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明月晓轩

28、 第十五章 美人夜带刀 xia

　　平江王的“俘虏”最终是在他怀抱中醒来的，虽然捆住双手的腰带早被解开，不过被人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一样动不了。稍微挪了下身子，就惊醒枕边人，又是一番让人脸红的挑逗。
　　平江王问“美人贵姓芳名？”
　　她娇笑：“浪迹江湖，不敢玷污祖宗。江湖上叫我‘花月娘’。”
　　“真是好名字，人——也如其名。”
　　这段对话的时候，两人都已起身。平江王的扈从已催了十七八次，催得平江王都想要大吼一声：“急什么，赶早朝啊？”一来正在微服私访，二来还有点心虚，只能好脾气的压下。花月娘整好衣服，又过来替他着装，抬着眼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低声道：“爷，能不能放我弟弟走……还有……奴家……”
　　平江王大笑，拍拍手唤入亲随，吩咐把昨天抓到的孩子放了，还嘱咐一声：“弄点吃的，还有，给他换件衣服。”随从偷偷瞟一眼花月娘，应了一声，可声音里带着犹豫古怪的意味。平江王又骂说一大早你们催什么，让爷好好歇歇不成，这是天塌下来还是怎么回事。亲随咳嗽了一声：“这个……回老爷的话，是老爷您等了许久的人……嗯……林大小姐到了。”
　　平江王顿时皱起了眉头，苦了一张脸。
　　随从又道：“那位……小……小少爷，和大小姐在一起吃饭。”
　　“啊——”
　　“大小姐是昨天夜里到的，老爷您也知道，没别的好房子了，所以……”
　　平江王抓了人后也知道那孩子的同伙会来救人，吩咐手下将人绑好了塞上布条安置在给林晴朗预留的上房中。花月娘夜探客栈，自然是在柴房、下人房这些地方找，哪里想到人会在上房中还盖上了一条锦被。然而晴朗五更刚过就抵达，赶了一夜路。她知道平江王好日子过习惯了，进了镇直接找最大的店，一问，果然不错。店老板将人领到预留的上房，晴朗一掀床帏大惊。
　　从人被叫醒后解释了原委，把人提走，这么一折腾，晴朗自然睡不了了。好容易等到天大亮，从人忙着去叫平江王，结果自己主子死活赖床，守夜的一脸暧昧，等弄清原委，亲随的脸色顿时青了。
　　话说平江王在此下榻，从人当然不可能高床暖枕、蒙头大睡，反而比平常更加倍警戒。花月娘夜探种种，当然逃不开侍卫的眼。只不过平江王命令在先——晚上要有人来，谁也不准动，留给我玩。
　　好在人人都知道这位亲王武艺了得，于是花月娘刚翻过墙，侍卫就敲窗叫醒主子——王爷您的娱乐来了。这样一来，别说一个花月娘，就算是整个艺班都来，也讨不了好。平江王玩抓人游戏，侍卫心惊胆战的趴窗子上听动静。听到平江王笑语连连松口气，之后灯亮灯灭，再往后就脸红耳赤再也不敢继续趴了。

　　话说林晴朗连夜赶路想要补眠结果受了个小惊吓，睡意全消，只能吃饭喝茶，耐心的等平江王起身。结果一等好半天，等得她睡意又起，无聊的不行便让人把抓来的孩子带来问话，权当解闷。没花多少力气就把艺班的底细都掏了出来，然后板起脸教训一番，无非是你一个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要知道牢饭可不好吃等等。教训的少年哭了起来，这才和缓下来，安慰几句，又说放心吧，等下我替你说情，不把你送官，将来不许再犯。
　　正说着随从进来，说老爷命令说放了这孩子，还要给他吃饱穿暖云云。待孩子被带走，晴朗扑哧一笑：“偷了个钱袋还要吃饱穿暖，要不要再给点零花钱？这么大方，你们爷还把人抓回来做什么？嗯——钱袋太空，另外添点？”说话间，目光往外瞟，等到一句话说完才站起来，笑吟吟道：“苏老爷，小林向您请安了。”
　　平江王正偷偷摸摸往外走，忽然一声叫颤抖了一下，知道躲不过去，咳嗽了几声，笑吟吟走过来，一把抓住林晴朗的手：“好侄女，终于来了，叔叔等你等得好苦。”
　　晴朗打了个寒颤，旋即瞄到躲在平江王背后的人影，笑吟吟道：“叔父大人在这小县城遇到故旧了？”
　　平江王脸上又是一红，又咳嗽了几声，索性往旁边一闪：“这是花月娘，花姑娘，是来……嗯，接她弟弟的。”
　　晴朗强忍笑容，上上下下打量花月娘一番，心说：“好个美貌女子，难怪能让平江王这样阅人无数的都心动。”看够了才慢吞吞道：“刚刚确实有把个孩子带去梳洗换衣服了，说是好吃好穿，再塞点零用钱。花姑娘稍等片刻吧。”
　　花月娘道了谢，又说自己到外面等，向两人行礼告退。她一走，林晴朗大笑起来，一边的齐燕之苦笑不已。平江王被笑得极其尴尬，连连咳嗽。过了一会儿，晴朗道：“王爷啊，这样可不成哦，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定是一场好训。”
　　“好侄女，只要你不说，谁敢给我添堵？”
　　“王爷，别折杀奴婢了。我还是扮您的侍女丫环吧，这个侄女实在当不起。”
　　“哪里敢让朝廷命官当奴当婢，刚刚那声‘叔父’叫得好听，就这么叫下去吧。”
　　晴朗心说“看吧，心虚了心虚了，装傻卖乖了。”话说这位平江王虽然游手好闲，可对对错两个字还是很清楚的，每每做了亏心事就心虚，甚至被晚辈训斥了也不生气，这也是这位亲王有趣的一面。
　　晴朗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看到平江王坐下，亲手斟了碗饭服侍他用早餐。平江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食不言，寝不语”，一边吃饼一边问她这些天的行踪。
　　“我去了一次龙源城。”龙源城，昔日的蔡国国都，而今的蔡州州治。
　　“咦？”
　　“贸然到一个一无所知之地，下官实在受不了。想起龙源应该有信州等地地理和史料，所以去查了一下。”
　　“找到有用的了？”
　　“确实找到不少东西，有没有用就不好说了。比如说，这一次屡屡发生民变的墨州青峰县在九年前还是信州下属。成康元年，郑、蔡开战，蔡国大败，失三县。其中两县不久后被蔡军收复，只有青峰从此属了郑，被纳入墨州管辖。”
　　“噢——”
　　“所以，这就有点奇怪了。”
　　“怎么说？”
　　“殿下也该知道，郑与北赵同宗，皆是北方碣人部族所建。而蔡与我们留都是文晋正统。青峰失陷之初，百姓前赴后继反抗郑国。更有许多人想方设法逃离郑国，以求保持文晋正统。而今，青峰归留，正是九年愿望终获实现，为何当地百姓要屡屡叛乱？”

　　平江王在达县一夜风流无限感慨的时候，信州刺史府中，刺史孙秀却是愁眉不展。早在十来天前，吏部公务传到，皇帝关心墨、信州务，特点平江王为钦差，查问军务库房之差，安抚百姓，整肃吏治，准许便宜行事。孙秀接了令先是一皱眉，他原本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吏部文书乃是嘉奖，没想到一点好处没等到，反而来了个钦差大臣。他忙着召集部署，准备迎接亲王，算好了抵达的日子，把刺史府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意让出正房，结果，平江王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但没有准时抵达，其后十余天都没消息。正当孙秀急得不行的时候，信使抵达，通报亲王行程，说是在蔡州龙源城。这一下，孙秀彻底糊涂了，拿着碟文在房间里团团转，“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忽然跳起来：“是不是微服私访？查到什么了，怀疑什么了？”
　　房中的女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不帮我想想怎么办，笑什么？”
　　女子笑道：“下官笑得是大人您——”
　　“啊——”
　　“您想得太多了。”
　　孙秀大怒，跳脚说你真是妇人，什么叫做奉旨钦差？抓到错当然就能杀的。而且还是亲王——本朝地位最高的宗室，就算杀错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这么个祖宗要来，你还说我想多了，想再多也不为过！
　　女子又笑，倒了杯茶端给他，柔声道：“奴家的意思是说，要换了别人，逾期不至，自然让人揪心，可平江王殿下一时不到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不用担心。”
　　“怎么说？”
　　“奴虽在信州，也听说过这位平江王殿下的品性——斗鸡走狗，吃喝玩乐……奴家还听说当年平江王听说益州产奇花，一时兴起，居然偷偷溜出京城，结果被皇帝抓回……”
　　孙秀大笑：“这是高祖皇帝时的事了，平江王被禁足三个月，天天叫无聊，京城贵族子弟几乎人人被叫去陪平江王作乐过。”
　　“这便是了，如今好容易离了京城，找点乐子晚个几天，又有什么奇怪的？”

　　达县客栈，平江王不耻下问：“小林啊，你说本王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信州那里会不会着急？”
　　“会啊——着急才好。”
　　“会不会知道我们乃是在微服私访来着？你说，会不会已经把本王的样貌发文各地县府，四处寻找了？”
　　“王爷您当自己是朝廷通缉要犯么？”笑了笑，补充道：“这件事放别人身上难说，放在殿下身上，孙秀不至于那么担心。”
　　“啊？”
　　“王爷您不是游手好闲惯了，晚点到，孙秀和王大将军那里也只会想——平江王果然不成大事，皇帝这次是昏了头。”
　　平江王的嘴角耷拉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大惊：“小林小林，万一……万一他们告到皇帝那里去，说本王不务正业，久久不到，皇帝会不会剐了本王？”
　　林晴朗大笑：“所以殿下此行一定要建立功业，否则……嗯，您是皇叔，剐了不至于，最多禁足个三五年。”

　　信州也属于典型的中州物候，四季分明，春末夏初，少雨水、早晚凉爽而正午炎热，最多十来天就能过度到真正的炎热夏季。离开达县不到两天，中州的夏日便开始了，平江王素来觉得自己不怕热。可他没想过，那个“不怕热”是在王府之中，左右有美婢打扇，午后还有消暑的冰镇瓜果、绿豆甜汤。而今行走在崎岖山路上，一天才有一个镇甸，经常只能借住在老百姓家里，苏渺忽然发现原来夏天那么难熬，热起来整夜整夜睡不着，更不要说还有恼人的蚊子叮得他一头包。
　　平江王一晚上没睡好，头昏脑涨爬起来却每每看到林晴朗已经在外面散步，神清气爽，顿时郁闷到了一定程度。后者笑吟吟地说殿下养尊处优惯了，当然吃不了这种苦，忍耐一下，今晚投宿的镇子富裕，找个好客栈休养一下。平江王郁闷的说我养尊处优没错，你这丫头难道就吃过很多苦，忠平王府里缺了你好吃好喝？晴朗笑着说我当然吃过苦，最苦的时候家徒四壁，屋顶只有茅草盖着，没钱买砖瓦，遇到连天大雨，整个房子都在漏，一家人挤在唯一干的一小块地方，躺都躺不下来，这种日子王爷从没想过吧。平江王愣了半晌，她又笑着说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也不至于卖儿卖女啊。略一顿，叹了口气：“其实，进了王府后我经常觉得还是被卖了好，有吃有喝，比家里的日子好过许多。”
　　这种对话平江王完全没本事接口，就这么一行人走了几天，终于到了达县与青峰县的接壤处——杨河村。林晴朗没有骗人，杨村果然富裕，平江王看着几天来最干净的被褥还听说能够舒舒服服洗个澡，感动得都想哭，倒头就睡，睡饱了天色已晚，腹中饥饿，走出来见林晴朗等人已经在桌边等吃饭。平江王往晴朗身边一坐，听他们和店主人闲扯，见人人脸上都有点严肃，当下戳戳燕之：“在说什么呢？”
　　晴朗回头：“叔父大人，店家是在劝我们……”
　　话音未落，店主人插口道：“这位客官，听说你们要到州治做生意是不是？”
　　“是啊——我们听说从这里取道上蔡最方便，难道，走错路了？”
　　“路是没错，只不过现在不能走了。”
　　“唉？”
　　“各位一路过来难道没有听说么？信州发生瘟疫了！”
　　平江王一脸茫然，四下望望，众人皆是“我们也不知道”的表情。
　　店主人大概是整日无聊的，当下坐在他们旁边，详详细细解释起来。原来从杨河村向州治，翻越大阳山的确是最近的一条路。只不过前些日子大阳山泾道经过的两个村子几百号人据说是一夜之间全部死去，惊动官府。州府查验后说是瘟疫，立刻下令封锁大阳山所有道路，封锁相邻几个镇甸、村落，严禁任何人出来。
　　“所以说，各位客官还是掉过头走秋月峡谷吧，虽然远点，好歹安全。我听说前几天有客商不知死活闯了进去，要知道那是瘟疫，准进不准出，官府把道路守得严严实实，敢闯关的立刻杀死。你们想想，进入到瘟疫的村子，那多吓人啊，我看啊，那些人肯定死在里头了，瘟疫啊——”
　　众人一脸严肃点头，齐燕之又和老板搭了几句打发他下去。当主子两个人对看一眼，平江王咳嗽了一声：“我说，我们还是掉头吧！”
　　林晴朗还有犹豫之色，燕之在背后拉了拉她的衣摆，低声道：“大人，宁可信其有。平江王安泰为重。”于是一行人决定转道秋月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