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白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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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初中一年级的冬天，风雪席卷了这座北国的小城，也呼啸着，将优希的人生推向了另一个人的世界。
36.
冬天对优希来说，从来都是休息的季节。
什么都不用做，最好能像冬眠的熊那样去休息，家门就是绝对结界，一步都不想踏出去。
携暖气以同存，抱被炉而长终。
但是这个冬天，她再也休息不了了。
因为降谷晓每个早晨都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她家门前，等她一起去练球。
这真的是件蛮可怕的事，那家伙不用说话也不敲门，光靠气场就能把卧室里的优希给惊醒。
后来他和优希的父母混熟了，更是能直接进门上楼，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释放气场。
“收起你的灵压好吗队长？小人扛不住。”优希把头埋到枕头下面，做最后的挣扎。
降谷晓不明所以：“你在说梦话吗？”
“晓你啊……偶尔也像个普通的中学生一样稍微看点当红漫画吧，这样才能跟班上的同学有共同语言啊。”
“……”
“火影忍者怎么样？正好你的名字也写作‘晓（akatsuki）’，蛮有梗的。”
“越说越莫名其妙了。”降谷晓走到她的床边蹲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起来了。”
优希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将他的手一把握住，用双手拢在掌心里。
降谷晓一愣，身体微微僵住。
“怎么样？”优希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问。
“什么……怎么样？”
“暖和吗？”
暖和……
啊，指的是手吗。
降谷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看着被她拢在掌心里的右手，点了点头：“嗯。”
带着刚出棉被的那种温和的暖意，把他冻得发僵的手指迅速捂暖。
“是吧？暖和吧？这才是我们在冬天里应该去追求的温度对吧？”
“？”
“窗外风雪飘摇，屋内小炉暖灶。这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北方男人应该追求的冬天的浪漫吧？”
“那是什么奇怪的诗……而且不要污蔑北方男人，没人会把睡懒觉当做浪漫。”
“啊啊，干嘛这么认真啊！”
37.
优希原本也没想到和降谷晓的关系会亲近得这么快。
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他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朋友。
推动着他们不断走近的力量，主要来自于优希的爸爸。
作为豪速球热爱者的优希爸爸，从第一次见到降谷晓开始就欣赏得不得了。更何况他早就看自家女儿把棒球当做生活调剂的这种心态不顺眼了。
“明明才是初中生，完全可以去少棒队正正规规地打比赛啊。等上了高中，想在硬球比赛里掺一脚都不可能了。女孩子的棒球青春可是很短暂的，不好好珍惜怎么行！”
然后莫名郑重地拜托降谷说：“好好带着我家的懒女儿去练球吧！不用跟我客气，卯劲儿砸她就是了！我的女儿我了解，她的潜力就是要再逼一把才能显现出来！”
降谷晓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哦！”
“哦个屁啦！”优希表示很崩溃。
作为一个理论棒球业余学者，优希的爸爸给了降谷不少建议，虽然优希总担心他会误人子弟，但结果是降谷的球速确实又进步了。
那时的优希，偶尔还能接一接降谷晓的球。只不过每一次，他投出的球带着强劲的旋转砸进手套里时，她浑身的神经都会跟着震撼一下。
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那种不断进步的力量仿佛在告诉投手丘对面的人——我还在奔跑，我会越跑越远，越跑越快，再不拼了命拔足狂奔的话，你就再也追不上我了。
也难怪他的队友会压力那么大。
优希偶尔会自卑地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真的做了降谷晓的捕手的话，会不会和山本学长一样被逼得落荒而逃呢？
唔……至少不会像他那样说出那种丑陋的话吧。
38.
那个冬天，优希发现的另一件事是，降谷晓的父母工作非常忙碌，很少有时间陪他。
她第一次去降谷家，是因为某天在从体育馆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被地上的雪水弄湿了衣服，才顺路去他家稍作整理。
那是一座没什么生活气息的房子，没有人，没开灯，在冬季阴沉的室外光线映衬下，像蒙着一层铅灰色的薄纱，冷冰冰的。
也难怪降谷晓会是这种性格了。
得知了这件事后，优希的爸爸开始频繁地邀请降谷来家里吃晚饭。
大概是想让他感受一下热情，也好学会如何正确回应他人的善意，不要再跟队友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但降谷晓很排斥这件事。
即使和优希已经很熟了，他还是非常抗拒留在她家吃饭。
这种排斥似乎是出于一种本能。
优希觉得，降谷晓这个人，虽然很渴望拥有朋友与伙伴，但也很需要独处的空间。
在他一个人的时间里，他才能够安心喘息，恢复能量。
这就是他的个性，并不存在错与对的区分。
39.
“晓你还真是喜欢白熊呢。”
发现这件事情是在冬假的最后一周。
运动馆附近的一条商业街里，开了一家游戏机房。降谷晓在某次路过时，看中了一台娃娃机里的白熊玩偶，顿时露出了少女般心动的眼神。
那种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实在太不和谐了，把优希给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之后每次路过那里，降谷晓都要抓几把娃娃。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然后挂着一头的乌云，垂头丧气地回家。
“是的，我很尊敬白熊。”
“尊敬？”
“是。”
“为什么？”
“因为很厉害。”他认真确认着机械爪的方位，慎重地拨动娃娃机的摇杆，一边说，“能够独自在雪原上生存，不害怕孤独。”
“……”
优希发现自己该死的居然有些心疼他。
“也……也不是完全独自生存的吧。”她回忆着电视里的北极熊纪录片，说，“白熊妈妈不是会带着她的孩子生活吗？”
“只限于熊宝宝刚出生的那几年。”平时不怎么学习的降谷晓，倒是挺擅长生物学的。
“那也算是陪伴啊，喂，太往右了，回左边去一点。”
“哦。”降谷操作着摇杆，将机械爪对准娃娃，小心翼翼地降下，收拢，提起——
“哎……”
“啧。”
又失败了。
优希抱着手臂，和降谷一起对着娃娃机长吁短叹。
看着机器里毛茸茸的白熊玩偶，优希随口问：“白熊宝宝长大之后都会离开妈妈吗？好残忍啊，明明是能够互相陪伴着生存的。而且如果几只白熊合作捕猎的话，效率也能提高很多不是吗？”
“因为白熊是独居动物，而且冰原上食物很少，太多白熊聚集生活的话，食物反而会更加不够。”降谷晓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回忆着动物图鉴上的介绍，继续说，“还有，白熊这个物种并没有识别近亲血缘的能力，小熊宝宝如果成年后还不离开，可能会和妈妈……唔。”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和女生聊这种话题有些尴尬，于是一个急刹车，闭了嘴。
“和妈妈什么？”优希问出这个问题完全是出于顺口。
问完之后，她才敏感地意识到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可能是什么。
两个人在娃娃机前闹了两张大红脸，气氛十分窘迫。
“什么嘛，动物会近亲……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干嘛故意停下来，本来没什么的事都被他闹得尴尬了。”优希埋怨地想着，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两枚硬币。
“我来试试吧。”她用手肘碰了碰降谷晓，示意他让开，然后将硬币投进娃娃机里，就着音乐声操纵摇杆，简单调整后将其落下。
收拢，抓取，上升，归位，然后……
扑通。
白熊娃娃从出口落了下来。
“！！！”
“！！？”
优希和降谷晓交换了一个同样震惊的表情。
“喂喂，我搞不好是个天才啊！”
“嗯！”
“你说我以后能不能靠抓娃娃出名赚钱？”
“说不定可以！”
“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捧场。”优希哈哈笑着将白熊娃娃塞进他的怀里，“平时跟别人聊天的时候也要多这样捧场，才会讨人喜欢哦。”
降谷晓抱着娃娃，表情有些别扭。
大概是觉得抓娃娃这种事还要女生帮忙有点不好意思，他兀自纠结了一下，然后将白熊娃娃吊牌旁挂着的一个小吊坠解了下来，递给她。
小吊坠是一个缩小版的白熊，正好能做钥匙扣的大小。
“谢谢。”他把白熊吊坠塞进她的掌心，硬邦邦地道谢。
40.
——我很尊敬白熊，因为它能够独自在雪原上生存，不害怕孤独。
降谷晓的话反复在优希的耳旁响起。
她窝在被子里，看着掌心的白熊吊坠出神。
羡慕白熊不害怕孤独吗……
也就是说，他自己其实是个很害怕孤独的人吧。
41.
明明不擅长交际，却又渴望拥有朋友。
明明需要独处的空间，却又害怕孤身一人。
好矛盾的人。
但是话说回来，优秀的投手好像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性格。
这么一想，降谷晓的种种任性就都变得可以原谅了。
42.
北海道的春天慢吞吞地归来。
各大社交网络都被赏樱的图片淹没的时候，苫小牧中学教室外的樱花树上才刚刚结出一点儿花苞。
但天气总算是回暖了，路面上不再有积雪，各种室外活动也能重新开展了。
在第一朵樱花绽放的那天，优希把附近一个少棒队的地址推荐给了降谷晓。
“去试试看吧，少棒队的水平一般都比初中棒球部要高。”优希鼓动道，“这个少棒队是爸爸的朋友推荐的，在北海道这边还算排得上名次哦。”
“……”降谷晓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想来是山本学长的事对他造成的伤害不小，他低声问道，“那里的捕手……是个怎样的人？”
“这种事情，要去看了才会知道啊。”
“……嗯。”
43.
他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里的捕手是个坦率的人。
在被降谷晓砸中三球后，他就拼命摇着头离开了球场：“对不起！我做不到啦，教练！换别人来吧！”
那个少棒队的教练是优希爸爸的朋友，所以一直让优希坐在他身边的板凳上。
优希注意到，他没有再让新的捕手上去尝试接球，而是紧皱眉头，看着降谷晓自言自语道：“不行啊。”
“什么不行？”优希不安地问。
“这个孩子不行啊。”
“他很有天分！”
“我知道，但是有些时候天分不等于优秀啊。”教练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这边今年就没有自愿当捕手的孩子，这几个孩子都是我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蹲一蹲捕手位的，一言不合就闹着要退出，可经不起这个大人物的打击啊。”
“那也不能这么惯着吧？刚才那个男生手臂很结实，力量应该不弱，如果能习惯球的速度的话……”
“切，说得简单。”
刚刚下场的那个捕手一边解护具，一边不屑地看着优希，说：“哪儿来的小丫头，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自己去接一球试试看？”
优希顿时有些冒火：“如果我接得住呢？”
“哈，你要是能接住他的球，想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话可是你说的。”优希心中一亮，“如果我能接住的话，你就要跟他绑定做投捕，哪怕是被砸到残废也要给我练到能接住他的球为止！”
“……谁怕谁。”她过于自信的态度让那个捕手有些发怵，又追加要求道，“但是运气好接住的可不算，至少要连续接到五球。”
“行！”
44.
“哎？你来接吗？”
“嗯。”优希一边努力把头发挽起来塞进帽子里，一边走到降谷面前对他说，“不要留手，全力投吧。”
“……你确定？”
“确定啦，唯一的请求就是控球稍微努力点好吗？”
一缕碎发从护具边缘垂落了下来，优希没注意到。降谷晓看到了，顺手帮她把头发抿到了一边。
休息区里传来嘲笑的起哄声，有人在大声嚷着球场可不是给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
本来就很不爽的优希顿时更加火冒三丈。
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降谷晓犹豫了一下，生涩地开口道：“那个，灵压控制一下？”
“？”优希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她拍了拍降谷的肩膀，用手套捂着嘴跑到了击球点后，蹲下。
45.
这个冬天，降谷的球她接得不少。
但是自从三月之后，投球姿势进一步矫正的降谷晓，球速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她明确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驾驭这样的球，所以再也没有正式接过他的投球。
今天还真有点勉强上阵的意思。
优希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在厚重的护具下，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胃有点疼。
但无论再怎么紧张，投手丘上的降谷晓还是面无表情地摆好了姿势，一如往常那样将全身的力量压到指尖，再将球快速甩出——
是她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动作，但在球狠狠砸入手套后，她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太吓人了。
球速本身的压迫力就已经足够惊人，球路居然还会改变轨迹。
高速旋转的球在落进手套的瞬间会发生奇怪的位移，如果不用尽全力稳住手臂和手腕的话，就会被球的力量带偏，变成一个坏球，或是更严重的，直接飞出手套。
一球，一球，像导弹一样的进攻。
优希忽然懂了。对于能力不足的捕手而言，一个过于强大的投手，或许比打者更像敌人。
第四球落入手套中的时候，手腕已经开始麻痹了。她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将球投回去，右手探进手套，却摸了个空。
球刚刚不小心从手套里滑落了，她居然都没有意识到。
“喂。”降谷晓站在投手丘上叫了她一声。
优希俯身捡起球，然后笑着将球扔了过去：“都说了不要总是‘喂’，好好叫人的名字啦！”
第五球。
还有最后一球就结束了。
优希抬起头，发现降谷晓的脸，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就是莫名感觉到了，他很开心。
她却很恐惧。
因为降谷晓这个人，情绪一旦有起伏，投球就会变得越来越失控。
不知是因为什么怪癖，他越是想要投出漂亮的球，球就会转得越奇怪，然后越飘越高。
优希心中一慌，正在纠结是向他打一个暗号还是直接喊停，降谷晓却已经摆好了姿势——
要命了。
他这个不看捕手信号就直接进入投球姿势的臭毛病怎么还没改！
46.
真是熟悉的一个瞬间。
和他第一次朝自己投出的那一球一样，飞速旋转着，然后一眨眼，就忽然上飘，朝着她的脸笔直而来——
优希的大脑在告诉她：快把手套举起来，在额头上方能接住球！
但是她的手臂肌肉却说：Nope，我做不到。
电光火石的一瞬后，那一球就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她，将她的面部护具都砸飞了出去。
头部的冲撞让她双眼发晕，脑子也嗡嗡直响。
她拼命睁大眼睛，在一片混乱之中，本能地伸出右手，朝着半空中那道模糊的白色影子一抓——
掌心里多了一团坚硬的触感，让她恐慌的心脏顿时落了下去。
等到她从撞击的短暂空白中清醒过来，才看清自己确实用右手抓住了弹飞到半空中的球。
远处有掌声响起。
还有面前——降谷晓正站在她的面前，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眉头拧得死紧，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47.
“为什么要拒绝这个球队？”回家的路上，优希恼怒地追问，“他们的捕手都同意跟你组投捕了！教练也很好看你不是吗？”
“……”降谷晓却开启了他的自闭模式，硬是一句话都没有搭理她，兀自埋头快步往前走。
“喂！”优希小跑几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等我一下啊！”
降谷晓没有甩开她的手，他只是保持着自己的步调继续大步往前走，优希很快就抓不住他了。
眼看着他的手臂从自己手中滑走，优希插着腰喘了两口气，然后冲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啊！好痛！”
降谷晓的脚步顿时停滞了。
优希干脆蹲了下去，脑袋埋进膝盖里，耍赖似的抱怨：“头痛死了，手也痛死了，累死我了！已经一步路都走不动了！真是的，某个人这么急着赶回家的话就自己走吧！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算了！反正我的死活对某个人来说什么也不算嘛！”
“………………”
降谷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蹲下。
优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降谷也沉默地看着她，眉头深皱，嘴唇紧抿，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不说就算了。
优希心想。
——反正他的想法，猜也猜得到。
两人蹲在初春寒冷的街道上，许久，优希率先打了个喷嚏。
“唔，好冷。”
“嗯，回去吧。”
“可我走不动了！”疲惫和委屈让她忽然有点想撒娇，开玩笑地说，“你背我？”
“嗯。”谁知降谷晓真的转过了身，弯下后背，朝她摊开手，“上来。”
“……”
48.
少年的后背还不够结实宽厚，趴在他尚显纤瘦的肩膀上，能看到他细长的脖颈从衣领下露出来。
有汗水和某种洗发水混合的味道，居然还挺好闻的。
优希垂下眼睛，慢慢将额头贴到了他的后颈上。
“呐，晓，对不……”
“不要道歉。”降谷晓忽然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欸？”
“不要道歉。”他重复了一遍，又说，“我不想听那句话。”
“……”降谷晓这个人的性格，和他的投球不一样，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势。
这还是优希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话。
不想听到道歉的话吗……
也是。
“对不起”什么的，他应该已经听过很多了吧。
“嗯。”优希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在他耳边说，“谢谢你。今天让我看到了非常漂亮的直球呢。”
“……嗯。”
降谷晓的声音里，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托在优希腿弯下的双手又紧了紧力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白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