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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渡尔旧衣4 ...

  •   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出人意料,若阮歆当真成了登科进士,或许之后的一堆烦心事都会迎刃而解。
      既然现实中没有解决,那就多半是落榜了。

      秦之渡站在阮歆的视角,看不见阮歆的神色,只能感觉到他心中一片冷清的绝望。

      像是荒芜中濒死的旅人邂逅了一点月影,又眼见着月影飞速远离。
      原是希望、是理想的月,此时就成了一把取他性命的弯刀,一击毙命。

      阮歆晃晃悠悠地转回客栈,身上的盘缠还够他多留几日,但他当夜退了房,令店家烫一壶酒,便背着包袱离开了。
      阮歆一看就是此前鲜少喝酒的人,他独自坐去无人的长巷尽头,双手捧着酒壶,小口小口地吞咽。
      喉口辣痛,但他乖得不行,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儿。

      秦之渡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直到阮歆喝干了最后一滴酒,倒在路边,天也随之亮了。

      “你醒了?”
      对方抚着胡须,笑容慈祥。
      阮歆抬起头,望见老人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轻轻一点首:“这是?”
      “这呀?这里是德心堂,老头子开的一家小药店而已。公子,你身体可好些了?”

      秦之渡跟阮歆本人都不知道这身体生了什么病,下意识一愣,问:“我生病了?”

      老人道:“昨夜你醉在巷子里头,老夫途经时发现你受了风寒,烧着高热,索性带回来了。”
      “多谢您。”
      “不要紧,”老人弯起眼眸,“公子若是感觉舒服些,可以试着走动走动。贱内熬了稀粥,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秦之渡眼瞧着两人对话,便能察觉出阮歆的不自在。
      阮歆一直红着耳朵,不像是因为高热,倒是局促难堪多一些,心里的情绪也似是尴尬居多,连一句“多谢”都像烫嘴一样,死活说不清楚。

      阮歆不擅长与人交流,而且体弱,这些倒不是假象。

      这大约是阮歆头一次遇到这样不求回报的善意,一连几天都诚惶诚恐,和药店伙计一起吃饭时也腰背挺直,如坐针毡。
      而他衣着不凡,风度清贵,其他人也不敢冒然和他聊天,正面对上都是各自尴尬地笑笑,错肩而过。

      老人问他名字时,他便低眼应答:“阮歆,歆慕的歆。”

      楼明月在那时死了,阮歆才从他的灰烬中活了过来。

      随后阮歆开始翻阅医书,也学着照料药圃里的那些草药。
      他天资聪颖,虽然缺了十多年的童子功,但也学得一些皮毛,至少帮着药店送药算账,都不在话下。
      加之阮歆的容貌好,无论是后来那张肖似姜琰的脸,还是作为楼明月的那张脸,都生得好看。他有一双若即若离的丹凤眼,虽然不爱说话,但气度非比寻常,城里总少不了特意点他送药的小姐。

      但秦之渡绝不敢因此就以为阮歆已经看破红尘,反而,此时的阮歆开始尝试自己配一些浅显的药方,倒不会给别人吃,但他自己常常揣摩,偶尔还会向老人提问。
      他能感受到阮歆心中一直酝酿着滔天的恨意,那份多年遭受冷遇的、被人忽视的扭曲的憎恨,像是见风就长的野火,根本不是陌生人的一点善良就能抹平的东西。
      ——也或许阮歆生来便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一点点苦都不会白吃,更何况是十多年的怨怼。

      秦之渡原本想不透阮歆的底气,直到他顺着阮歆的视线,看到阮歆随身携带的医书上特意圈了一个“三棱”,总算品出点不对味。
      因为紧缀在“三棱”之后,阮歆又圈了一个“马牙硝”。

      而老人此前反复说教:“三棱切不可与马牙硝一同入药。”

      然而不等秦之渡摸清那两个圈的用意,变故已经发生了。

      -

      这天阮歆也如往常前去送药,辘辘的车响从远处传来,连着阵阵马蹄,遥遥地就能瞥见车上悬着的龙旗。
      ——这是要送进宫里去的东西。

      阮歆眼睑没抬,和其他百姓一般无二,规规矩矩地停在路边,等着那辆马车通过。
      皇帝即将大寿,那是各地献上来的贡品,近几天不少车辇通行,阮歆早就认得它们的装饰。

      秦之渡还在回忆他这几天陪着阮歆复习的三棱和马牙硝的效用,却见一道浓郁的魔气从车队中的一辆骤然飞出,遁入阮歆的眉心,再寻不见了。
      秦之渡心中一突,来不及反应,只感到胸腔中一阵憋闷,原是那魔气将阮歆心中积压十余年的怨气陡然放大了数倍。

      身体微轻,秦之渡才发觉自己被那道魔气挤了出去,甚至飘出老远。
      他有了自己的视角,他看见阮歆正在浑身发抖,神情现出几分狰狞。

      秦之渡意识到,这是阮歆特意将他逐出了身体,省得他同自己一起遭受那份神魂交战的痛苦。
      说不清什么心情,秦之渡只能专注地观察阮歆。从他这边望去,恰能看见阮歆面如金纸,虽然低垂着头,却能隐隐窥见他眼底闪烁的红光。

      ——夺舍。

      此念一出,秦之渡心都凉了,连忙飘回去陪在阮歆左右,中途经过车队时,却突然听见两名押送的小将耳语:
      “这庆云城送的究竟是个什么宝贝,抬着轻飘飘的,像个空箱子。”
      “哈,你还真当宝贝?西边那几座城一向穷得很,什么宝贝,怕只是他们的什么穷特产吧。”

      秦之渡眼皮跳了跳,猛然意识到这段话并非他在听,而是阮歆在听。

      凡人阮歆从这时起,耳力已远超常人。

      -

      眼前一暗,刹那便到了日暮。

      秦之渡回过神来,看见阮歆手中掂着一把小巧的薄刃,正在自己的心口附近比划。
      他眼中的腥红若隐若现,但还是原本的褐色更胜一筹。

      “——你疯了?”阮歆识海里多出了一抹玄黑身影,刀刃刚出,这人便咬牙切齿地警告,“本座说你如今可以不死,只是意识不会消灭而已,肉身没了,你也别想活。”
      阮歆的手连颤都不颤,十分冷静地掀开里衣,在白皙的胸膛上浅浅地划下一道:“区区寿数,于我何益。”

      那道魔气忍了又忍,他原本确实是抱的夺舍的想法,因为看出此子心有邪念,隐有几分兴趣,也省得再继续奔波,还未必能遇到这么合适的容器。
      ——谁料到区区凡人的意志竟然也能这么坚定,分明无欲无求,居然靠着一口傲气跟他犟到现在。

      那人几番犹豫,终于松口:“本座不会白占你这小娃娃的便宜,只是借你识海温养几天,至多明日或者后日,便会有下属来接本座……”
      阮歆油盐不进:“出去。”

      “本座会赠你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绝色美人。”
      阮歆置若罔闻:“出去。”

      对方忍无可忍,怒道:“你自己能活出什么名堂?这样窝囊,何必为人?还不如把这具肉身交给本座——你不就是想杀你那对爹娘么?何需那些没用的药方子,本座出手,他们活不过明天!”
      “……”阮歆终于停了片刻,问,“你怎么杀?”
      “哼,只杀一对夫妇有什么意思?要杀就把那什么眉川都杀个干净——指不定还能杀上一剑山去。哎呀,好主意啊!本座以前怎么没想到?”
      阮歆不想听他自说自话,见缝插针地追问:“一剑山?”

      那人终于见到阮歆谦虚一点的样子,顿觉扬眉吐气。
      他被封印多年无人搭理,上一个跟他好好说话的活人还是那个不要命的无一剑圣,这时心情放晴,便道:“一剑山么,就是那些废物修者的领头羊咯!整个上修界,也就一剑山还算有点本事——唔,不过废物终究是废物,领头的废物也是废物。”

      阮歆在家时听人说起过,楼家一直希望能送个孩子去大名鼎鼎的一剑山修行,可惜始终没能生养出有这份仙运的孩子。
      阮歆对上修界知之不多,但总归知道一剑山名声了得。
      这家伙敢对一剑山这样评价,至少也该和一剑山的修者不相上下。

      阮歆忍了忍脾气,勉强收回刀,寒声道:“你要帮我杀了他们。”

      “当然没问题!”

      秦之渡只听这人的口吻,再推白天听到的“庆云城”的地理方位——恰恰对应着玄机阁,也对应着玄机阁所封印的护法嗔。
      莫非秦灼和其他前辈豁出性命才镇压下去的护法嗔,不过寥寥几年,就已逃窜出境,甚至潜逃到了凡俗界?

      ——那琳琅君为何不说?

      现在这时候,阮歆十七岁,他也还作为销尘剑活得尚好,可是整整二十年,琳琅君一次都没说过。

      -

      眼前画面再一转,和阮歆对峙的便成了活生生的人——月君子。
      倒也不止月君子一人,他身后还立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身材纤瘦,看不出修为。

      “嗔在你这里?”黑衣人上前,并指点在阮歆眉心,片刻后,他默不作声地收回手,算作认可。
      阮歆条理清晰地道:“你们要帮我做事。”
      月君子没出声,黑衣人却不大乐意:“我知道了。但现在还不能对眉川动手。”

      “为什么?”
      “眉川离一剑山太近,现在还不是对一剑山宣战的好时机。”

      阮歆神魂里的护法嗔立刻跳出来,仗着阮歆没有多加阻拦,操控着阮歆的身体大声嚷嚷:“你怂啦?是怕秦灼还是怕任平生?——哼,齐沉洲已经死了,秦灼一个人绝不是本座的对手!”
      黑衣人神情不悦,语气也很冷淡:“你擅自夺舍已经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不要再加条件。”
      “哼,少用这语气跟本座说话。秦灼都不是本座的对手,你就更不是了。”

      黑衣人的脸色明显一沉,连他身旁的月君子也稍稍让却几步。

      月君子看出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只能跳出来打圆场:“护法大人一定也有他的考量,阁下不妨听他说完。”

      黑衣人没有开口,护法嗔得意洋洋地接话:“三神器失落了两件,你怕什么?只要指天剑不再出世,我们魔族就是不死不灭,再待到我主苏醒——护法痴确实是可惜了,但等我主醒来,也未必不能救他。”
      黑衣人道:“我不信魔主,我要的是补天石。一剑山才有补天石的下落。”
      “那就把一剑山现在管事的抓过来逼供!”
      “你想得倒是轻松。秦灼一直不露面,你以为一剑山就垮了?”黑衣人恨恨地咬着牙,忍怒道,“秦知渡的身上确实有魔种,但万一魔种对他效用不大,再让他逃脱控制,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护法嗔不以为然:“秦知渡?哪来的奶娃娃,没听过。”

      “昆仑镜曾算出他是五百年内最有希望飞升的人,你要知道,这五百年间还只有璇玑仙子一人飞升。”

      护法嗔还想嘀咕,却见那黑衣人出手迅疾,一把擒住他的手臂,紧接着一记锁喉,另一只手则停在他的脑门。

      秦之渡眼见着阮歆那双殷红的眼眸逐渐恢复褐色,阮歆的意识也随之回笼。
      他的视线对上黑衣人的脸,气势上竟然不输分毫:“你不愿意帮我?”

      除了护法嗔的神魂,他已经无所依仗了
      但阮歆依旧毫无惧色,即使明知眼前的人动动指头就能摁死自己,他也毫无谄媚讨好之意。
      毕竟他生来就是这样的脾气,之后很多年都没有改过。

      黑衣人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答:“帮,当然帮。”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着,“——但是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还是请你继续和你的家人们好好相处。”
      阮歆嫌恶地皱起眉,冷声道:“那就把他拎出去,我的事也不劳诸位费心。”
      “——急什么?”黑衣人转头看向月君子,“其实你痛苦的根源,从来都不是父母。你一直都知道,错的未必是他们,和这俗世格格不入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阮歆不做应答,但眉宇微微一皱,眼底也掠过一抹痛色。

      秦之渡和黑衣人都知道,这句话说到了他心底。

      “我会让他,做一个完美的——你叫什么名字?”
      “……楼明月。”
      “嗯,完美的楼明月。”

      阮歆问:“那我呢?”

      黑衣人抬手抚上他的脸,耐心地引导:“只要你按照我的建议去做……你至少会获得护法嗔的六成力量,真正地做到不死不灭。而且,我会给你一张脸,一个新的身份——让你彻底摆脱楼家,却能时刻盯着楼家。”
      “待到时机成熟,我们一起努力,就能铲除楼家,平了整座眉川。”
      “你所困扰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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