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二十一章 水落石出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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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东城，平江王随行的银曹官栏下押运军需的车辆，下令检查。一干士兵一声应和，扑上去就掀毡子，众人皆惊。那个押运军需的军官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利，顿时扑过来阻挡。可想而知，双方在城门口从唇枪舌战直到怒火上冲，再到双方士兵分别抽出刀来怒目以对。
军官怒吼：“本将有调军押运的文书，有廖将军将令，你胆敢阻挡，难道是蔑视我们云骑军么？快让我们进城，耽误了军机，你有几个脑袋来承担？”
平江王这天将手下主要的官员都派出去巡街，命令他们尤其注意运输大量物资的人，不管什么人盯着什么名堂，都要检查过所有物资以及所有的官凭、军令。这位银曹官二十出头，也是京城世家子弟，入士后一直都是下级官员，倒也平稳，却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大阵仗。这个押运官盛气凌人且步步紧逼，没过一会儿他便一身冷汗，心想不要真的耽误了云骑军的军务，到时候自己可没本事负责。想到这里下意识往后退，眼神也闪烁起来。那军官看他退缩了更是得意，挥了挥马鞭，冷笑道：“这就对了，就凭你，还不配查云骑军的东西！”银曹官心想作奸犯科的人不会有他那么理直气壮的样子吧，当下往旁边一站，正要放行，却听身后一人道：“他不够资格，那么本官够不够资格。”
银曹官吓得跳转身，见林晴朗一身便服似笑非笑的站在他身后，显然将两人刚才说的话都听在耳里。那军官刚刚有点得意没想到又冒出一个人来干涉，也不看清来人一鞭子甩了过去，吼道：“你是什么东西？”
林晴朗闪身避过，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银曹没想到两人一见面就能那么火爆，连忙跳到两人当中，对着晴朗道：“大，大人——这位是廖将军麾下的军官。”
晴朗一伸手将他推开，笑容依旧：“廖将军麾下也有不认识我的军官？”
押运官这才看清眼前人，林晴朗美丽的不可方物，这是一旦见过就决不会忘记的存在，他打了个寒颤，叫了声：“林刺史。”
“嗯——认出来了？认出来了就让弟兄们配合点，掀开毡子让大伙察看一下，这位小将军手上的军令、军册都准备好。早点查完早点走路。”
押运官的小脸又沉了下来：“云骑军的东西，不是什么人想查就查的。林刺史您还管不上我们军中的事。”
“今天就是你们廖将军在这里，也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钦差大令在此，我奉令行事，就算你们廖将军的车马，也要让我搜，你们将军决不会有半个不字。”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缓缓道：“不相信么……有机会你可以亲自去问。”脸色一沉，喝道：“扣押所有车辆、人员，押解到州府。敢有违抗者——就地处决！”
一回头，对着随从道：“禀告平江王殿下——东门口人赃俱获。请殿下立刻发兵，扣押孙秀、李叠红等信州州府所有官员。令差役张榜，明日平江王殿下亲自审问，还信州百姓朗朗乾坤。”
当日，信州府乱成了一团。
自孙秀而下，信州州府所有官员一夜间皆成阶下囚。当天晚上刘康派来的人就进了刺史府，平江王不见客，此人无可奈何，只能求见林晴朗。此人能言善辩，先问为何扣押孙秀，有什么证据等等。晴朗只有一句话——明天堂审即知。那人顿时知道这件事好不了了，又动之以情，说林大人您确实是稀世之才，可人在官场总要有个依靠。刘大人世家贵胄，刘淑妃皇长子之母，这样的人家您何必得罪呢。能让一步的地方且让一步，您想想看，就算这次您把所有的事查清了，替王仲道洗刷了嫌疑，王仲道会感谢大人您？王皇后会对您青眼相加？我们刘大人向来欣赏林刺史的才华，林大人何不在此时高抬贵手？
晴朗点点头：“不错，刘妃对我很好，晴朗感激不尽。看在刘淑妃面子上，奉劝一句，您还是立刻赶回京城，告诉刘尚书，让他尽快和孙秀撇清关系，越干净越好。再在这趟浑水里，他的官位不保倒也罢了，牵涉了皇长子和刘淑妃就不妙了。”
翌日，平江王在信州刺史府大堂公开审理，全城惊动。证据如山一般，之前控诉王仲道，自然也有人证物证，这天审理中，所有人证物证全部重新过一遍，一一查证其中的矛盾点、隐含点。很多事情原本看上去铁证如山，等林晴朗细细一问，那就是千穿百孔。比如说人证中有横历村的幸存者，躲在暗室里逃过一劫。透过房门的缝隙看到士兵，都是朝廷正规军打扮，说话间提到王将军名讳。林晴朗让人画了这家人房子的结构图，现场拿了两个门板让证人透过缝隙看经过的一色人等，然后说出特征。事实上，透过那么个小缝隙，能看到的东西少得可怜，确实只能勉强辨认出服饰，长相一概看不出。这样一来，就不能说屠村的是王仲道下属，毕竟一身衣服很容易弄到。至于说的话，这才是最可疑的，明知道是作奸犯科还大声嚷嚷，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么？
其他的，陈凯、花月娘、李钦的供词震惊众人，隐藏百余年的秘密至此大白于天下。两村百姓怀壁其罪，财帛之重最终换来杀身之祸，悲哀的是，那些财帛还与他们无关。
真正决定性的自然是东门收缴的物品，第一车就是信州库房案的赃物，李叠红等人认错的时候都号称已经变卖，收回来的不到一成。居然在东门全部缴获，和清单一对半点不差。至于那个盛气凌人的年轻军官，到了公堂上顿时成了腌萝卜，板子都没动就乖乖的什么都说了。
信州官员贪图秦孝藏起来的宝贝，以孙秀为首，利用信墨用兵之时，冒充军队袭击两村，劫掠秦孝的深山库房。一场血案，震动两州，至此水落石出。
信州府过堂三日，听审的百姓连府衙外的街道都堵的水泄不通。三日后，一干人等大抵认罪，例如陈凯、信州长史、司马等人，签供画押，孙秀抵死不认，李叠红潜逃在外。平江王和林晴朗、王琅等人商议后连夜整理案卷，平江王亲写奏章，八百里加急入京呈递皇帝。一干人犯则于翌日押送京城，人证、物证同时送入京城，剩余的详细审问就到京城交付三法司处理。至于平江王，拿到信州司马等人的口供，加上李钦、花月娘等人的证词以及在信州东城门和信州城外十五里，原信州军使用的军用库房里搜出的大量物品、金银；他此次钦差的任务可谓圆满完成。至于之前前仆后继的信州民变，在平江王抵达后，随着平江王对当地吏治的整饬，也渐渐平息。
平江王在最后处理一下当地政务并张榜安民后，立刻启程返回京城，向皇帝交令。信州一案，州府上下七成涉案，刺史、长史、司马等人皆沦为阶下囚，信州州务无人能接。平江王原本让林晴朗暂摄信州政务，这女子却连连摇头说我离开平州那么久，州里的事情必定堆成山，无力承担信州政务。又建议说，这信州刺史，最好还是让平信道的节度使大人任命，信州虽然没人，蔡州却英才济济。平江王想了想说好吧，省得你又说拿一份俸禄做两份活，回你的平州去吧。林晴朗笑了笑说：“虽然平州的事情堆成山，回去前下官还得跑一次龙源城。”
“这又是做什么？”
“向节度使大人汇报此事的经过啊。”
平江王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一拍手：“没错，我们折腾了那么久，还把当地官员和云骑军将士呼来唤去，都没和廖将军打招呼。廖将军已经给足了我们面子，事情了了，的确该去说一声。小林啊，替本王向廖将军告个罪，就说冬天他回京城的时候，本王再摆酒请他。”
这边林晴朗、平江王等忙着收拾包裹，准备车马，另一边，八百里加急入京城，经秘书监、尚书府层层递交，五天后，安全着陆在苏长安的书桌上。苏长安在一天午膳后开始看折子，看看笑笑，看看笑笑，笑得随侍在旁的太监宫女们都一身冷汗，一个个拿哀怜的眼光看匍匐在地上好半天的刘康。苏长安笑愉快了才命平身赐坐，手指在折子上敲两下，笑眯眯道：“刘爱卿，看到没有，幸而朕当初坚持要等平江王叔的折子，不然的话，留国折一名将，兴许还闹得国家大乱。”
刘康哪里敢回答，低着头连连称是。那日他的亲信在林晴朗那里碰了个老大钉子后，连夜往回赶，居然比八百里加急还快的见到了刘康。刘康听了汇报当场就白了脸，将自己的宝贝女婿的三代祖宗都诅咒了一遍。他知道女婿贪财，也没少从他那里收好处，可没想到他贪财能贪到做下这样的大案。要说既然知道了秦孝私库这件事，就该上报朝廷，然后直接抄了，从中拿点好处也就够了，秦孝积累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漏出来一点都够他吃饱。刘康心里自然将林晴朗恨的牙痒痒，却听了她一句劝——和孙秀撇清关系，尽早抛弃。
苏长安越看他那个慌张的样子越觉得有趣，等他请罪了半天，才缓缓道：“信州一案牵涉过广，等平江王返回后朕要开三法司审理。另要选派朝中德高望重之官员监审……”说到这里看着刘康。刘康慌忙扑倒在地，颤声道：“臣那个不争气的女婿做下如此大的案子，是臣教管晚辈不严，臣该死。此次审理臣份当回避，此外，恳请陛下允许臣辞去中书令之职。”
苏长安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半天，这才点点头：“好吧，爱卿就回家休息一阵吧。等到此案查清，朕再来安排卿。”
等到刘康告退，苏长安皱着眉头喃喃道：“怪了，这次两个人都很老实。”又拿起折子仔细看了一遍，心说不错，孙秀、王仲道、廖江城，三大势力一个不落，这次都能领到责罚。孙秀自然不用说；王仲道不能因势利导，以致民变不断，更逼反墨州豪强，这才有后来的屠村劫掠，完全没把临行前吩咐他的“三分战，七分和”放在心上。至于廖江城，陈凯毕竟是他的属下，他参与了上蔡屠杀，并且在现场留下云骑军物品，意图将此事引到云骑军身上。其后又斩杀军士，逃亡平州、诬告大将。如此种种，判一个凌迟不为过，廖江城自然也要担负治下不严之罪。再加上朝中刘康一党，区区一个信墨居然搅乱了留国半壁朝堂，杀了王、刘两家的威风。
苏长安觉得平江王这次钦差做的大好，结果也完全符合他的心意。他知道其中林晴朗、王琅等人都派了大用场，不然仅仅平江王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个程度。特别是在刘康上蹿下跳的要求惩治王仲道的时候，平江王那里纹丝不动，连说明的折子都不上一封。这种引而不发的风格正是林晴朗的特色，这女子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所用的花样只要露一个影子，苏长安都能看出答案。他前思后想，对自己这番安排满意得很，而且隐隐得意——一个当了三十多年废物的闲散亲王，一个宫女出身的年轻女子，在他手上均能显示出才干。这种快活倒比他自己做成了什么还得意，只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分享。
如此翻来覆去想了一阵，叹一口气，暗道：“果然是君王皆寂寞。”又想：“不知道晚香会不会随同上京……”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林晴朗已经抵达了蔡州龙源城。
节度使府内，阔别半年的两个人终于重逢。
林晴朗是第三次踏入龙源城，之前两次，一是大战之后，跟随军队短暂的停留了一阵；第二是与平江王回合之前，到龙源查蔡国留下的有关信、墨两州的各种资料。后一次匆匆忙忙，此次再来，毫无负担，这才有兴致欣赏蔡国旧都的风貌。但见街市繁忙，人流如织，虽然各处还有毁于战火的房屋没有建起，比之去年，却已经恢复到平静气氛。
看看龙源城，再想想信州那个混乱，不禁感慨对于百姓来说真是一代英主不如一方父母。大家头上都顶着苏长安这个天，只不过龙源城有廖江城看着，于是政通人和。信州倒霉摊上了孙秀，弄得天怒人怨，好在此次将信州兜底翻了一圈，孙秀为祸时间不长，只要另择贤能官员，不用两年，信州也能恢复生机。
她一路上又是连着赶路，进龙源城的时候天刚近午，她算算这时候廖江城应该在府衙公务，于是走入一家看着气派的酒楼，准备填饱肚子再去见这位节度使大人。点了几个龙源城特色菜，不一会热腾腾贩菜上桌，一尝果然是蔡国京城的水准，比信州孙秀千挑万选来伺候平江王的厨子做得还好。一个人吃的正愉快，忽然觉得有人蹑手蹑脚靠近自己，待感觉对方靠到足够近了，猛一回头……
“廖琴！”
想要吓人的那个被她的猛然回身吓着了，跳开半步有点尴尬的笑着，略微喘了口气后叫道：“林大人——”
廖琴带着一个书童一个家丁，穿着便服，家丁手上还提了不少东西，显然是在逛街来着。叫了声“林大人”后，自动自发的往桌边一坐，招呼店家追加几个菜。晴朗上下打量他一番，见廖琴神清气爽，神态比前些日子生动许多，好像回到了空鸣山初见时的模样。
“现在可不是书院放假的时候，怎么溜出来了？廖将军没惩罚你？”
“是爹……是父帅让我回来的。”
“唉？”
“父帅回来时经过书院，来看我，问了功课，和夫子们说了半天话，后来对我说——”廖琴清清嗓子，努力模仿廖江城的样子，不重不轻、不疾不缓道：“青峰书院，名过其实，不读也罢。”
晴朗笑出声来，心说廖江城有点眼光，廖琴天资聪慧，确实不该在那里消耗光阴。青峰书院自然有了不起的地方，却不适合廖琴。廖琴又说廖江城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留在书院，他自然飞奔着回了家，现在跟在廖江城身边学军务。还说已经预订好了，年后让他进禁军，从最普通的士兵开始。说到这里，廖琴眉飞色舞：“林大人，您不知道，是皇帝陛下让我近禁军的呢！等过了三五年，就能随着父帅上阵杀敌了。”
晴朗愣了一下，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个原委，略一思索，暗骂“苏长安你这个狐狸，一天比一天狡诈”，什么禁卫军的普通士兵，什么历练几年。廖琴到了京城，必定被留在御前，开年廖琴十五岁，在御前当个小侍卫什么的也够了。苏长安此举调教一举数得，即向廖江城示恩，又能牵制他。廖琴确实是可造之材，而苏长安调教人的本事，她自己最清楚，三五年后必能将廖琴调教成留国中流砥柱，而且对他死心塌地。
廖琴遇到她后显然很兴奋，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时候忽然又叫了起来：“啊呀，忘了重要的事情。”唤来那个家丁，吩咐说：“禀报节度使大人，平州林刺史光临。”家人应了一声，刚要走，又被他叫住，廖琴望着她小声道：“林大人是不是有公务？”
晴朗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件事可私可公。这么一犹豫，廖琴又是眉花眼笑，催促家人快去，还补充了一句“请节度使大人早点回府。”
“林大人，以前都是侄儿在您府上打扰，既然您来了龙源城，一定要让侄儿尽地主之宜。”
晴朗笑道：“既然都口称‘侄儿’，那么‘大人’这个称呼也就不用了吧？”
廖琴笑得眉眼弯弯，抓住晴朗的衣袖：“林姑姑——侄儿带您转转龙源城。比平州好玩呢。”
晴朗被他这声“姑姑”叫得有点寒，嘴角抽了一下，廖琴全没注意，一面吩咐书童拿钱结账，一面拉着她就往外走。
龙源城果然比平州热闹，更能找到不少平州见不到的有趣东西，晴朗跟着廖琴转了个把时辰，买了几样东西。眼看太阳向西，廖琴这才说：“爹爹该回府了。我们回去吧。”
节度使府坐落在龙源城东城，原本是蔡国兵部衙门。蔡国风气奢靡，衙门修的气派非凡，府邸自然也是奢华至极。晴朗一路行来，再想想孙秀把信州刺史府弄得那个舒服劲，咬咬牙发誓这次回去也要好好修修房子再买两个小丫头充门面。正胡思乱想着，管家跑过来见礼，说老爷已经在二堂等候。晴朗脸一热，心说：“得，下属来参见，反而让上司等候。”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二十一章 水落石出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