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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且喝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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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容受了不小的一惊,可他不敢轻举妄动,也希冀柳家丫头千万把刀拿稳了别乱动。那刀锋直抵在他咽喉处,叫他不敢吐半个字,连吞口唾沫也得思虑再三。柳家丫头浑然不觉眼前这极擅跑路的哥哥此刻骇得发尾巴都要分了叉,若不是这刀分量着实不轻,她几乎想先跳起来冲那头的七秀姑娘挥挥手,而后才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道:
“丹卉姐姐!这人叫我逮着了!”
这妙计的成效几近是立竿见影的。眼见那程寂分明略占上风,却生生扭转剑势易攻为守,单是挑开了丹卉直直刺来的剑尖,又险险侧了身子避过另一剑。那柳家丫头的吆喝,他二人自然收在耳内。还不待丹卉说些甚么,这程寂已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了去,也不晓得到底是在看梁玉容冷汗浸浸的脸还是在看他咽前那亮得晃人眼睛的刀锋。半晌,丹卉只听见他道:“喊那丫头子把刀收了。我认输。”
虽是丹卉临上场前千叮万嘱这小丫头“先抓那个披头散发笑眯眯的”,可确是柳家丫头会错了她的意,论理儿也不该是这么个抓法儿。这比试赢得不光不彩,丹卉心中也颇为过意不去,遂收剑向程寂施了一礼,笑道:“程道长待友如此,丹卉惭愧。”
她正说着,那厢柳家丫头早已收了大刀,一点儿不费劲儿地抱刀在怀,冲梁玉容笑得露出了两颗灿灿的虎牙。向来自诩怜香惜玉的梁玉容却运起轻功溜得飞快,好似眼前不是个比他矮大半截的丫头,而是一张口便能吞了他的恶鬼凶神。
见梁玉容离了场,程寂也欲抬脚走人。只是又听见丹卉说道些片儿汤话,方才止步回头,一脸茫然道:
“这是我合该为他做的,你领甚么情?”
这绝非程寂装腔作态,而是他打心眼儿里认定一个死理儿:自个儿对梁玉容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世上怕是只有程寂一人明白这个道理。梁玉容虽身在此局中,可他仍是不懂的。他若是懂,便不会在吃晚饭时一行从程寂碗里吸溜面条儿,一行含含糊糊打趣他说:“程道长,你对我这样好,不怕人家笑话你傻么?”
程寂听了赛没听,答非所问道:“你既然要吃面,作甚的方才跟人家小二说‘来两碗牛肉面,一份不要面只要牛肉,一份不要牛肉只要面’?”
那梁玉容塞够了面,又忙着往嘴里填沾了葱末子的牛肉片,一时间竟匀不出舌头替这程道长答疑解惑。程寂如何不晓得他,便应时地递上自个儿一口口吹凉了的茶水。梁玉容就着茶水好容易咽尽了,便又盯着程寂的碗看,看着看着,便笑道:“谁叫道长你是要当神仙的人,就连碗里的面也比别个儿的劲道,吃起来特别香。”
他这般无理取闹已不是一时半刻,惹得前桌那几个同是吃面的姑娘频频地回头瞅着他发笑。梁玉容惯喜沾花惹草的,现下不知是挚友在侧强自收敛,还是叫白日里的大刀片子唬转了性子,竟连眼神儿都不朝前头飘一下,一双眼里好似只映着程寂的影子。程寂佯作低头打量碗里的面,实则盯着梁玉容吃面吃得油亮亮的嘴角,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待他终于得以从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抽身而退时,那梁玉容已将他碗里的面条挑得差不多了。那程寂原不算饿,眼见天色亦不早了,遂问梁玉容道:“你吃饱了么?若不添别的,我可结账去了。”
梁玉容正犯饱困,几近是边打哈欠边懒懒散散地回话道:“吃没吃饱,我说了不算,肚子说了算。道长既想知道,不若伸手揉上一揉。亲自摸过了,不就晓得我是饱是饥了么?”
程寂早习惯了这人满嘴没个正经,因此并不理会,见梁玉容着实吃得肚皮溜圆儿,便捏了钱袋自去埋单。梁玉容便借着倦意伏在桌上暗窥他离开的背影。这身形是他老早便琢磨透了的,好像程寂大半辈子别无所好,光爱给人家看他越走越远的模样儿似的。从还扎着双髻时生怕华山山道狭窄凶险非要走在前头替他探路,到大了些后拦在他身前同那些结下了梁子的人干架,这程寂总是一声不吭,单撇下个背影与梁玉容看,好似这样便能称得上天兵降世英武不凡了。他哪知道梁玉容虽每每看得入神,末了却仍要暗暗地抱怨一句:“这臭牛鼻子不讨人喜欢。”
这梁玉容只顾埋汰别个儿,却不慎把自个儿也捎带了进去。可惜不等他想明白个中关窍,程寂已揣好钱袋走了回来。他见梁玉容伏在桌上将睡未睡的样儿,似是本能地伸了手,在那柔软发顶上揉了几揉,又心虚似的顺了两下,这才低声催促道:“回了房再睡罢。当心汤油污了袖角,回头又该洗不干净了。”
梁玉容倒也依言起了身,同程寂一道慢慢地朝这面馆外头走。步子不停哈欠连天,两眼亦是半闭不睁的,跨门槛子的时候险些成了衔泥的燕子,多亏程寂揽了他一把,没叫他当真往前栽去。
这梁玉容约摸是困得很,连路也不能好生走得,索性整个人直挂在程寂身上,嘴巴偏又不肯十分安分,一头走着一头絮叨道:
“天又未黑,作甚的这么早回去?客栈里又没甚么看头,依我说,咱俩上城东喝酒瞧热闹去。虽说我现下是有那么点儿想会周公,可叫美人儿腕上带起的香风一吹,哪怕王公李公也同我没甚么干系啦。劳驾,程道长,阿寂哥哥,行行好,若是你困了,送我到那酒楼上,你自个儿回去睡大觉成不成?”
程寂叫他狗皮膏药似的贴得死紧,却并未露出半点儿不悦的神色。他只摇摇头,将梁玉容抓得更紧了些,道:“不好。”
言罢,他又想了一想,添多了句:“你也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