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东海前》姜夔子弟

2、宗海

　　做饭引子，倒是跟饭字沾边。
　　那倒不如趁机先抢口饭吃。
　　就这么跟他走了。
　　孟昭答：可以。
　　少年邪笑了笑：就知道你可以，叫花子捡口吃的，还挑热不热乎吗？
　　孟昭真想照他好看的脸上给一拳，要知道她孟昭三个月前是锦衣玉食，帝京梦华，物阜民丰，可比这东海偏僻小地强似百倍。
　　少年站住，打量孟昭的脸，孟昭倒不惧，牙白的脸上满是倔强和防备，头发虽然散乱的盘在头顶，倒也难掩她的秀气，这张脸，曾被当今圣上夸过有“龙吟之姿”，孟昭当时听得还不悦，大概是说她长得像男人？后来阿爹解释，圣上说你的英气不输男子。
　　孟昭自然不愿输给男子，更不愿意输给任何人，尽管世事艰难，她也不愿意输，“龙吟之姿”，她是蛟龙岂肯低头。

　　少年家中倒是宽阔院子，这东海之地倒是奇特，百姓家的大门都是随意敞开，围墙都没有；官宦人家也没有帝京人家的几进院落，都是敞开迎客；连这少年家的院子，门口虽有武士站岗，门头上也只有“东海郡”四个字。
　　少年扬长进去，孟昭心里踌躇：东海郡，若郡守将自己逃亡消息报告给圣上如何是好？
　　先不想那么多，混一顿饭，把这小子教训一顿，再逃。

　　少年的屋子摆满了花瓶，花瓶里插的各色折枝花卉，有牡丹、月季、玉兰，还有孟昭不大认识的折枝花卉。
　　我父亲希望我成为一名画师，因为听说当今圣上好画，若将我的画献出去，圣心欢悦，今后我说不定可以去帝京。
　　少年手掐了掐牡丹花瓣，又道：花朵笨重，真不知唐人如何把它戴头上？
　　孟昭听到此处，有些莞儿，这也太会操闲心。
　　少年转身道：我叫宗海，再有一年就到志学之年，你应该是豆蔻之年吧？
　　孟昭心里冷笑：没看到簪子吗？我已到及笄之年，比你还大一岁。
　　但孟昭懒得辩解，只嗯了一声。突然，听到帘幕低垂处也有人“嗯”了一声，孟昭揣摩这是谁，里面的人说：快画画，快画画！
　　宗海骂了句：蠢材。
　　只听哗啦啦声音，里面飞出来一只羽彩斑斓的大鹦鹉，落到桌子上，盯着孟昭看。
　　鹦鹉喊道：此女不凡。
　　孟昭深知“鹦鹉架下不敢言”，不和鹦鹉辩解，便问宗海：不是要我当你的饭引子吗？饭呢？
　　宗海催促鹦鹉：蠢材，帮我喊膳房开饭来，今天的饭要多点，烤鹿肉，嫩点，别比膳房王妈的年龄还大；鲤鱼脍，要鲜；再来只野鸭，炖得咸点，多放辣辣的姜……
　　孟昭纳闷：它记得住吗？
　　鹦鹉倒先回答了：明白，明白！
　　这人倒怪得很。

　　孟昭盘算着，如果饭来了之后，宗海能分她点吃的，或者给她留点剩饭，她就不把他打倒在地，若不然，把他打倒，然后抢走那只野鸭子，绑住鹦鹉的嘴，然后翻墙逃跑。
　　一只野鸭子起码够吃三天。她眼睛查看四周，心里琢磨着完美计划，不知这郡府有多少兵，她能不能甩掉他们。
　　“首先我声明，若有佣人给饭里下毒，你若吃了，倒地身亡，不关我事，也不关我们郡府事，你死是自愿，是你职责所在，你若有家人，不得上门纠缠”，宗海道。
　　没想到这还是个危险的活计，孟昭再看宗海，他强压一脸欢笑，便知道这小子话里有几分戏弄。
　　“我死自然不干你们家事，不过我吃饭是不是也有月例银子？”孟昭问。
　　“你吃我们府上饭，不应该给我们府上银子吗？”宗海账倒算得精：“府里账房倒是不会给你例银的，那是官中银子，这样吧，你若让我开心，我倒是从我的月例银子可以给你匀点散碎银两。”
　　孟昭道：从前都是别人哄我，我不知怎么哄别人。
　　宗海轻走几步,回身：那简单，别人怎么哄你，你怎么哄我就是了。
　　孟昭心里窃喜，等会有你好看。

　　鹦鹉还没到门口，就喊着“饭来了”，接着管家几个仆人提着食盒进来，一一摆菜：烤鹿肉，野鸭子，鲤鱼脍，还有一碗野米汤。
　　管家道：这碗野米汤是夫人亲自到附近滩涂找的野米，自己亲手剥了米壳，亲手熬了一个多时辰，请小王爷一定要尝尝。
　　宗海厌烦道：知道了。
　　仆人离去。
　　宗海喊道：快来帮我尝一尝有没有毒。
　　鹦鹉也站在了一把椅子上，宗海在主位坐了下来，孟昭站到了椅子边。
　　宗海问鹦鹉：要不你先尝尝？
　　鹦鹉道：我不敢，有毒。
　　宗海胳膊肘支撑在桌子上，手撑着脸，打着哈欠，对孟昭道：折枝，你快尝呀，本王都困了。
　　孟昭拿银筷子朝野鸡肉里插了插，筷子并没有变色，又同样试其他菜，同样没有变色，什么有毒，根本是宗海吓她。
　　孟昭拿了块鸡腿，一下塞进了嘴里。宗海眼睛瞪着孟昭：尝菜，不是让你吃！
　　孟昭同样瞪着宗海：吃和尝有分别吗？
　　宗海拍桌子：蠢材！行，本王也寂寞，你就坐下，陪本王吃吧。
　　如同得了特赦，孟昭又拿起另外一只腿，狼吞虎咽。
　　宗海问：真的那么好吃吗？
　　孟昭点点头，又用勺子舀了一口野米汤，汤是用肉汁熬的，让干瘪的野米顿时有滋有味。
　　宗海摇头，就是不动野米。
　　一只野鸭一大半被孟昭都吃完了，孟昭也觉得自己吃饱了，起身道：多谢公子款待，告辞了。
　　宗海道：这里方圆几百里，了无人烟，你走了还得再回来，不然你就会被冻死。
　　孟昭叹口气，东海之地，从来苦寒，据说是犯人流放之地，自己虽然没有成为阶下囚，却来到了阶下囚之地。
　　往回走，更不可能。
　　孟昭倒是心中游移起来，再看天色已不早。
　　东海的天比帝京要黑得早，孟昭并不知这个道理，此时的帝京也不过是申时伊始，这里倒像辰时。
　　看来还是先歇一夜好，孟昭想起前几夜在芦苇荡睡觉歇息时，被一只狼舔了脸，幸亏她醒的及时。
　　宗海道：记住，在我这里，你就叫折枝。
　　孟昭也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叫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入夜，昏昏沉沉之际，孟昭听到有人说话，似宗海的声音。
　　孟昭睁开眼睛，往窗外看去，只见院中，窗外大雪纷飞中一盏昏黄的灯笼，一把伞下，是穿着大氅的宗海，旁边还跟着一人，像是管家。
　　宗海道：任何人问起，都说我们府里三年没进过外人。折枝，就是我自小的家生婢。

　　管家道：小王爷，小的好像听到您肚子叫，要不要让小厨房给您做点吃的。
　　宗海炫耀：这折枝饭量还挺大，一人吃下一整只鸭子，喝了一碗汤，鲤鱼也被她吃去不少，鹿肉她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