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药师》亮兄

41、夺药5

　　马染尘不说话了，默默跟在药引姑娘身后。
　　药引姑娘走了一段路，但没有喊她姐姐的名字。
　　马染尘正要问她为什么不喊了，她回过头来，看着马染尘。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舍，仿佛此刻就要与他分别。
　　“你这是……”马染尘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如果找到我姐姐之后，他们要杀你，你就可以毫不留情反击他们，没有心理负担，不会下不了手。”药引姑娘说道。
　　马染尘心中一震。看来药引姑娘已经意识到她的目的暴露了。紧接着，他心中一暖。药引姑娘没有因为她是白药师的人，而将他视为敌人。她若是告诉他，刚才那人是她的亲人或者同伙，一旦针锋相对，他真的可能犹豫。因为他既要自保，又不想让她难堪失望。而有这种顾虑的人，自然很可能死在对方的枪口之下。
　　她不告诉他，就是为了让他免除这种顾虑。
　　她宁可牺牲自己人，也不愿他在今夜的夺药之战中遭遇危险。
　　她已经意识到了，今夜的烟花之下将有一场大战。这里就是战场。在这喧闹的人群里，有无数的眼睛暗暗观察着他们，等待他们发现她姐姐。
　　那些暗中观察的人就如一个等待绽放的烟花，而药引姑娘的姐姐就是这个烟花的引信，一旦点燃，那些人就会如烟花一般在这黑暗的夜里乍然出现。那些人无论是白药师，还是药贼，还是暗药师，抑或是军统的人，目标都是为了药引姑娘的姐姐。而要夺走药引姑娘的姐姐，马染尘是最主要的阻碍，对他们各方势力来说都是。因此，他是在危险中心的人。
　　马染尘自己明白这一点。他相信药引姑娘也明白这一点。
　　也许药引姑娘认为我今晚必死无疑，才同情我，才说这样的话。马染尘心中这样认为。
　　药引姑娘又开始呼喊她姐姐的名字。马染尘看到她的眼眶湿润，看到她假装不经意地抹眼角。
　　她是为我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哭泣吗？马染尘心想。
　　这时，马染尘注意到有几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们。那些人一手扒开人群，另一只手插在衣服里。应该是藏着武器。
　　几乎就在同时，他看到了那些人身后有一个女人朝他这边看着，那女人跟药引姑娘一样眼眶湿润，充满了惊喜，又充满了担忧。
　　马染尘打了一个激灵。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药引姑娘的姐姐！她听到了妹妹的呼喊声，知道妹妹来到这里找她，也知道周围危机重重，所以不敢出来回应，只能隐藏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失散多年的妹妹。
　　作为一个白药师的女儿，作为一个养人为药的暗药师，她太清楚身边的危险了。可是毕竟姐妹血缘，离乡太久，她能隐藏身份，却难抑制奔涌的情绪。
　　虽然她的容貌跟药引姑娘不太像，但眉眼之间还是有些药引姑娘的影子。
　　“她在那里！”马染尘大喊道。
　　她发现自己暴露了，吃了一惊，赶紧转身就跑。

　　马染尘拔腿就追。
　　这一声不但惊到了药引姑娘，也惊到了许多潜伏在他们周边的人，如一条鱼在水中跃起，激起了一层浪花。
　　马染尘用眼睛的余光就看到大约左右两边有数十个人和他朝同样的方向快速奔跑，想要在他之前捉住那个仓皇逃跑的女人。
　　不知是谁在混乱之中开了一枪，惊了人群。人们听到枪声，却不知道是哪里开的枪，于是到处乱跑。
　　马染尘心想，这一枪应该是哪方势力的暗号，告诉同伙发现目标了。这样追下去可不行，就算我抓到了她，后面的人也会从我背后将我打成窟窿眼。往常药贼与暗药师和药之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眼下是螳螂捕蝉一大群黄雀在后的危险游戏。对螳螂来说，捕到蝉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想到这里，他迅速猫下腰。这里人潮拥挤，一猫腰就能避开大多数人的目光。然后，他躲到路边的一棵树后。
　　几十个人还在往那女人逃跑的方向追。
　　人多得像蚂蚁窝里的蚂蚁一般，从人们身后看去，一个个黑色的后脑勺就如春天池水里密集的蝌蚪一般，分不清谁是谁。那些潜伏的人恐怕也难分辨哪个到底是马染尘的后脑勺。他们没想过马染尘会停下来，所以毫不犹豫地按照既定的方向拼命追赶。
　　马染尘记住了那个女人的大概模样，自认为再看见一定会认出来。但是能不能再看见她，他也不确定。听了小飞和小梵的话之后，他才明白仙爷不一定是真心要他抓住那个女人，所以此时他也不是很担心难以给仙爷交差。
　　待那些追赶的人几乎都从他身边跑过之后，他从树后走了出来，想要去找药引姑娘。
　　走到原地，他没找到她。
　　在那女人逃走的方向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他听得心慌。该不是白药师跟那些人打起来了吧？药引姑娘会不会受伤？
　　他想要过去，可又想，她是白药师的人，有白药师保护她，我去了也没有用。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染尘，可算找到你了！”
　　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居然是朋友马万福！马万福身后跟着几个药铺里的伙计。
　　“你怎么也来看烟花了？”马染尘十分惊讶。朋友是怕烟花炮仗的，小时候被马染尘用鞭炮吓过。
　　头顶的烟花仍然有序地绽放，偶尔会有炮衣和灰渣落在身上。
　　“看烟花？我是来看你的。下午听到有人说你来了这里，就知道你会有危险，我就赶紧带上药铺的伙计们赶来了。”朋友说道。应该是先前想要从药引姑娘身上割肉的□□大哥将消息传给他了。他们之间应该是有联系的。这从马染尘在那位大哥面前说出“万福药铺”四个字的时候就猜出来了。
　　“你知道我有危险？”马染尘问道。这个信息他不知道朋友是从哪里得来的。
　　朋友笑了笑，说道：“我可是开药铺的。”他把“药”字说得特别重。
　　马染尘顿时明白了。养人为药，他这个药铺怎么会置身事外呢？

　　“你胆子也太大了，刚来长沙城就敢插手到夺药的事情中来。你这是要在老虎嘴上拔毛！你还不告诉我！咱们是不是兄弟？”朋友搂住马染尘的肩膀。
　　“我是怕你知道后给你带来麻烦。”马染尘说道。
　　“没事就好。我来得匆忙，还没来到这里就听到了枪声，以为你凶多吉少呢。要是你在我这里出了事，我以后回去怎么跟你家里交待？走，我们回去。”
　　“不行。”
　　“你想干吗？你不会真想从老虎嘴上拔毛吧？”朋友惊讶道。
　　马染尘摇头，往枪声响起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不是。是上回跟我一起去你药铺的那位姑娘去那边了。”
　　“那个说我卖假药看不起我的姑娘？”朋友问道。
　　马染尘点头。
　　“她这种说话伤人的姑娘，你救她干什么？”朋友一脸的不情愿。
　　马染尘道：“我就是因为她才接触到什么药，什么暗药师，什么白药师，什么药贼之类的。”他本来想说个要去救她的理由解释给朋友听，可是话一说出来，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去救她。这一切都是她和白药师设计好的，包括现在的危险境地。她要找她的姐姐，有没有他马染尘，她都会去找，都会这样去做。
　　“是她把你拉下水的？那你还去救她干什么？其他时候还好说，今天牵扯进来的势力实在太多，其中任何一方势力往日里都能闹得整个长沙城不安宁。他们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我们还是走吧。”朋友劝道。
　　一起来的药铺伙计附和道：“是啊，马老板说得对。要是遇到几个小烂仔，我们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干掉。今晚这些人在往日里遇到，我们都得绕着走。跟马老板回去吧。”
　　其他几个伙计也点头称是。
　　马染尘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这就对啦！”朋友非常高兴，“不就是一个姑娘吗？我带你去找更好看的姑娘。”
　　马染尘道：“她不是好看，她是看起来很好吃。”
　　“菜人嘛，都能引起你的食欲。吃什么不好，偏偏要吃人？”朋友说道。
　　“菜人？”马染尘听到朋友这样评价药引姑娘，心中十分不爽快。
　　“对啊，有人将这种人叫做药引，也有人叫做菜人。哎，我们那里不是有句话吗？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的。药引这样的白药师，最终总会碰到一个暗药师或者药贼把她吃掉。”朋友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
　　马染尘跟在他后面慢慢走。
　　一个药铺伙计说道：“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一样的道理。”
　　另一个药铺伙计说道：“所以说，就算你救得了她这一次，但你救不了她下一次。”
　　马染尘站住了。
　　他们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把马染尘落下一段之后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
　　“喂，你是缠了小脚吗？怎么走得这么慢？”朋友回头喊道。
　　“我还是要去救她！”马染尘说道。
　　“都说了你救不了她！你是不是傻？她是药引，就是这个命！今晚不被人吃了，明晚就会被人吃了。明晚不被吃，总有一个晚上会被吃！”朋友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吼了起来，面色狰狞。
　　“就算她要被吃掉，那也应该由我来吃！”马染尘的声音比朋友还要大。
　　朋友愣住了。

　　良久，朋友喃喃道：“完了完了，你这不是老虎嘴上拔毛，你这是要虎口夺食啊！比拔毛还要吓人！”
　　马染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说道：“可我舍不得吃掉她。”
　　朋友摇摇头，撇嘴道：“你是着了她的魔了。”
　　这时，天空的烟花熄灭了。刚才响起枪声的方向又响起了一阵枪声。每一声都似乎命中的是马染尘。让他心慌，让他恐惧。
　　“你们走吧。我要去找她。”马染尘赶紧往枪声传来的地方去。
　　朋友一挥手，伙计们纷纷掏出枪来。
　　“既然你要去，我们就跟你一起去！”朋友铿锵有力地说道。
　　马染尘两眼一热，抓住朋友的胳膊说道：“我没认错你这个兄弟！但是那边确实太危险了，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朋友道：“那你就认错我这个兄弟了！作为兄弟，我怎么可能让你孤身犯险！”
　　“你还有药铺要管，还有……”
　　“别废话了！再磨磨蹭蹭，你那心爱的姑娘说不定就就不回来了！”朋友推着他往前走。
　　马染尘不再啰嗦，他奋力奔跑起来。
　　这一片房屋稀少，多的是树木。因为草木多且湿气重，蚊虫到处都是。马染尘一跑起来，那些蚊虫就纷纷撞脸。
　　跑了大概四五里路，马染尘认为差不多到了，可是四周没有人影，也没有喧闹声。树影重重。
　　“应该是这里吧？”朋友问道。
　　“也可能追到别的地方去了。”马染尘环顾一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期待再听到枪声，这样的话，他就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他又害怕听到枪声，他担心其中某一枪命中药引姑娘。
　　“不会是结束了吧？但愿你喜欢的那个菜人没有中枪。”朋友也看了看四周。
　　“你不是还怪她说你卖假药吗？现在担心她的安全了？”马染尘问道。
　　朋友蠕嘴道：“谁替你担心她的安全？我是怕她中了枪，就不是好药了。”
　　“不是好药？”
　　“当然了！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参最贵吗？每一根细须都完好的人参才叫好人参！原模原样！少一点儿都不行！少一点儿，那价格就大打折扣！”朋友说道。
　　在朋友的眼里，药引姑娘还是一味药。
　　这时，枪声突然大作。
　　朋友赶紧拽着他往树影里跑。
　　子弹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妈的，中埋伏了！”朋友骂道。
　　伙计正要还击，朋友命令道：“别开枪！别暴露自己！蹲下！隐蔽起来！”
　　伙计们纷纷隐蔽在树影里，马染尘都看不到他们了。
　　马染尘惊讶不已。这些伙计居然这么会隐蔽！
　　更让马染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常年卖药的伙计听到枪声居然不慌不乱！
　　“你的伙计们身手都这么好？”马染尘小声问道。
　　朋友靠树坐下，笑道：“他们可都是在延安接受过特训的。”
　　马染尘一惊，问道：“你认识小飞吗？”他不知道小飞真名叫什么，只能这样问。
　　“小飞？”
　　“嗯。”
　　“不认识。”朋友摇头。
　　“他好像跟你们……”
　　朋友打断他，说道：“在长沙城里，我们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见了面也不认识。他们都有其他的名字。”

　　马染尘听不懂朋友的话。
　　朋友见他迷茫，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些事情，只有你我这样的兄弟，是很难改变的。我们需要更多的兄弟一起完成。”
　　马染尘想问“有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时远处的树影里又鸣了一枪，吓得他一颤。
　　那边有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朋友滚到了另一棵树后，大声回道：“自己人！”然后又滚回马染尘身边。
　　马染尘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位置。
　　然后，朋友给暗处的伙计打了一个手势。
　　暗处一个人影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往别的地方去了。
　　“戴先生的人？”那边大声问道。
　　看来埋伏在这里的就是与戴先生有联系的人。
　　朋友又滚到之前的地方，大声反问道：“你也是戴先生这边的？”然后又滚了回来。
　　“妈的，这些特务怎么都对药感兴趣了？他们也想修仙不成？”朋友抱怨道，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头上的草屑却没有拨掉。他不知道马染尘已经跟戴先生打过交道了，更不知道戴先生就是暗药师出身。
　　那边人似乎感觉到这边人可疑，又大声问道：“一二三四五！”
　　这下朋友回答不上来了。
　　毋庸置疑，“一二三四五”是他们内部之间的暗号，对得上才是他们自己人，对不上就不是。
　　朋友从树后探出头，焦急小声道：“怎么还没有动静？”
　　朋友话音刚落，那边又传来三声枪响。
　　“得手了！走！”朋友从树后一跃而起。其他隐蔽在树影里的伙计纷纷走了出来。
　　马染尘明白了，朋友故意跟那个躲起来的人对话，让对方暴露位置。一个伙计偷偷摸到对方附近，将暴露的对方击毙。
　　找出了这个潜伏的人，也就大概找到了继续前进的方向。显然这个人是留下来殿后的，以便狙击后面跟来的“黄雀”。在死者身边有一挺机关枪。这让马染尘毛骨悚然。刚才要是他们几个一起闯过来，估计都要躺在这里了。
　　朋友踢了一脚那挺机关枪，吐了一口唾沫，说道：“这是正规军才有的货色！看样子他们是下了血本啊！”
　　一个伙计问道：“他们怎么只留一个人在这里？”
　　朋友道：“他们也知道今晚有多方势力争夺，需要很多人手。留一个人在这里，但有一挺机关枪就相当于好几个人了。可惜这好东西我们带不走。”朋友嘶嘶地吸气，仿佛牙疼。
　　“走，我们要快点追上去。”朋友一边往前走，还一边频频后头看那挺机关枪，仿佛那是送别的爱人一般。
　　他们跑了许久，忽然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马染尘往远处一看，居然已经跑到湘江边上了。这时回身去看，烟花都看不见了。再往前一点，在湘江的中间，是橘子洲。
　　这下他又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药引姑娘的姐姐是沿着江岸往北去了，还是往南去了。她是不可能渡江的，江上没有桥，也没有摆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