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花笼月》折木津

25、北斗

　　夜凉如水。

　　两个人影在林间飞快穿梭，一前一后，一矮一高，后者肩上扛了一人，腿脚稍慢，前者却是一身轻松，健步如飞，很快就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眼见前面矮个子的人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后面的高大个气得直骂，“臭小子，跑那么快去见阎王爷吗！老子扛着一个人，跟不上你！你慢些走！”

　　听到身后的动静，矮个子立马就放慢了步子，二人渐渐拉近距离，高大个迅速往前跨了几大步，这才与矮个子并肩同行。

　　不等高大个出声训斥，矮个子倒是率先抱怨起来了。

　　“我的大哥，我的亲哥哥，你别整天像吃了炸药一样成吗？你以为我是故意走那么快的么？还不是怕被后面的人追上来？”

　　高大个不屑道：“就你这胆子，下次干脆别接任务了！再说了，有贪狼那小子在，还怕他拖不住人？”

　　矮个子反驳道：“那小子一向不靠谱，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个子道：“好歹一起执行任务这么多次，你就信不得人家一回？”

　　“你爱信就信，想休息便休息，若是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主人会如何处置你我，你心里清楚！”矮个子说着便又稍微提快了步伐。

　　高个子有些犯怵，却还是嘴硬地回他，“我可没说我要休息，我只是说你跑太快，我追不上，要不你扛着他，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一般跑得飞快。”

　　矮个子道：“我若是扛得动他还由得你在这废话？”

　　高个子嘿嘿一笑，“你这小子也就嘴巴厉害，屁用没有！”

　　矮个子气得一扭头，懒得再搭理他。

　　这时，高大个扛着的人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二位，我觉得我们还是找一地方休息比较好……”

　　这高大个扛着的人自然就是江秋白。

　　一个时辰前，高大个趁着无惜下车，便迅速窜过来点了江秋白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掳走了，后来又与前面的矮个子汇合，两人便带着江秋白往峥嵘山庄相反的方向奔去。

　　二人已经不停地走了一个多时辰，双腿只是略有疲惫，而江秋白被倒挂在肩头，颠簸了一路，只觉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

　　若是再不消停一会，恐怕没等到毒发，他便彻底昏死过去了。

　　二人一听这话，纷纷都放慢了脚步，高个子冲矮个子使了个眼色，矮个子又回他眼色，却也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我不知道二位掳走我有何目的，想必你们的主人也不愿看到你们带回一具尸体，”江秋白昏昏沉沉地说着，“我本来就中毒了，再加上这一路颠簸，保不准就命丧……”

　　矮个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高个子见他停下，便也连忙止步，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江秋白见二人停下，正想说要高大个放下他，就见到一双短腿映入眼帘，他整个人被点穴倒挂着，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看这矮个子，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这矮个子身高差不多四尺五。

　　“你中什么毒了？”矮个子在江秋白身边蹲下，拉过他的手，替他把脉了一阵，却疑上心头，“你真的中毒了？”

　　江秋白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

　　矮个子放开江秋白的手，又冲高大个使了个眼色。

　　高大个对矮个子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别使劲冲我使眼色，我看不懂。”

　　矮个子略显尴尬，“我方才探查他的脉象，并无中毒之征……”

　　江秋白道：“这毒便是如此奇异。”

　　高大个道：“你可别诓我们。”

　　“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们，”江秋白说得十分轻松，“若是你们主人要你们带回一具尸体，你们大可继续赶路，不必顾我死活。”

　　矮个子与高大个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又继续前行。

　　江秋白对二人说这一番话，一是因为他实在身体不适，昏昏沉沉的，胃里也一阵翻腾；二是他想借休息的时候，有人发现他失踪了，能顺利追上来。谁知二人过于谨慎，江秋白也只好认命。

　　晚风吹得江秋白头痛欲裂，他闭了闭眼睛想休息一会，谁知刚闭上眼睛，二人的脚步又停下了。

　　江秋白迷糊地睁开眼，发现他们正处于一个山洞之中，高个子将他放了下来，让他靠着山洞的石壁坐下。

　　江秋白这才看清二人全貌，他们一高一矮，黑衣蒙面，皆是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打量着他。

　　矮个子看了江秋白一会，转头对高大个说道：“我们暂且在此休息一会，再继续赶路。我方才看见附近有一处清泉，我去打点水来，你好好照看他，千万别让他走了。”

　　高个子连忙点头答应，目送矮个子消失在山洞门口，才挨着江秋白坐下。

　　江秋白身上穴|道未解，此时的他已经双腿发麻，实在难以忍耐，便对高个子道：“你能不能解开我的穴|道？”

　　高个子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这不成，你若是跑了，我就惨了。”

　　江秋白忙道：“我保证不跑。”

　　高个子继续摇头：“我不信。”

　　江秋白道：“你定了我一个多时辰，我的腿都麻了，就算你给我解穴了，我也跑不了。”

　　高个子嘿嘿一笑：“你今晚就算把天说破了，我也不会帮你解开穴|道的。等我那兄弟回来我们就立即动身，你就再忍忍吧。”

　　想不到此人看似憨头憨脑，却十分小心谨慎，江秋白没辙，便又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二人的来历。

　　高个子自然不会吐露其来历，只是告知了江秋白他们二人的名字。

　　高大个名叫巨门，去打水的矮个子叫禄存。

　　“巨门，禄存……”江秋白重复了一遍二人的名字，又想起他们之前提及的“贪狼”，便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四位兄弟？若我没猜错的话，分别叫做文曲、武曲、廉贞、破军，我说的可对？”

　　巨门道：“我们七兄弟的名字正是对应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七日门……两者之间可否有什么关联？江秋白心想。

　　可若是真有关联，为何巨门与禄存二人却不知他身中七日梦？

　　“既然你不愿说出你们的来历，我就不多问了，”江秋白道，“只是你们抓我走究竟有何目的？”

　　巨门如实道：“这都是主人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便多问。”

　　江秋白又道：“你们主人在江湖之中名声很大么？”

　　巨门抓了抓脑袋，说道：“现在名声很小。”

　　“也就是说曾经的名声很大？”江秋白问道。

　　巨门点头道：“那是自然。”

　　江秋白沉默了，光是问这么一两个问题，他也没有丝毫头绪。只能粗略地知晓，他们的主人现在已经隐居江湖了。可是既然隐居江湖，为何还要出动手下无缘无故地掳走他呢？

　　巨门见江秋陷入沉思，便笑道：“你别猜了，到时候见了我们主人，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禄存这时也回来了，他将水壶抛给巨门，巨门扯开面巾便鲸吸牛饮起来，禄存见了，又一把将水壶夺回，颇为恼怒地斥责他，“你好歹给别人留些！”

　　巨门擦掉嘴角的水渍，爽朗地大笑道：“瞧你个小气劲，那里面不还剩很多么？你急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江秋白，不以为意地说道：“再说了，人家还不一定想喝你打的水呢，你说是不是？”

　　摘下面巾的巨门露出了一张粗犷汉子的脸，江秋白看着他的脸，久久没有挪开眼睛。

　　眼前的这张脸对他来说十分眼熟。

　　江秋白仔细回忆着与巨门相遇过的场所，最终，画面都定格在了玉中山。

　　第一次见巨门，是三年前在玉中山的客栈，那日连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矮个子，矮个子称他为“石勇”，而他称矮个子为“刘小”。

　　他们当时白衣佩剑，在江秋白旁桌落座，而江秋白正是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江水寒身中埋伏的消息。

　　第二次见巨门，便是不到一个月前，江秋白与寒照在茶楼里休憩时，听见巨门与刘小在讨论三年前的剿魔事件。

　　若巨门是石勇的话，那么禄存想必就是刘小了。

　　江秋白又看向禄存。

　　而禄存此时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一拍脑门，指着巨门道：“我说你这人能不能长点脑子！”

　　巨门一听这话便拉下了脸，面色不悦：“老子不过是喝口水，你也要教训我！”

　　禄存道：“你以为主人为何要我们蒙面？”

　　巨门辩驳道：“我当然知道！反正他迟早会知道我们的身份，就算现在露一下脸又有何妨？”

　　“无妨！无妨！”禄存气得直摆手，“当我没说！”

　　“你这人总是这样，明明逞了口舌之快，惹人不高兴了，还要别人当你没说，”巨门不依不饶，“我看你就是因为之前伪装身份，一直假装阿谀奉承我，让你觉得心里憋屈了，所以对我才愈发严苛了！”

　　江秋白默默地旁观他们争吵，心里断定了二人便是之前遇见的石勇与刘小。

　　“你们二人一直在跟踪我，是么？”江秋白问道。

　　他们二人吵完架后便各自面壁赌气，不理对方，也懒得理江秋白。

　　见二人不答，江秋白开始述说自己的猜想。

　　“自从三年前我逃出魔教，途径玉中山之时，你们二人便盯上了我，一直到我去往峥嵘山庄治好废腿，又回到玉中山，你们都紧随其后。整整三年，你们二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不过，我想你们主人也不会为难我，甚至还命你们暗中保护我，否则这三年期间，你们有无数次机会能掳走我，可却从未动手，一直到今天才……恐怕是当中出了什么变故，所以他才如此着急要你们掳走我吧？”

　　巨门与禄存听了江秋白的说辞，倒是慢慢转过身来，二人又一次互相使了个眼色，却是什么也没说，既不承认，也未否认。

　　江秋白继续道：“二位既然跟踪我三年还从未被我发现，想必跟踪藏身能力都是一流，而我却两次在玉中山看到二位……其实都是二位故意为之吧？第一次相遇故意告知我江水寒中伏，而第二次……”

　　第二次，他们二人故意在茶楼里讨论剿魔之事，先是说江水寒被崇岸亲手斩杀，这本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情，结果刘小却话锋一转，扬言江水寒并未被杀，死的不过是一个替身。

　　心中的疑问几乎渐渐明晰，可江秋白却不愿面对这个答案。

　　派人跟踪他三年，又命其暗中保护他三年，期间还向他两次传送有关江水寒的消息。

　　巨门，禄存，以及北斗七星的其他五位，他们的主人除了江水寒还能是谁？

　　“我猜的可对？”江秋白嘴角噙笑，看着愈发不自在的二人，他更加笃定自己想法了。

　　可他也感到害怕。

　　他怕他们身后的主人真是江水寒，那个本应在三年前就死去的江水寒，不知何种原因活过来了，又或者说三年前他本就没死，在剿魔之战中逃了出来。

　　而江水寒即便是在经历了玉中山中伏，又差点连同魔教一起覆灭丧命后，依旧死性不改，依旧不愿意放过他，依旧要强行将他带到自己身边。

　　油然而升的恐惧令江秋白四肢发冷，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又向二人问道：“我猜的可对？”

　　“江公子果然聪颖过人，”禄存说话间已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面容，“这三年我与巨门正是化名为刘小、石勇，暗中保护了你三年。”

　　江秋白极力想控制自己发抖的双腿，可心里愈有这种想法，双腿却抖得更加厉害。眼尖的禄存一眼便看出他的异样，立即上前替他解开了穴|道。

　　穴|道一解，江秋白僵硬的身体瞬间松软下来，整个人便往一旁偏倒了去，好在禄存一手将其扶住，才不至于让他倒在地上。

　　江秋白并未松懈，他用后背稳稳靠住洞壁，警惕地盯着二人，眼底逐渐浮现一抹愤恨。

　　“既然暗中保护我三年，既然这三年都不曾打扰过我，他为什么不能保持原状，为什么不能让我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面对江秋白的质问，禄存与巨门也明白他这话是对主人说的，可是据他们对主人以及这次任务的了解，眼前的江公子好像误会了主人的好意。

　　“江公子，这话你对我们二人说也没用，倒不如见了我们主人你再亲自问他吧。”禄存赔笑道。

　　巨门也附和出声：“是呀，是呀，见了主人后一切便水落石出了，你也别着急了。”

　　禄存重新戴上面巾，说道：“我看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得动身了。”

　　“行，现在就动身吧……”江秋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话音未落，他突然起身，迅速朝洞口奔去。

　　方才禄存一替他解开穴|道，他将内力输送至双腿，又趁着彼此交谈间驱除了双腿的麻感，这才能迅速起身奔跑。

　　禄存与巨门几乎在江秋白迈开第一步时便伸手过去想要擒他，不料江秋白身形一闪，二人皆抓了空，再向前去追时，江秋白已经消失在洞口了。

　　看着江秋白的背影远远地隐没在黑夜里，巨门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而禄存依然保持镇定，他拿出口哨，憋足了气，凝聚内力至肺腑，连续吹了几次口哨。

　　哨音异常响亮，音调忽高忽低，不绝如缕，如同水中涟漪在整个树林里飘散回荡，惊飞了树林里栖息的鸟禽，也一同向七星中的其他五位发送了信号。

　　江秋白一路向前疾行，他虽没有上乘轻功，但也比一般人出色。而身后也并未有人追来，他稍微放心了些，却听见一声极其响亮刺耳的哨音。

　　他突然身子一颤，脚下疲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想立即起身，谁知浑身已经使不上一丝力气。

　　莫不是七日梦发作了？

　　他刚才都还疑虑七日梦今晚还未发作，谁知一语成谶，偏偏就这时发作了。

　　哨音依旧在耳畔萦绕回荡，江秋白此时摔倒在地，头脑昏昏沉沉，整个人如同漂浮在海面，早已不知身处何处。

　　正当他即将合眼，沉睡入梦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