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命》岁寒晚急

17、第十七章

　　周显声万万没想到，接回来的二儿子会是这么个狗崽子。

　　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朝着管家撒气：“我不在家，你就连家都不管啦？这是内院！内院！他不是该住在外院吗？”
　　管家哭笑不得，自家老爷又耍脾气了。

　　“许是落二门的时候，二公子没来得及出去。”

　　周显声问：“你在这干什么？”
　　周贤玉揉着胳膊，立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和佳人有约，今夜在湖边赏月。”

　　周显声：……还念诗，你以为你念几句诗，就不算耍流氓了？
　　周贤玉继续给周大人上眼药：“父亲，儿子自知于理不合，但我和小拂姑娘发乎情止乎礼，今夜相见也只是相思难忍，并没有什么逾矩之举。”

　　周大人问：“小拂姑娘是谁？”
　　周管家：“是夫人身边的侍女，十三四岁，活泼天真，夫人很是喜欢。”

　　周大人听明白了，一琢磨之后，更明白了，语气不善，神色也不大好看：“你是说，你半夜跑到内院，是因为和夫人身边的侍女约好了，要在此处赏月？”

　　周贤玉见周大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还以为周大人是生气，周夫人败坏儿郎，于是添油加醋，将自己和谢拂相识，又为了救谢拂落水，一连病了好几日，都给说了出来。

　　周大人默默听完，却是脸色古怪的看着周贤玉，淡淡道：“听你的说辞，听不出来你对这侍女情深义重，反倒是字字句句不离夫人。你是想让我误会夫人，误会她用身边的侍女勾引你，让你学坏？”

　　周贤玉万万没想到，周大人会如此直白的把这种话给问出来口，一时愣了，呆呆的看向周大人。

　　这不对啊！
　　难道周大人不该怀疑自己的发妻吗？

　　周贤玉呆愣过后，急忙找补：“儿子对小拂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并不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大人冷哼一声，都不想理他。
　　他也是出自名门周家，可生母早逝，继母和几个继弟继妹整天缠着父亲，这种白莲花手段用了不知道多少，他见得多了！

　　就这点段数，都还是他那个继母玩剩下的呢！

　　周大人摆摆手：“今日夜深了，夫人有孕，不要惊动她。至于你，深夜出现在女眷内院，过于失礼，就去书房好生思过吧！”

　　周贤玉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冤枉啊”！
　　喊完之后，他就羞耻的低下了头。

　　周大人气乐了：“你喊什么冤枉？我是你爹，又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得了，下去吧！”

　　周大人让人把二公子带下去，请进书房闭门思过，自己悄悄回了正院。
　　周夫人有孕觉多，睡得正香，他喜滋滋坐在床边，借着月色看着妻子因为有孕而有些憔悴的容颜，觉得心头和乐，怎么看也看不够。

　　至于周贤玉，却呆在冷冰冰的书房里，哆哆嗦嗦的呆了一晚上。

　　周夫人醒来才发现，自己夫君已经提前回府。她自然又惊又喜，二人说了好大一会话，又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过早膳，等想起被关在书房的周贤玉，已经快半晌午了。

　　周贤玉本来身子不算强健，这次又冻了一晚上，被请到正院，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大人嫌弃：“当年你年幼，身子不好，这才留在江南休养，除了大夫，还有教你强身健体的先生，怎么你如今都这么大了，还是如此孱弱？”

　　周贤玉：……
　　他当初想方设法留在江南，就是不想让人管教，周大人一走，他就不服江南府管家和嬷嬷，该上的课自然也没上。

　　周显声对周夫人道：“我昨夜回府，看见这二小子在内院之中，鬼鬼祟祟，还口称是和你身边的侍女有约。我自然不信，但这小子说自己冤枉。今日，当着你母亲的面，把话交代清楚，也免得你们母子之间，生了隔阂。”

　　周贤玉摇摇晃晃，干脆咬死了是周夫人故意害他：“是嫡母故意陷害我，她让身边的丫鬟勾引我。可我信以为真，为了救那丫鬟落进水里，到今日才知道是嫡母害我。父亲，我对小拂姑娘，当真是真心实意啊！”

　　周大人猛男发问：“你是我的义子，不入家谱，不入族谱，夫人是我发妻，是周氏宗妇，她陷害你做什么？”
　　周大人就差明摆着说了，一个义子，又不会继承周氏家业，周夫人陷害他，闲着没事干了吗？

　　周贤玉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周大人会如此说。
　　他磕磕巴巴的说：“当然是嫉妒，嫉妒您宠爱我这个儿子，可我又不是夫人亲生，她如何看我顺眼……”

　　周大人更觉得莫名其妙了，槽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从何下口：“可你也不是我亲生的啊！”

　　周夫人震惊的看向夫君，周贤玉也傻了，木愣愣的跪在地板上。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周大人看围观人群这么个反应，有点回过味来了：“不是，你本来就不是我亲生子，夫人也知情。当年我出外，请你父亲出镖保护，后来碰见山贼，你父亲救我丧命，你母亲又不知所踪，无人养你。我与夫人商议过后，收你为义子，不入族谱，就是想等你成年之后，由你自行决定，是否认祖归宗。此事族中也是知情的，府中老人也都知情，怎么你们现在好像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周夫人差点没晕了。
　　她是知情啊，当年夫君外放，因为婆母病重，她在家服侍，没有随行。没想到夫君回来，就带回来一个襁褓中的奶孩子，问她可否收为义子，还“捏造”了一通身世。

　　周大人说，你若同意，就收为你我义子。若是不同意，也收为子侄，但不随周姓，还随他生父姓刘。
　　周夫人是同意了，可她压根没信！还以为是夫君在外面弄出了孩子，为了她的颜面，编造了一番说辞。

　　今天看夫君这样子，难道真是什么救命恩人的孩子？

　　周大人淡淡道：“你生母后来找上门来，说要改嫁，我也是给了一大笔钱。我为报答你父亲救命之恩，才将你接回家中，好生培养。这桩事，夫人知情，府中有不少人也知情，只不过你当年年幼，没有告诉你罢了。你说说，你既不是我亲子，将来也不会继承周家，夫人再心胸狭窄，可她陷害你干什么？”

　　周贤玉露出颓然灰心之色，软软坐在了地上。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周夫人亲生的。
　　他五岁那年，就有一个妇人偷偷找到他，说是他亲娘。还告诉他，是周大人强占了她，才生下他，还说周家的一切合该都是他的。周贤玉痛恨周家，痛恨周夫人占了他生母的位置，让他们母子分离，也痛恨周大人，可他要真只是个“义子”，那他这些痛恨，该多可笑！

　　周贤玉废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周大人所说的，自己父亲是因为救他而死，要是没有自己的生父，周大人早就死了，难道他不该把自己视如己出，上周氏族谱，让自己继承周家的一切吗？

　　周贤玉没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周大人诧异的望着他：“我是你义父，于你有养恩。你陷害嫡母，到如今竟还如此质问我？罢了，你生父对你有生恩，我不让你入周氏族谱，当然是想你长大之后，还是要认祖归宗，为你父亲奉香火的，不然，我这不是夺人之子？”

　　周大人望着瘫坐在地的周贤玉，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已经长歪了。
　　当年他被前朝皇帝所不喜，四处外放，也从没放弃过教养这个孩子。只是那年得罪了政敌，被人进了谗言，将他逐到气候恶劣的儋州，他和夫人不得已才将年幼体弱的周贤玉留在江南休养。

　　周大人离开前，几乎耗尽家财，留下了最忠心的大管家和嬷嬷，还请了文武先生。但这个忠心管家没两年就病逝了，之后新上的管家每年送来的信件，都对二公子称赞有加，说他勤学苦练，读书有成。
　　没想到，他居然长成了这么个玩意儿。

　　周老爷失望极了。
　　周夫人此时说道：“二公子身边，倒也有两个容貌不俗的侍女，向来不离左右。可见二公子是个会怜惜人的。但我身边的小拂丫头，虽然出众，却是个最安分的。老爷一看便知。”

　　周夫人说完，便让人叫谢拂过来。
　　谢拂起的早，但周夫人院中本来事情不多，她一早便被柳管事带出府，去给夫人的胭脂铺查点账目，因此到现在才回来。

　　她一进内院，看见周贤玉一改往日的清朗孤傲之色，软趴趴的瘫在地上，一副被玩坏了的模样。

　　谢拂倒是不怕他，她从众人口中得知，周大人是一位三观正直的好人，不会纵容亲自这些不良秉性。不过，到底是周二的爹，谢拂过来之时，已经想好说辞，可一看见周大人，就全用不上了。

　　看看周大人这张脸！这眉毛！这笑起来像哭，哭起来像笑的模样！谢拂哪怕年纪小，忘记了很多事情，可一看见他这两根蚕宝宝一样的眉毛，就想起来了！

　　“周叔叔！您是周家叔父吗？我是谢家三娘啊！”

　　周大人正端着茶，一听这话，“噫”了一声，两条蚕宝宝眉毛也跟着蠕动，他噗通从太师椅中间，给滑到了地上。

　　周夫人都没眼看。
　　这人，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是这么不稳重。

　　周夫人冷着脸，伸出一只手拉他起来，周显声也没让有孕的妻子拉扯自己，一滋溜起来：“你说你是谁？”

　　谢拂还记得，父亲那时候和自己在周家小住过几日，她什么都忘记了，就还记得周叔叔这两条眉毛！

　　“周叔叔……”谢拂以为自己经过那么多事，已经足够坚强，足够沉稳，可看见这两条亲切的眉毛，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我是谢家三娘，有两个姐姐，一位兄长，小名谢拂，父亲给我取过大名，名为谢归璨……父亲对我说过，他信重您就如同您信重他，你们二人是生死之交……我，我那时候，您还抱过我，给我摘过树上的枇杷……”

　　周夫人听到谢拂叫自己夫君“周叔叔”，也是猛然想起来了！

　　他夫君有一位至交，可不是姓谢？可不是有一个走丢的小女儿？还有拂儿这个小名，怪不得她总是觉得熟悉！

　　周显声都傻了，比谢拂更激动。他心里冒着无数念头“难道这真是谢素的心尖宠小闺女？”“可小闺女怎么跑到他家来了？”“小闺女好漂亮，还哭了”……

　　周显声一时啥也顾不上，只好先哄人：“乖了，别哭了，来来，快坐。”

　　跪在地上的周贤玉，眼睁睁看着被叫上来的“人犯谢拂”，被周显声轻声哄着，按在了太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