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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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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这绥靖王齐瑞儒来了万寿宫,随着赵壑往内里行进。先前满腔思绪纷纷,如今心内稍定,这才留神沿途景致,但见青松郁郁,翠柏森森。入得正殿,便是两边八字红墙,正面三间朱户,端的好座庙宇。但见:
山门矗立穿云,殿阁巍巍凌日。高悬敕额金书,彩画出朝入相。五间大殿,塑龙王一十二尊;两下长廊,刻水族百千万众。旌旗咧咧迎风,门楣灿灿耀眼。上书“万寿宫”三个大字,乃是高祖皇帝御笔亲提。帅字引风,风骨千华。此处俯瞰,四通八达,春秋社礼享依时;依时祭祀,雨顺风调,山下民间皆心诚。万年香火威灵在,四境官民仰赖安。
齐瑞儒边走边看,不由小声道:“三叔,这万寿宫分明是祭祀妙道上元真君的,怎的又会有这许多龙王?”
赵壑伸手一敲他脑门:“便是早叫你多读些书,偏是不听,现下出丑了不是?”
齐瑞儒呵呵一笑,伸手拉住他手:“当年三叔是我师傅,教不严,师之惰。”
“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赵壑无奈一笑,也就握了他手慢慢道,“当年高祖皇帝得梦妙道上元真人,言他必生贵不可言,可执大宝。”
“这个我自是晓得,只是这妙道上元真人是水神?”齐瑞儒细细打量廊下的龙王像,偷偷挤眉弄眼。
赵壑忍不住捏捏他耳朵:“妙道上元真人在位列仙班之前是个渔夫,每日辛勤本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因此他当了神仙便管水麽?”
“那也不是。”赵壑抬头引他进了大殿,望着殿上的真君像一拜轻声道,“言说真人一日见水中荧光毕现,心动而驾小舟去观,才见是龙王至宝定海神珠。他当时还未通天眼自然不认得,只觉着珠光宝气甚是耀目,这就收了入怀,谁知那珠子才碰到他手竟自个儿钻了进去,只吓得他瘫软在地…”
“彼时龙王虾兵蟹将突然出现一拥而上,将他引入龙宫。”菽华道长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后,拉着胡子轻声道,“龙王言说真人曾帮他一臂之力,故而知晓此番真人下界应劫特来相助。”
齐瑞儒忍不住抬头:“这麽麻烦?还要应劫的?”
“世事轮回,谁说仙人全然不知疾苦,便是真的登临仙境,也还是要眼看凡尘,依时应命。”菽华道长这麽说着,眼光却看着赵壑。
赵壑微微一笑:“难为道长讲经,既要说得明白,又要点得通透。”
“有人自是明白,奈何就是不通透,贫道不过是尽力而为。”
齐瑞儒皱着眉头:“明白了却不通透…”这就转眼看看赵壑,“我明白了。三叔,道长这是叫你不要出家呢。”
“这便是另一番话了,何必这时候儿说?”赵壑只一摆手,淡淡笑着引他往前。
齐瑞儒转头看了一眼菽华道长,见他神清气朗,眉宇清俊。望来似乎年纪比自个儿三叔大一些,但一袭道袍潇洒肆意,一根楠木簪子牢牢扎着发髻,眉目间便是淡然。齐瑞儒这就心里一动,却又转过眼去,跟着赵壑往后走。
赵壑一路也不再说甚麽打紧的,只字片言也无非是些道观情形,道士人数,宫殿馆阁,书籍饭食等等杂务。起初齐瑞儒还耐着性子听他说,没多久便倦了,忍不住打个呵欠。赵壑只看一眼笑在心头,便吩咐小春儿伺候他下山回城里驿馆。
齐瑞儒自是不愿意,非要在山上与赵壑一起住。赵壑拧不过他,只得叫小春儿赶紧的将自个儿住的茅舍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将他安顿了。
晌午用饭时,赵壑理当在席,菽华道长便也在下首作陪。齐瑞儒看得一眼这些,便忍不住红了眼圈:“三叔,你便吃这些麽?”
赵壑只管替他布菜:“你尝尝再说吧。”
“王爷啊,出家之人寻仙访道,若是得道,便是餐风饮露,连这些都不用吃的。”菽华道长浅浅一笑,放下竹筷。
齐瑞儒看他一眼:“难怪皇叔到这儿都瘦成这样儿了…他是宫使,并不是你的道徒,为甚麽他也要吃这个?”
赵壑亦搁箸:“瑞儒,这是我自个儿要求的,与道长无关。”
齐瑞儒看他们两人一眼,这就哼了一声,放下筷子起身拂袖离席而去。
赵壑苦笑一声,转头对菽华道长一稽首:“瑞儒年少,三郎疏于调教,多有得罪,还望道长勿怪。”
“已近十六可着纶巾,便不是懵懂幼童了。”菽华道长招手叫了小童来撤下饭菜,“都没用过,扔了可惜。好歹也是皇家贵胄用过的,你们分了吧,便也是沾些贵气。”
“若是心中不乐,不妨直说。”赵壑看着面前杯子盘撤空,小童送上茶来,也就端起来饮了一口。
菽华道长浅浅一笑:“乐非乐,悲不悲,苦不苦,仙不仙。”
“不要这麽玄…”赵壑将那茶留在舌尖,一股苦涩之气登时溢满整个口中。
菽华道长看他一眼:“不要吐出来。”
赵壑一愣,便见菽华道长伸出手来捏住自个儿下颚,这一惊愣神之际菽华道长一托他下颚,那口茶水便全数落入肚中。
赵壑忍不住咳嗽两声,菽华道长已然将手收回,立身背立:“此刻如何?”
赵壑一愣,突觉口中苦涩一转,喉间淡淡香甜,这便挑眉而笑:“先苦后甜,果是好茶。”
菽华道长轻轻一笑:“只是如此,便还是寻常人,如何能入脱了那红尘俗世,求得仙家门径。”
“若是心心念念只是以成仙为念,岂不是从一个魔障中脱入另一个魔障?”赵壑呼口气,只觉着口中都是茶香,此刻香甜不复,只得余韵缠绵悠长。
“说得好,这便亦是魔障。”菽华道长轻轻一叹,“赵大人,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更不是你该久留之地。”
“便是你该来该留的地方麽…季颀,这便是你说的生死与共麽?”赵壑叹口气,起身离开了房中,留下句话来,“出家不是避祸,而是随心。所以你不当和尚,可是?”
菽华道长愣在当下,半晌作声不得。隔一阵方才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季颀,季颀,当世之奇。
这是高祖皇帝说的。
新朝初立,人心思定。前朝旧部,若是真心归顺的,高祖皇帝网开一面,留置用途。季家是前朝的吏部侍郎,季颀记得自小季赵两家便是交好,父亲讳字锦之与赵家老爷是同庚。赵家一门威名赫赫,家父虽是武举出身,却是谋臣之资。后虽不在兵部任职,但与赵家情意仍在,时常与赵壑之父把酒言欢。待到赵家兵败之时,皇帝震怒,满朝文武只得父亲敢直言进谏,言说赵家无罪。皇帝震怒便要以同罪论处。幸得其他大臣言语转圜才保住性命,但连降三级。此次父亲终日忧愤,郁郁而终。此际季颀心中涌出圣人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驺狗,皇家不幸,忠良不得志。待得高祖皇帝举起义旗,便是首先响应。待到高祖皇帝亡故,如今的皇上争夺皇位时,季家便是举棋不定。
大哥季颉以为齐微生庶出,便是不利,三弟季颃认为当等待时机,季颀力主季家跟随。待到事成,皇帝赞他有勇有谋,大有其父风范。家中人人赞他有眼光,季颀却明了,说动他的不是别人,便是赵壑。
赵壑当年也不过是个双十少年,却敢直面他颜,笑而言谈天下,仿佛万里江山是他囊中之物。若非自小与赵壑交好,险些认定他才是有逐鹿之志。问时,赵壑只是垂目一笑:“我必不能成为尊者,但求心内一安。”
彼时闻言,以为是赵壑替父亲不平,后来才晓得,赵壑投身这官场宦海,也不过是为着一个字,为着一个人。奈何…君心似明月,夜夜得见不得亲;郎心如风云,日日得闻不可近。
高祖皇帝贤能圣明,如今皇上志更高远,赵壑本可为一代良相,只可惜…季颀叹口气,双手合十。自个儿早不是季家二子,亦不是朝中侍郎,何必再为红尘俗世伤怀。个人自有际会,半点强求不得。
如今自个儿亦是方外之人,为何还有为这些事儿心中不安。
如今自个儿已是菽华道长,那些琐事早该如风云散去,何必再提。
可是为着心中那一份不甘,可是因着心头那一缕不愿…
菽华道长叹口气,眼前便又是那年与赵壑同来万寿宫营建观阁之时。
大殿即成,赵壑立在堂下,默默望着殿上真君塑像,久久不语。季颀过去轻拍他肩膀,才发觉赵壑泪盈于睫。惊慌之余不知如何是好,见过赵家大起大落,见过赵壑几番生死之间,却从未见过赵壑落泪。
赵壑却只是一笑,拉了他袖子遮住脸:“便是香火鼎盛,熏了眼睛,可不许笑话我。”
季颀无言以对,只是不由上前紧紧搂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得。
万般因由,皆有定数;万种情缘,总得起灭。
如同那时,两人都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再如现下,两人已过而立,自该老成持重。当日营建这道观时,两人都是青年翘楚,人中龙凤。此番再来时,一个是道长,一个是宫使,怎不叫人唏嘘。
若是当日晓得这大殿是半生苟安之地,又会是何样心情。
菽华道长无言静立,心中淡淡有甚麽涌上来,却又退去。只得嘴角淡淡一笑,壑三郎啊,你之一生必不该终于此,你那一条命合该在这红尘中打滚,又何必将自己放在这尴尬境地。
便是你伤心,我也懂得,只是不能劝;便是你愁死,我亦明了,只是不能提。现下绥靖王也来了,你便以为还能安生的在我这儿躲着麽…
却又笑了,本就不是甚麽了不得的人物,却妄图以一己之力安抚他人,终是螳臂挡车。菽华道长整理一下道袍,起身出了屋去,看着静静的万寿山,不由叹口气。
此时一个小小道童济急急赶来,口中只道:“道长,不好了,不好了——”
诸位看官,这菽华道长究竟与赵壑有何恩怨,这后山又出了何事,咱们下回“伤往昔赵壑落清泪惊情起瑞儒言真心”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