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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捉虫) ...

  •   清晨的正德十里长街是邺都城繁华一天的开始,坊市相连,一眼望不到底,这头的茶楼小二擦着桌椅准备开门,那头街两旁菜贩们都已做起了买卖。吆喝声、讲价声、骡马的怪叫声响成一片。

      齐红挎着小竹篮一边慢悠悠地挑着青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两个女摊贩议论自家主子的事。

      “……那晚就是俺大姊拉住的人,不然一准掉下去!俺姊妹说那身量轻的喲~啧啧,就跟个纸人似的,她都怕给扯坏啰……”。

      从坊到市,男女老少,上上下下皆知花府嫡小姐花昭嫣是个弱质纤纤的美人。今年上元之夜万民同乐,相府主母连着公子小姐出门赏灯,一行贵人环佩锦衣,气度不凡,丫鬟奴仆环伺左右,浩浩荡荡,真叫小老百姓赞一句“嚯,当真是气派”。

      不曾想游玩片刻,突然间一阵夜风刮来,不仅灭了沿街无数彩灯,更是将花家一小姐从街头吹至街尾,堪堪要坠入河里,吓得一众女眷花容失色。

      好在有惊无险,小姐被河边的妇人拉住,身形是稳住了,可掩面的素纱混乱中不知遗落了何处。

      于是等众人赶到河边,就见莲灯盏盏,烛光绰约间,那小姐肤若白玉,泪眼盈盈,双颊绯红,身姿窈窕,围观者无不惊为天人。

      此后多方打探下才得知,此女乃相府嫡长女花昭嫣,年十五,顶顶金贵的身份,因为自小体弱多病,极少出门,故而也迟迟未议亲。比之早早活跃在名媛圈内,位列京城十美之四、五的另外两位庶小姐,知之者鲜有。

      此事过后,花昭嫣被才子们赋诗赞颂“姿容姣姣,弱柳扶风”,提亲者数不胜数,冰人险些踏平了相府门槛。

      花相爷无奈只好放出话来:“小女节后感染风寒,尚且调养,暂且不考虑婚配之事”,这才止住风波。

      可接到信的儿郎愈加怜惜女神,凡路遇花府女轿出行便自发开道、一路护持,美其名曰“御风”,就怕轿子内坐的是花昭嫣,再受了“妖风”惊扰。

      病体身娇的花大小姐,伴着一抹坊间口口相传、趣谈轶事的传奇色彩打响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

      ……

      而身为贴身丫鬟的齐红听着这些话却嘴角咧到了耳后根,不为别的,主子一直美得像是画上的人儿一般,奈何先天不足,难出闺房,弄得贵女圈乃至整个京城提起相府千金只知积极钻营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谁还记得有位嫡嫡的大小姐。

      而后院虽说是大夫人治家,但偌大的相府主母也不会事事过问,管得了用度,却管不了那些鸡零狗碎。宅门虽大但往往这些小事最是磨人,尤其这芳雅院,十多年来安静无争。若不是路过花园能偶尔闻到飘过墙来的苦涩药香,怕是真的会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当做无人居的荒院。

      至少自己以前就抓到过二小姐的婢女杜鹃背地说自家小姐“病秧子,占着茅坑不拉屎!”,并且还敢拍着心口对着厨房里的烧火棍打赌,这种小话一定没少说!若不是记得小姐叮嘱自己的话,定要叫这小咸菜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可不是,自己当烧火丫头的时候女旋风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劈柴鼓风比一般家丁都毫不逊色,揉吧揉吧几根干瘪的咸菜塞坛子里没在怕的!

      没错,在这高大的黑丫头眼里,这些搽脂抹粉,一步三摇的“细姑娘”都是咸菜,长舌爱搬弄的是酸咸菜,心思歹毒的是烂咸菜,个个整日里做些拈酸计较的小动作,处起来实在没意思得很。

      什么,你说小姐也是纤细之人?弱不禁风?那怎么能一样!小姐人美心善,琴棋书画随性而来,从不卖弄,就像庭院里枝头的玉兰花,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对了,芝兰玉树!哪里是这些腌咸菜能比的了的!

      不逛了,菜也买齐了,今日要教小姐炒些野菜、时蔬豆腐汤和烤红薯,齐红掰着手指头算。

      说来也奇怪,自打那天灯会小姐吹了风又受了惊吓,昏睡三天三夜,醒来后竟像是改了性子,变得健谈好动,不仅日日早晚做操,还要自己教做菜,且必得是取材容易、最便宜简单的家常菜。

      不过不管哪样的小姐自己都喜欢,过去娴静的样子叫齐红打心里崇拜,现在这瞎忙叨起来的小姐又让自己看见了两分烟火气,熏的人心里热乎乎的。

      “主子,看齐红买了什么!嘿嘿!”壮丫头挥着拳头一跨进院子就看见一人套着灰布衣,蹲在小药圃边正把花盆里的三七草移到地里。

      那人肤色极白,满头青丝挽起一半,剩下一半也铺满肩背,晨光下就像她往日里洗笔时浓墨在白瓷池里静静流转。

      “一早就听见你这丫头的脚步声,我看看都买了什么。”那女子十指纤纤沾满了泥土,红唇皓齿,明眸清冽,眼含笑意地抬起头来,叫齐红愣愣答不上话来。

      她三两步走过去蹲下“主子您怎么都不等我来栽呢,瞧这指甲缝都黑了。”

      “无事,早晚是要黑的……我看它本是药草,在花盆里呆着也憋屈的慌。”花昭嫣低下头细细填土,埋好后用抬起胳膊擦了擦细密的汗珠道“我来辨辨这都是什么菜”。

      “五样菜,蕨菜、青菜、马齿苋、春笋……这个是……”看了眼一脸“不知道吧快问我问我我知道”的傻丫头,“……是红薯”

      “哇,小姐你居然知道,明明你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些啊”齐红瞪大了的圆眼睛里,写满了“哎呦喂,她居然真的知道唉,我滴烧火棍唉,好厉害,不愧是小姐”,黑丫头看起来越发不聪明的样子。

      花大小姐苦笑,她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见过、尝过。

      上辈子,在那条漫长的流放之路上布满了饥饿、寒冷与鞭笞羞辱,花氏满门老弱妇找到两颗野菜根就是一锅汤,半个烂红薯你推给我我让给你的熬着命。

      没错,花昭嫣是再生之人。
      上一世,成启27年,太子通敌案震动京师,皇上怒斥其“狼子野心”,即刻下诏废黜其位,幽囚东宫。宰相花伯敦带半数大臣长跪殿阶前,请旨三法司重审,帝王大发雷霆,以勾结逆贼之名降罪花氏一门,花伯敦革除官职,一干花姓子弟收押大理寺,其余家小远放边关,朝堂之上一时人心惶惶,各方势力表面上噤若寒蝉,实则背地里暗潮涌动。

      再说花昭嫣,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样貌才情都是一顶一的,可是气弱体虚,自小就有早夭之象,再加上久居深闺,平日里便有些文人夜话凄凉、伤春悲秋的厌世之态。

      若说在一个锦衣玉肴的世家中,这样心怀敏感、颇有清傲的才女怕是能文有其名、笔墨流芳,怎耐天降横祸,天子一怒花昭嫣与众人在酷吏推搡下踏上了铁铐缚腕、囚服掩体的刑罚之路。彼时她才知道,活,对于一个囚徒来说,是件多么奢侈的事。体弱如她,赤脚徒步不过十数里就抵不住磋磨,力竭死在皇城门外。

      大约是怨气深重,连鬼差也一直未敢来勾魂。她的灵魂禁锢在花家血脉身边五年,亲眼目睹惨遭巨变、先后丧夫丧女的母亲一病不起,日里娇蛮俏丽的两个庶妹不甘侮辱,撞石自戗。姨娘为了襁褓幼子,一路委身恶人,却依旧被偷卖了爱子,发了疯。最后只有几经转卖的老四捱过这千里之途,成了一个容貌尽毁、又瘸又聋的龟奴,在边陲的一座烟雨红楼里,等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废太子东山再起,宰相旧案终得以沉冤昭雪,新帝与世人遍寻花氏遗孤无果。而某日清晨,在一条破落凌乱的红楼后巷中,有个瘦小的丑奴满额鲜血,寂静的死去,他留在墙角十六字,字字泣血“今时今日,得偿所愿。有辱门楣,无愧于心”。

      明明成鬼后并无心率,但眼见仅剩的小弟含笑赴死之时,花昭嫣感觉心痛得像是被人在胸膛生生凿开巨大的豁口,一把拖拽出血肉心肺片片凌迟处刑。不似生时孱弱苟延、蚁噬般的病痛,而是一种尖锐见血,天崩地裂样的悔恨欲死。

      倘若不是这拖累家人的身子,而有个健康的体魄,就不会早去,徒留亲者心力交瘁;倘若不是只习诗赋书画、而是能辨得五谷百草、四时晴雨,是不是就能承担起为人女、为人姊的责任;帝王无情,从始至终这幕大戏只有我花家沦为棋子,遭人摆布、践踏,倘若自己还活着,必定带着至亲远离庙堂,再不入京城一步,管他江山哪姓,与我何干……

      花昭嫣感受着渐渐虚无的“身体”,悲哀世间之大,今后再无半点花家的旧痕。谁曾想,一睁眼回到了成启年的正月十九,那场覆巢之灾一月以前。

      物是人非,久立窗前,花昭嫣悲喜交加,慢慢发现脑海里多了许多东西,一见草木药株知之甚详,过往阅览的书籍皆能倒背如流,并且旧疾大好,虽说依旧瘦削,但体力已与寻常女子无异,最重要的是父母手足、至亲至爱皆在身旁。

      若灾难依旧躲不过,这一次,必要挣脱命运之牢,海阔天高,为所爱之人挣出一个喜乐长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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