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卞九欢

1、秘密

　　段枫知道自己犯了个错。

　　七年前她家里不让她和宁雪如在一起的时候，她偏要和她结婚。

　　现在她后悔了。

　　那个时候闹得狠，就为这场孽缘，段枫她爸差点没把她活活打死。不让她们在一起的原因很简单，宁雪如那时候年纪小，屁也不会做，脑子又不好使，高中念了五年没念完，大学也考不上，总之是个家里死穷的废物。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首当其冲，当然因为宁雪如是个女的。

　　那个时候的段枫，被家里逼着谈了几场恋爱，已经搞清楚自己不喜欢男人，一开始只是被逼着谈恋爱，没过多久又被逼着结婚，就在人生灰天暗地的时候，她遇上了坐在路边哭的宁雪如。

　　那双勾人的大眼睛哭得通红，小嘴撅着，满脸都是委屈的模样。

　　身子瘦的皮包骨，宽大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像个傻丫头。

　　段枫本来开车已经过去了，可是又忍不住，倒车回去看她，在路边停下车，耐心地问她：“小姑娘，你怎么了？”

　　宁雪如红着眼睛抽着鼻子说：“我、我书包太重了，我背不动……”

　　她说到这里，一下子越想越委屈，就整个人嚎啕大哭起来：“我真的背不动了……”

　　那个时候，在段枫眼里，宁雪如就是个一个单纯漂亮的傻子，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事事都要黏着段枫，又可怜，又依赖，让段枫第一次有了被人需要的感觉。

　　于是她无可救药地谈了这场恋爱，她大学毕业好几年的人，手把手教一个高中念了五年的笨丫头读书，给她抄英语，给她讲数学题，再后来，又供她上大学，处处照顾她，她生病的时候立刻从另一个城市飞回来。

　　再然后，就是结婚了。

　　结婚前段枫父亲把她打得狠，说她敢把宁雪如带回来就和她断绝关系。段枫狠了心，断就断，断了关系之后她爸越想越气，又追到她家去打宁雪如，段枫心疼她，生怕她挨打，于是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生怕她受了委屈。

　　那个时候，那份为爱燃烧的勇气与热情，现在已经烧得几乎半分不剩了。

　　段枫还能想起来，当初她母亲只看了一眼宁雪如，就对她说：“你以为她傻，她才不傻呢。”

　　过了七年，段枫才恍然醒悟过来，是啊。

　　她以为宁雪如傻，宁雪如才不傻呢。

　　到了现在，四年恋爱，七年婚姻了，家里还有个九岁的娃，是两个人结婚后领养回来的，现在正是小女孩最闹腾的年纪，段枫带孩子带得头都要炸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她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她偏偏看出来了。

　　她很确定宁雪如在背着她偷情。

　　段枫忙工作，忙孩子，忙家里，宁雪如每天早上收拾得漂漂亮亮地穿着她的小裙子和高跟鞋出门，晚上的时候回来一边踢高跟鞋一边随手丢包，嘴里还嚷嚷着：“怎么还没有饭？”

　　段枫正在屋子里陪女儿写作业，听见声音走出来一看，发现宁雪如正毫无知觉地开冰箱翻找吃的，她嘴角艳丽鲜明的口红脏了一角，整个嘴唇花得厉害，很明显她自己压根没有意识到。

　　段枫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已经吃完饭了。”

　　那身漂亮的红裙子看来又是新的，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买的。

　　她记得给宁雪如洗衣服的时候，她裙子上沾着的金色长发，段枫不染头发，那金发既不是她自己的，也不是宁雪如的。

　　宁雪如在冰箱里翻到一个苹果，拿出来啃了一口，没好气地咕咕哝哝：“好不容易加班回来，就给我吃这些。”

　　宁雪如虽然当初考上了大学，可是大学并不很好，加上她又懒，被段枫惯得很娇气，工作也找不到很好的，家里现在的房贷保险车子加上孩子的教育费用全都是段枫的工资在出，宁雪如那点工资，也就够她自己每个月买条裙子。

　　可是宁雪如爱美，她知道家里的房贷贵，孩子的学费贵，也知道段枫家里和她断了关系，她自然从家里拿不到任何补贴，可是她依旧要名牌包包名牌表，段枫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快养不动了。

　　她养了个宁雪如，比她养女儿还烧钱。

　　段枫不想和她再多说什么，她回到女儿的房间里，冉秋秋坐在书桌上拿着蜡笔画画，画得很专注。

　　段枫看到女儿，这才脸上露出了笑容，走到她身边，柔声问道：“秋秋画什么呢？”

　　冉秋秋指了指画上的五个人，说道：“我，妈妈，雪如妈妈和不能说的朋友。”

　　段枫僵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有个声音对她说，不要问，不要闹。

　　屋子里无比安静，只剩下孩子手里的蜡笔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宁雪如嚼苹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段枫都可以想见她吃苹果的模样，苹果的汁水溢在她鲜红美艳的唇上，把那本就不整齐的口红晕染得愈发凌乱，她以前是个漂亮的女孩，现在依旧是个漂亮的女人，长长的睫毛仿佛会勾人，可是她们之间早就没了当年的火花，现在到了晚上恨不得倒头就睡，谁也不想提起那桩事情。

　　段枫僵住了片刻，机械般地开口问道：“秋秋，你说，为什么是不能说的朋友？”

　　冉秋秋低着头，头也不抬地说道：“因为雪如妈妈有能说的朋友和不能说的朋友，能说的朋友不常来，不能说的朋友总是来。”

　　段枫又问道：“还有呢？”

　　冉秋秋往空白的地方涂颜色，又说道：“能说的朋友没味道，不能说的朋友总是香香的，闻起来像小草莓。”

　　段枫坐着没有动。

　　她的余光瞥到桌子上的镜子。

　　她年轻的时候很美，到现在依旧不差。

　　只是眼角有了细小的纹，好像是一道伤疤。

　　她不敢想，宁雪如如何穿着她花钱买的裙子，和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在这个家里幽会；她不敢想，那个女孩是如何漂亮，染着一头亮眼的金色长发，身上带着年轻的活力，闻起来像是甜甜的草莓。

　　而就在她忙碌于工作，房贷，学费和柴米油盐的时候，宁雪如涂着勾人又艳丽的口红，牵着另一个年轻女孩的手，去看那少年人眼里的花花世界。

　　那是十指不燃阳春水的手，那手指纤长又漂亮，上面涂着奶油味的护手霜，闻起来像是一块甜甜的小蛋糕，上面套着她当年拿命换来的结婚戒指。

　　就在这时，楼下客厅里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她不知道宁雪如正在和谁聊天，聊得这么欢快。

　　段枫受不了，她直接冲下楼，对着坐在沙发上翘起脚敷面膜的宁雪如说道：“你既然没什么事情做，去把你的衣服洗了，别堆在脏衣篓里收藏。”

　　宁雪如懒洋洋地抬起头，用她独有的那种撒娇的声音软软地说道：“你去洗嘛，好不好嘛，你最好了。”

　　宁雪如对她撒了多少年娇了，她就喜欢哄着段枫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轮到她手上，她就什么也不想做。

　　宁雪如还软声说道：“你不是说要一辈子照顾我吗？你为什么不管我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每次宁雪如要她买包的时候，她也是这套说辞：你不是说要一辈子爱我吗？为什么不给我买我喜欢的东西？

　　段枫看着沙发上的宁雪如，心想，我当时以为你是个傻孩子，现在看来，你一点也不傻。

　　你吃准了我有多爱你，拿捏住了我如何受你的迷惑，我就是你一口咬定不松手的冤大头。

　　段枫忽然冷不丁地说道：“你今天身上有股草莓的味道，你换香水了？”

　　宁雪如的手猛地顿住了。

　　她敷着面膜的脸僵了一下，手机没拿稳，从手上滑了下去。

　　宁雪如手忙脚乱地捞住了马上要砸在地上的手机，僵硬地笑了笑，说道：“你想吃草莓想疯了吧？”

　　段枫大步走下楼梯，一把扯住她的领子，低头在她身上嗅了嗅，说道：“最近越来越浓了呢。”

　　她看着宁雪如的脸，宁雪如敷着白色的面膜，仿佛带着一层面具看她。

　　她看不清宁雪如脸上的表情，但是她看得出来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慌张，仿佛迷失林间的小鹿，带着无比的惶恐与惊惧。

　　宁雪如哆嗦了一下，小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呢？”

　　段枫凑得很近，她能闻到宁雪如身上所有的气味，脸上面膜上的精华液的味道，嘴里仍未散去的苹果的甜香，以及那若有若无的，一丝草莓香水的气味，那满满都是少女甜心的味道，让她的心里有点刺痛。

　　就在她生气的时候，宁雪如忽然伸手勾住她的脖子，依偎在她身上，软声说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嘛，你想要就直说……”

　　她的手臂柔软又白皙，像是象牙段一样光洁的肌肤上没有一点瑕疵，她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勾人又机灵，她又像是那鲜红的毒苹果，漂亮的皮下藏着一颗烂了的果核。

　　那是她名正言顺的妻子，她同枕十年的爱人。

　　可是偏偏身上带着别人的味道，眼睛里藏着闪烁的恐惧，艳丽饱满的红唇里，吞着不可说的谎言。

　　就在宁雪如凑上来的时候，段枫猛地一激灵，下意识狠狠推开了她。

　　宁雪如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下，重重摔在沙发上，委屈地看着她，不满地说道：“不要就不要，你推我干嘛？”

　　段枫无声地看着她。

　　十年了，十年了。

　　宁雪如第一次让她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