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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暂别故人 ...

  •   鸟声鸣啾传入耳中,我稍稍睁开眼,迎接到了黎明特有的青白色。心里记挂着晨间祷告之后去神庙接我家小孩,便不敢赖床,赶忙起身去墙角水罐边洗了脸。
      再看矮桌上的油灯早已燃尽,泥砖地上是沾满沙尘的包裹和外衣。倒也不是我邋遢,虽说这座客栈应该是属于萨尔玛那萨尔的私产,我还是觉得应该爱惜一些,不至于让别人在清洗这张名贵地毯时遇到麻烦。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道德水平极高的人。
      小心翼翼把脏兮兮的长袍穿在吊带睡裙之外,我拿出假发和油膏准备上脸。没来由地犹豫了一下,萨尔玛那萨尔刮胡子刮出血的伤口出现在我眼前。
      稍作思量,我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包裹里拿出一支本来用作伪造伤痕的某梵希小羊皮口红来,是个正红色丝绒质地的,我室友们都说这个颜色很适合我。
      在嘴唇上细细涂好了口红又梳理了头发,我拉开抵在门上的矮柜,打开木门,整个人瞬间便被晨曦的光芒淹没了。
      晨间空气清凉干净,夜间残留的花香翻涌,让人心旷神怡,看来昨晚并没有刮沙尘暴。眼神从东方的朝霞处收回来,正背对着我坐在水池边的男人多少让我有些惊讶。
      回想昨晚的对峙和危险感觉,我再三犹豫还是没有开口。悄声走到他身边站定,我同他一起看着水雾之后的倒影。青白的天空为背景,黑发红唇的白衣女孩和她身边鼻梁高耸的英俊男人都定定望着水面,几朵娇艳的玫瑰花瓣在水面上轻轻飘动,但它们并没有朝着两人的位置移动,反而被清风不动声色给推远了。
      “萨尔玛,看,”我忽然觉得十分好笑,就主动和他说话,“玫瑰在我们国家的文化里代表着爱情,你看这些远去的花瓣,似乎在预示着我们中间不可能有爱情。”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苏萨。”
      难道他要给我买几个橘子?这与名篇撞梗的巧合让我更掩饰不住笑意了。他回头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忽的起身,快步走到墙角的花丛里拽了一大把红花回来扔在水池里,把我们俩的倒影给砸得稀碎。
      “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哥,”我发现水池里的花似乎是蔷薇,就蹲下来细看,“你扔的不是玫瑰,是蔷薇,上天的旨意真是让我遗憾呢。”
      他愤然冷哼,一言不发走到长廊转角处坐下。我快步追过去,只觉得大仇得报神清气爽。
      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角处的矮桌上被布置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美食,我大致看了一眼,发现了“老熟人”——椰枣和可布塔油炸糕。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给了我一堆椰枣,昨晚又扔了一串椰枣给我吃,难道在他眼里我会是那个喜欢吃椰枣的人?
      “May I sit down?”
      故意的玩笑换来他又震惊又嫌弃的表情,然后他把手里的椰枣啃了一口,嘟囔了一句我压根听不懂的古亚述语。
      “好吧萨尔玛,我认输,我刚才在问我可以坐下吗?”我立刻投降换回古埃及语,并报以狗腿的笑容,“这盘椰枣也是来自亚述吗?看起来好甜的样子。”
      “厨房里还有许多,都留给你,”萨尔玛朝他的右边抬了抬下巴,语气仍然不容质疑但脸色总算是缓和了,“用完早饭我就要动身回尼尼微了,这栋房子也留给你,森比依旧会作为你最忠诚的仆人留在你身边,对了,你住那个房间窗户下面我放了袋金子,记得拿走。”
      啊,这就是有钱人那令人嫉妒到无以复加的炫富吗……
      “等下,大哥,我——”艰难抉择之后我终于决定了第一件要拒绝的事情但萨尔玛却不看我,没办法我只好坐到了他身边,“我不要仆人,或许你不接受人人平等的理念但是我绝不要仆人,然后,你的金子和房子我也不能要,因为我还不起,椰枣倒是可以给留我一些,其余的你带在路上吃。”
      看他开口要反驳,我连忙继续堵他的话:“你很喜欢吃椰枣,不是吗?”
      “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个,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关心我。”男人轻笑一声别过脸,留给我一个极具美感的侧面轮廓,“昨晚是我失态了,我此行原因有两个,一是为了打探埃及法老为何兴建新城,二是森比告诉我你将前来嘉鲁要塞,我想见你……好了,快点用早饭吧,我知道你需要在埃及人的早间祈祷结束时赶到神庙。”
      “萨尔玛,关于昨晚的事我也很抱歉,是我过于敏感了。不过我敢发誓新城是为了对抗赫梯而修建,与亚述无关,另外我见到你有多开心,你应当感受得到。”
      他那像骆驼一样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而我只觉得有些脸红,连忙低头吃饭。
      一餐完毕,森比带领着一队男女仆从及时出现,当然他们都被没了大胡子的亚述王子和没有易容的我吓得人均停止呼吸三秒。萨尔玛那萨尔摆摆手,他们才动身散开,将分布在客栈里的行李和货物往外搬。清晨第一缕阳光已经出现,我寻思着神庙的早间祷告很快便要开始,便回房间拿了行囊和假发。踏出房间的刹那想起萨尔玛说还在窗口放了袋金子,虽然心里怀疑他什么时候放的以及他有没有偷窥我,但我在看到那一大袋黄澄澄的贵金属时就没了所有骨气。
      “诶,稍等!”
      看一位头蒙红色薄布的小侍女准备把剩在餐桌上那些没人动过的饭菜倒掉,我连忙过去阻止,可她却只是动作稍稍一滞,似乎没听懂这句古埃及语。无奈之下我把无所事事站在水池边的萨尔玛那萨尔拽过来,结果给小侍女吓得扑通一声瘫在地上。
      “萨尔玛大哥,您这王子平日里想必很是残暴吧,”不过脑子的随口吐槽惹得他严肃瞪我,我连忙改口,“帮我翻译一下,你看这些我们都没碰过,不要倒掉,让我带走吧。”
      “这件事请让森比来为苏萨小姐解决!”
      森比大叔好巧不巧地冲了过来,替我翻译完后还不忘以最恭敬的态度提醒我不可以让亚述的主人做如此卑贱的事情。这一副十分矛盾但又无比合适的样子让我真的很好奇森比大叔工资多少或者萨尔玛对他有什么恩情,才会让一个平日里有几分反社会人格的大叔如此忠诚如此认真。
      神庙里的音乐远远传来的时候,萨尔玛已经戴好了他的头巾和黄金发箍,而他的数十位仆包括森比大叔从满载行李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苏萨,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晨风吹动他宽松的衣袍,我抬头看着至少比我高了二十公分的瘦削男人,心里莫名不舍。或许我在这个时空里还是很孤单吧,或者是因为我没得到过什么爱所以才对他人的付出如此在意,想着想着我突然有点自嘲地笑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笑容,我也很感动你可以用这么美丽的妆容来送别我。”他慢慢说着,突然指了指飘满花瓣的水池,“即使我们并不相爱,我仍然期盼再次见到你,如果你要来尼尼微,你将受到最高规格的迎接,当然你也可以用自己的真容面对整个亚述。”
      我点点头,又在亚述王子绝佳的皮囊上来回扫了几遍,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真意外……记得及时回复我的信件,苏萨。”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就在我耳边,震得我心有些发痒,可想到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那些震颤反而有些疼,疼得我眼眶鼻尖都酸掉了。
      目送萨尔玛那阿萨尔骑乘的大骆驼消失在街巷拐角,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这些水珠在这个时空中并不是真实的——在跌出眼眶的一瞬间便化为乌有,并没有濡湿我的面纱——但将它们催生出来的离愁别绪和留恋不舍却是无比真实的。
      坚决推辞掉森比大叔递过来的客栈钥匙,我向大叔告别并询问要不要结伴一起回格尔塞,结果被森比大叔一口回绝。可能是我和萨尔玛那萨尔的互动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森比大叔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他给我指出去神庙最近的路线后便匆匆离去。
      “什么嘛,敢情以前大叔都是把我当成诱惑他家王子的坏女人,他家王子可不是冤大头傻白甜,他家王子明明就是一条毒蛇。”嘴上吐槽着大叔,脚下却不敢放松,我终于在晨间祭祀音乐停止的时候跑到了嘉鲁塞特大神庙的广场前。
      此时人多声杂,我小心捂紧了面纱。今晨送别萨尔玛时间较为紧张,我没有往脸上抹棕色油膏和眼线墨,只靠着一顶爆炸头假发和面纱,多少有些风险。悄悄摸到神庙正门塞特神巨型石像旁边,我不动声色颠了颠提在手里的行囊,金子和食物的重量十分明显。抬头观望黑色神像,我一眼看成了阿努比斯神,再看那对兔子一样的耳朵和土豚一样的长嘴,突然觉得这位代表风暴和战争的神祇还有点萌。
      “苏萨姐姐!苏萨姐姐!”
      泽胡迪开心的呼喊让我也开心得几乎跳起来。沿着神庙外墙花坛的边界快速挤过人群,我终于和挂念了一晚上的泽胡迪在神庙门口会面。仔细观察泽胡迪的脸,发现那圈粗重的眼线墨并不能掩盖他的黑眼圈,小孩子挠着脑袋不好意思解释说兵营里的战友有说梦话和打鼾的习惯所以他第一夜没睡好,看来我昨晚的担心还真的成真了。拉着泽胡迪的胳膊,萨尔玛离开后的失落感和无助感终于得以弥补,若不是大庭广众,我真想好好抱一下小孩。
      泽胡迪却十分谨慎地附在我耳边问怎么没有化妆,我当然知道他说的“化妆”就是假扮古埃及人,可能是出于开心,我特别想给他看看我现在只涂了口红的样子。
      示意他跟着我逆着人群走进神庙,我四下打量,晨间祷告结束后人们走出神庙回到自己的世俗生活中,祭司们则在神殿里善后,所以还挺冷清的。
      站在花坛的空隙,借着树丛和雕像的遮挡,我从一侧耳朵上取下面纱的绳结。泽胡迪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两团红晕快速窜上了他的双颊。我看不得小孩子做出这种让人头皮发酸的表情就立刻戴好了面纱,但在神庙里对泽胡迪展现真容,我心里已经有了极大满足感。
      萨尔玛那萨尔说过“用自己的真容面对整个亚述”让我无比动心。回想我是如何在古埃及一步一步变成“黑户”和“通缉犯”的心酸历程,我可以很确定地说我没有犯任何错,结果还是被扣上了赫梯刺客的帽子,我这个懒人被迫这么多年都要易容过后才能见人,现在就是多少有些不服气在心里。
      “你很好看,苏萨姐姐。”一句简单的话被泽胡迪说得吭吭哧哧,而脸已经红透了,我正想打趣他我和塔西雅小姐谁更好看,他那张尖脸骤然就变成了白色。
      “快——”
      我惊觉回头,只看见一队珠光宝气的人朝我们走来,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手拿权杖的男人高大矫健,像一只金灿灿的猎豹。不等我看清拉美西斯的脸,泽胡迪的手在我肩上一用力我就顺势跪伏在地上。
      可恶的祭司们没有把这条甬道打扫干净,细碎的沙子把我硌得差点跳起来。但我理智尚存,在一个陌生的清澈男声询问我们的时候,我并没有吭声。我相信拉美西斯早已知道那场发生于尼罗河畔的刺杀与我无关,我也是受害者,甚至他已经查出来这到底是谁一手策划实施的,如果他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那还怎么名垂千秋?但他还是选择了噤声,选择了维持现状。
      况且泽胡迪为家人平冤报仇的计划刚步入正轨,是万万不能有我这么一个污点“家属”的。
      “众神将所有的庇佑都给予陛下,也祝愿您得到陛下的庇佑,大祭司大人。”泽胡迪一向反应很快,大方磊落,“我是泽胡迪纳赫特,是格尔塞举荐到嘉鲁的新兵,这是我唯一的家人,姐姐苏萨,一名裁缝,她从来没有出过格尔塞,现在可能过于紧张……”
      大祭司?那就是卡纳克神庙的伊姆霍太普?拉二继位后第一件大事就是重新任命了卡纳克神庙同时也是全国的阿蒙神大祭司。大多数埃及人都没想到新任大祭司会是一个来自底比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至此索赫瑞斯大祭司的势力彻底土崩瓦解。当时在格尔塞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倒没什么惊奇,拉二本来就是一位可以把神庙势力牢牢抓在手中的强势君主。至于新任年轻大祭司的名字叫伊姆霍太普,不必多想那便是八年前的豆芽菜男孩子伊姆了。
      想到当初同少年拉美西斯一道从图雅王太后手里救我一命的小男孩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不懂他为什么有伤在身,后来泽胡迪接受割礼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同样十三四岁的伊姆,瞬间明白也瞬间石化,可怜我的一世清名,由于无知被当成流氓也是挺冤枉的……
      “是梅内普塔赫将军举荐的吗?你很优秀,泽胡迪纳赫特,你没有愧对你的名字。”伊姆的声音清澈而镇定,让我想起来八年前他那双与年龄不符的平静眼睛,“你和你的姐姐都是尼罗河的好儿女,不必过于紧张,陛下会赦免你们所有的无礼。”
      其实我特别想突然扯掉面纱弹跳起来,把陷害我的卑鄙小人以及误会我是流氓的自恋小人吓出个心脏骤停什么的,但想到泽胡迪的夙愿和努力我只能安静趴着,偶尔抖动两下装出没见过世面的胆小样子。心里万分期待拉美西斯可以说些什么,我好听一听他还是不是那个搞笑的公鸭嗓,但一直到那些人离去,我也没听到拉美西斯说一句话。
      “快来,苏萨姐姐,”泽胡迪心有余悸地拉着我向神庙侧门跑去,我感觉到他手心里全是汗水,“今天好奇怪,按理说每一个有幸和陛下接触的士兵都会得到奖赏呢。”
      我赶忙安慰他:“或许因为你是个新兵吧。”
      泽胡迪若有所思,放慢脚步,我可不等小孩子为他无脑崇拜的卑鄙小人拉美西斯想出什么excuse,直接反客为主,拽着他就像我昨晚逛的商业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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