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野马》路上人青

2、悲伤的小辅警

　　她很想睡一觉，可她又怕这一觉将长睡不醒。突然，车厢内响起哭声，她后悔阿里大北线之行。她向来要强，不满18岁就敢一人独自北上。即使对某个决定很后悔，她死也不说出来。她觉得那样丢人，决定是自己下的，路是自己走的，怎么能后悔。
　　就算后悔，也知道自己终究能趟过去。路程也许是崎岖的，但是终点一直都是明朗的。但是现在，她不好说。
　　她觉得自己只有半只脚踩在人间，另外半只一直蛊惑她跨过去，跨过去。但是她不想，她还没活过，这世上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没领略过，她怎能中途翘辫子呢。再说了，自半年前分手后，她连男人的手还没摸过呢。
　　在陈培意识分崩离析之际，一声清脆的鸣笛声，宛如朝着亚当伸去的上帝之手。陈思荣发现陈培的时候，她右手上还握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掌被指甲掐出血，人是趴在方向盘上不省人事。
　　近几个月是旅游旺季，自驾来阿里的驴友们惯爱不走寻常路。若是走主干道，不为了拍个照片瞎晃悠，就能顺顺当当到格则县。陈思荣是格则县的交警，这几天格桑大队带着他们一块去容易出事的地带巡查。
　　出勤了一天，还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大家心里暗自舒了口气，于是收队回署里。回去的路上，车子里的气氛非常活跃。有人说下班去四川食府吃烤鱼，有的说，回去了定个鸡翅包饭来吃。新人辅警，达娃卓玛则静静的看着车窗外。
　　她拍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位上那个人的肩膀，陈思荣转过头来问，“卓玛，怎么了？”
　　“陈大哥，你看那是不是火光。”达娃卓玛指着远方某处说。
　　格桑队长听到他们的对话，顺着达娃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是有火光，当机立断让开车的旦增打转方向，朝那个火光进发。
　　陈培被送到小诊所里诊治，还好她身体素质还行，吊了葡萄糖，吸了氧就能下地走路。身体康复后，在镇子逛了一圈，真够贫瘠的。不要求能看到树，但连跟草都没有，除了黄土就是蓝天。
　　她买了个水果去拜访格桑大队，表示了自己的谢意。剩下的其他人，就找了个时间请他们一起去小坝子吃火锅。当天赶上陈思荣值班，只好等下次单独请他。
　　医药费是陈思荣给垫上的，陈培一好了就把钱还给了他，用的是微信转账。两人加了微信，也没聊过，除了最开始的转账，收账记录和简单客套的对白。
　　头一天，陈培就把这个小镇逛了个遍。巴掌大的地方，除了学校，住户，政府机构，超市，也没其他的。陈培拍了几张穿着传统服装的藏族小孩，和老人。
　　无聊的时候，她就去找达娃卓玛。她觉得达娃卓玛说话很有意思，尾音会带着南方人才有的语气助词。比如，“好的呀”“知道的了”“还可以呦”。她这几天遇见的藏族朋友说话都带着藏音，就达娃卓玛不同。她还问过陈思荣，达娃卓玛是不是在内地待过，他说没有，于是陈培对这个有小鹿一般明亮眼睛的女孩，很是感兴趣。
　　交通局对面有个院子，里面竖着金灿灿的转经筒，每支筒上都刻有藏经，长长的两排。陈培去的时候，见两个本地女性嘴里念念有词，左手拨动着经筒。陈培觉得有趣，就拍了下来。
　　达娃卓玛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注意到，还是达娃叫了她一声培姐。
　　“你怎么在这，培姐。”
　　“我随便走走，顺便熟悉一下这个镇子。”陈培好奇她怎么会来这，于是又补了句，“达娃，你来这干嘛？”
　　“你叫我什么？达娃？”
　　陈培一时语遏，她有点无措。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犯禁了，就好像在一个回民面前讲了猪肉一样。
　　她试探问了句，“那个……你们这里不能这样称呼吗？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如果冒犯了，真的是无意的。”
　　达娃摆手，酱色的脸蛋裂现粉色的歉意。她解释道：“不是的，培姐。可以这样叫，是我不好意思了，吓到你了。”话音落下，达娃又不说话了，我不大确定她是不是等我说话，但是看那个样子又不大像。
　　没一会儿，达娃捡起自己的话头，又接着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回忆。她说：“不好意思，培姐，刚才那个反应吓到你了，我只是很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以前也有个人叫我达娃，教我认字，就连口音，都是学他的。只是忽然又听见这两个字，就想起了他。”
　　我没追问“他”是谁，“他”在哪，因为达娃眼里的悲伤，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世上又添了段永生，他将挣脱年岁，□□的束缚，以回忆的方式，在另一时空永垂不朽。
　　晚上，手机收到一条顺丰快递短信，今天张培转了一圈，出来邮政局里有个邮政快递，好像就没看到其他收件点。
　　“张Sir，这个镇子上的顺丰快递在哪呀？我转悠了一天也没看见，除了一个邮政。”
　　大概有半个小时，那边才回复。
　　“这里只有邮政，你要取快递还要上地区，那里才有各种快递收件点。”
　　“地区？地区是什么地方呀？没听过，远不远？不远的话，明天我走路去，或者借个电动车也行——嘻嘻，你有电动车不？”
　　那边发了一个“怕是个傻子”表情包过来，紧接着又扔了话过来。
　　“怕你走到过年，也走不到呀。一看就是没做过功课的，自己用百度地图搜一下，这里到地区有多远。”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去，足足将近五百公里。天呐，取个快递而已，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我的天呀，真的好远呀。取个快递跟取西经一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买了什么呀，过来旅游的，又不用呆上很久，网购个毛线！”
　　“呦呦呦，易燃易爆的小张。好了，不帅嘴皮子了，是三脚架，拍摄用。”
　　那边又没了动静，张培丢下手机，打开相机储存，今天拍的照片，一张一张的翻看。拨到达娃的那张，张培停了下来。
　　照片里的人，望着南方静望出神。她身后的夕阳，夺人眼目，看不清圆边。铁水一般的金光，倾盆而下，西边的云彩镏上一道道黄金。细碎的金粉，源源不断从天云缝里，一泻千里。强光的背景里，有人成双，有人眺望。
　　张培将这张照片发到自己社交网站上，配了一段文字：天上定有神仙在欢宴，觥筹交错间，一位小仙娥不小心打翻了大仙的杯盏，洒出来的仙露琼浆，绵柔细腻，金光闪闪。最后，顺便转发到朋友圈。
　　临睡前，收到张思荣的讯息。他说，“刚接到通知，我明天刚好要去地区出差。如果可以的话，你跟我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说

　　西藏是真的漂亮，一年没动静，是去那边了。有机会的话，你们去瞅瞅。文里出现的黑心旅游公司是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