的身上,他本就是个极瘦削的人,此时当真是轻若无物。
      明帝一边暗暗蹙眉沈知柔在暖阁中住了快一个月,仍是一点份量没长,看来病势并不想她以为得那般缓和,一边看着坐榻四周那成排的画屏画架,计算着画这些画究竟要费多少工夫。
      沈知柔看她不松口,心里头可就有些幽怨了,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堪堪遮住了灵透双眸上的眼泪,恰如春天的柳枝在湖边摇曳,挡住了那湖心的清波。

      “陛下这是嫌弃臣侍了?”他用的问话,语气却是相当的肯定,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自嘲。
      是呢,他这样的久病之身,天子不嫌弃,怎么可能?他今日状态不错,尚且能够主动发问,赶明个儿状态更加糟糕了,怕是连这样的问话都问不出口了。
      明帝瞧着眉尖聚拢了春天里最连绵的山包的人儿,又是怜惜又是好笑:“乖,朕改天再来看你。”
      沈知柔把淡粉色的唇片贴上她长而俏的下巴,固执地问她:“陛下若是不嫌弃臣侍,怎得不今个儿留下,干嘛非要改天?”
      他那双极有特色的单眼皮大眼睛中泪光莹莹,似乎是把山野间湖泊里的秋水全倒在了里头。
      明帝心疼极了,一手扣住人全是筋骨的后颈,一手搂着人不堪一握的腰身,细细地亲吻。

      心脉不好,最易气短,一个吻没结束,沈知柔便有些喘不过来气了。
      明帝及时地停了下来,一边抚着人纤薄瘦削到有些硌手的后背给人顺气,一边耐心解释:“来太医说,柔儿眼下还不适合多承宠,朕虽然很想宠柔儿,但是没有办法,乖,等凌影她们把药寻来就好了。”
      沈知柔听她这么说,反而更难过了,睫毛一扑,在双眸中盛了许久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正如盈满了秋水的湖泊在秋风中化作漫天飞舞的雨。

      “凌护卫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臣侍真想活一日快活一日算了,管以后那么多呢。”这是他的心里话,病痛初始,他自然是盼着能够早日养好身体,一切都谨遵医嘱,可是如今病了这么两三年,身体越来越弱,见明帝见得越来越少,他就忍不住生出破罐破摔的心了。
      是清心寡欲地过此一生,尽量活得长久一些,还是尽情任性,与心上人亲密无间地度过短暂却快乐的时光,若是由着他选,他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然而明帝怎会由着他选呢?一听沈慧卿说出了活一日快活一日的话,她就觉得有人在拿刀子挖她心尖上的肉,疼得她几乎失了理智。
      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一手掐住了人的腰,一手卡着人的下巴,逼着人与她对视,表情凶狠得如同被抢走了小兽的雌虎:“柔儿,朕不许你这么说,你把这话收回去!听见没有?”

      她最后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凤眸更是灼灼燃烧了一团火焰,仿佛随时能够喷出火来烧得人体无完肤。
      这一刻她只是个即将失去心爱男儿的普通女儿,什么帝王威仪天子风度,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盯着沈知柔那白皙得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看了一瞬,暗暗咬牙,他若是再这么破罐破摔,她不介意今晚就让他尝尝她的掌力有多大。
      沈知柔被她坚定而霸道的眼光极具威压地看着,渐渐地有些抵抗不住。他的个头在男儿中算是偏高的,此刻又坐在她身上,其实明帝在高度上并不具有优势,不仅不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看他眼睛的时候,还需要抬起眼眸。
      然而这丝毫不妨碍明帝的气势,他在她那自下而上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她想要让他长命百岁的决心。

      这样毫不妥协的强硬,他只在进宫的初始,告诉明帝他心有所属的时候见到过,那时节他已经被明帝宠幸了,封了才人。
      他至今还记得,刚刚从他的床榻上下来,正在穿凤袍的年轻天子听他说完他心有所属以后不要经常召幸他的话,怒不可遏地抓着他的肩膀看了他一会儿,把他的肩膀都抓疼了,她才用凶狠无比的语气对他言道:“朕管你心里有谁,嫁给了朕就是朕的人。”
      他后来才知道她这么说,只是故意表现得很凶,实际上是心里头喜欢他面子上下不来而已,她此刻这么发狠,也不过是舍不得他罢了。
      他又何尝舍得她呢?
      他努力向前探下巴,认命地亲亲她凶巴巴的嘴角,柔肠百转地道:“臣侍知道了,陛下不要这么凶嘛,臣侍害怕。”

      明帝在暖阁直待到亥时六刻,等沈知柔彻底睡着了,她方才起身赶往紫宸殿。紫宸殿中顾琼已经等了她两刻钟了。虽然天子一直在暖阁中没出来,但是鹇儿看着时辰,一到亥正,就催着倩儿派车去琳琅殿接人。
      倩儿本不想派车,但看鹇儿催得这般殷勤,脑海中就想出来了一个挑拨离间的主意。
      他派了鹇儿随着七宝车去接顾琼,等顾琼回来的时候,他用木盘端出来一件尚衣局才做了没多久的红色金线纱衣。这纱衣极薄极透,领子开的也低,一看就不是给正经男儿穿的,但上面的金色蝴蝶栩栩如生,最妙的是,这件纱衣里头,还配了一条极短极瘦的金线亵裤。倘若一起穿上,当真是欲盖弥彰。
      他指着这纱衣对顾琼道:“圣上之前吩咐过,今个儿来侍寝的主子穿这件,请怡卿主子这就换上吧。”

      顾琼不大相信明帝会这么吩咐,这纱衣看上去不像正经男儿穿的也就罢了,眼下已是十月底,这紫宸殿中也没用火盆,他穿着上次明帝特意吩咐尚衣局做的夜间穿的厚袍子站在这里尚且不觉得暖和,以明帝之体贴,怎么会让他在这样子的寒夜里穿如此薄的纱衣呢?
      因而他并不伸手去接盘子,只问倩儿道:“陛下几时吩咐的?在哪里吩咐的?陛下吩咐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倩儿冷笑一声道:“怡卿主子这话是以为奴才蒙你呢?奴才不过是个奴才,敢编造瞎话蒙主子吗?这衣裳怡卿主子你爱穿不穿,横竖陛下瞧着你不肯穿,顶多是有点扫兴罢了,还能因此降了你的位分不成?”

      他故意要把这事说的没什么大不了,说完之后,把托盘放到内殿的御榻上,就径直出来往外走,他的脚步很是缓慢,边走边道:“圣上不过是想让怡卿主子穿得娇俏一些,怡卿主子就这般不肯,怡卿主子真当自己是圣上的心头爱了?”
      他走出殿门放下帘子的那一刹那,用顾琼足以听得到的声音道:“若真是圣上的心头爱,圣上能到现在都在暖阁里呆着不回来?”

      顾琼暗暗提醒自己,这倩儿的话未必可靠,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心里头就越来越发堵。
      偏偏明帝还不知道,一进了紫宸殿,瞧见他在殿里,便对他言道:“琼儿去里头榻上等朕吧,朕去洗沐。”
      明帝是觉得外殿冷,里头御榻上有被褥,还暖和些,再说她要洗沐,可是看顾琼的情形,应该是来的时候就已经洗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她自然不想让顾琼继续在外面干站着了。
      可是在顾琼听来,却是明帝只想着与他闺阁欢乐,他甚至有些怀疑纱衣果真是明帝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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