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山》烂泥森

1、夏之山

　　厚重的窗帘遮挡住玻璃窗户，蒋听雨抖开的时候，灰尘也跟着散开，光线也随她的举动透入室内，点亮了高大的书架、宽阔的办公桌与桌上的物件。雨点滴答滴答，密密匝匝顺着玻璃蜿蜒滑落，模糊了压在窗上的翠色蕉叶，也模糊了边角空间里青色的天。
　　蒋听雨就站在窗前，空荡荡的室内，一袭碎花长裙。她低下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轻轻拆开了手中的白色信封，摸出一张黑白的相片来。

　　她的短外套恰恰只扣了一个纽扣，垂首的瞬间下摆也硬硬地扑棱起来；她的一头短发蓬松，参差不齐地靠着耳朵，有几绺因雨水贴合在下颔；她的双手捧出，十指微曲，小心翼翼护住了一只尖嘴小鸟；她在树冠下，相片定格了她明媚的笑容。

　　蒋听雨望向窗外，她的目光深远，穿过了蛀洞的大叶、湿落的红花，穿过了老僧敲钟般的雨幕。翠色的小鸟长长鸣叫一声，哀哀地坠入林间，被少女奋然一跃接住，湿透了的翅膀微微颤抖着。“咔嚓”一瞬，蒋听雨捧着相机，记录下这画面。
　　“快过来！”少女抬眸的刹那，蒋听雨像是撞入了傍晚绚烂的漩涡云，星尘碎屑在其中闪耀，她只好讷讷应是，跟着少女进入树冠下，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你偷拍我啊，蒋听雨。”秦月玩笑着道，“给我看看什么样？”她双手拢住了小鸟作势要凑过来，却把头压在少女肩上斜着眼瞧，被红了脸的蒋听雨推开。
　　“这小鸟怎么办？”蒋听雨只好问她。秦月看着天撇了下嘴：“还能怎么办，都是被雨吓到的倒霉蛋，我们就继续走，到时候把它交给山上的志愿者就好了。”
　　翠鸟轻巧地在秦月掌上挪动，“怪痒的。”她道。
　　雨势渐渐也收敛了，倒是风一吹，雨点全部从叶尖摔落在路过的人身上。两人就笑闹着一点点踩着草茵与落木，沿山道向上走。

　　山间的空气清冽，风儿来去微凉，令人忘忧。雨后阳光显现，洒落林荫，蒋听雨半眯着眼向山顶上看，影影绰绰有一座木屋，靠着围栏，有两三个人在说笑。山顶已经不远了，蒋听雨想。她回首将目光投向秦月，秦月顺着翠鸟的毛发缓缓抚摸。那翠鸟细密的羽毛已经干透，包裹着短圆的身子。她继续向前行进，却听秦月轻呼一声，翠鸟拍打着翅膀腾飞，略过了二人，身影消弭在重叠的蕉叶中。
　　“小雨。”秦月拍拍手掌，呼唤前面的背影，“我听老师讲，你把志愿改了？”
　　她的嗓音带着淡淡的低哑，偶尔靠近了，话语间吐出的气息，会惹得蒋听雨脸红心跳，此时从身后传来，不咸不淡。蒋听雨身形一顿，又闻秦月踩着落叶的脆响。秦月悄声在她耳边补了一句：“是么？”蒋听雨只好侧着脸回应她：“嗯。”
　　“我妈还是希望我能留在这座城市。”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二人已经沉默了许久，又或许只是转瞬间，她看见秦月的短外套高高翘着，雨靴踩在石阶上，推开门，走进了木屋。

　　“小姑娘，你们两个人来爬山啊？口渴了吧。”蒋听雨摘下身后的背包，听见身旁的人问。她将相机妥善地放进包中，抬头见套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好奇的目光，他边问边从围栏角落抽出一瓶水递给蒋听雨。蒋听雨接过水，她点头道：“谢谢。这座山还是第一次来。”“两个人都多大了？是考完试来放松放松么？”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追问，另一个男人拉住他袖子，不好意思朝着蒋听雨笑道：“不好意思啊，他这人就爱说话。”“这不是平时都没什么人么。”那人道。蒋听雨重又背起包，指指屋里的秦月道：“我们先进去休息了，谢谢。”

　　蒋听雨将背包放在秦月右侧。两个人坐在长椅上，面对着面，蒋听雨感觉闷闷的，像是爬山时流的汗这时候都附在了皮肤表面。她看着秦月漆黑的双眼，没有说话，把头转到另一边。
　　木屋内是双层的设计，楼梯很窄，零星的家具都蒙着白布，暗沉沉的模样仿佛隔绝了外界，空气也只好在其中滞留变质。
　　之前调查时得知，这座山本来属于一个老太太，她死后子女也没有心思打理，因为山景很美，这里就自发成为了一个小景点。常常是年轻人来这里放松身心，也志愿维持着山中洁净清爽，就像门外的两个人一样。
　　据说来这里的人都很恋旧，如那个老太太，几十年如一日，从未离开过。蒋听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她在这座城市满打满算也居住了十八年，是出生地，是户口地，是居住地，哪怕前往其他地区或国家游玩，也是乡音难改。她的日子一直会这么延续下去，美满平安的小城镇的生活……但只有秦月是不一样的……

　　“听雨。”她听见秦月道。
　　“怎么了。”
　　“我们明年、后年，年年都来这里好不好，就在这个时间，还是这座山。”
　　“可是你要走了。你未来的老师会给你布置很多很多的功课，会让你飞往美洲、非洲、欧洲，停留在某座城镇，某个村庄。”
　　蒋听雨感觉自己的眼眶酸涩，但她继续道：“或者某条石板断裂的街道，或者某个荒无人烟的岛屿密林，去记录你的风花雪月。你没有时间，就算秦月，你能留出一些空白交予我，那也只是很短暂的，是暂时的。”
　　“如果不是夏天，还有春天，哪怕只是冬天极短的一瞬，我们都可以相聚。”
　　秦月低下头，凑到蒋听雨身边，掰起她的脸颊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蒋听雨没有回应。

　　回程的路上，秦月在窗前购买了两张火车票，因为考试结束后，秦月家已经整个搬离了这座城市。她背着她的包，将车票塞到蒋听雨手中。
　　“我们还是分手吧。”她想着蒋听雨沉在喉咙里的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因为时间太长了，所以没有了关系，在她抱着包坐在火车上时，蒋听雨已经当她默认，哪怕她说的是不好。

　　秦月这次是开着她的张扬的红色汽车来到的山麓，她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过，对于这座城市，她只是个过客罢了，时间洗刷了它留下的痕迹，没有任何一个朋友或同事能想到，秦月曾于此居住过两年。
　　她缘山徒步而上。这里是被俗世遗忘的角落，云遮雾绕在酒店三十层的远方，大风吹彻在露台，远远眺望，在傍晚阴沉的大雨下，那翠绿将鸦黑遮蔽。
　　那时秦月猜测记忆里那人受到信件后的反应。她在盛夏之初将信件寄往木屋，她甚至不清楚是否有人能够收到，但一定是没有回音了，因为隔天秦月就会亲身前来收回它。她皱着眉熄灭烟头，同事前脚才与她通话交接工作，后脚她就在相片背后写下四个字，将它装进一个白色信封。

　　在秦月推开木门之时，她顺着楼梯缓缓走下，她知道自己捏着相片，默默念着：“我想见你——秦月”。
　　那是一道久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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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我定情于此，分别于此，相聚于此。
寒来暑往，读你千遍亦不倦。
读你的感觉像春天。
全文完结。下周开《崩盘》。
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