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途》屈不平

1、孟霁

　　那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汉白玉台阶，笔直的汉白玉台阶，宽敞的汉白玉台阶，孟霁忘不了那一刻他看见这长长的几乎以为看不到边界的长梯的心情。
　　他极力张目，渴望看见那漫长的台阶之上，传说中威武庄严、宏伟壮观的仙殿的门楼，那传说中飞起的檐角、饰以日月星辰、流云飞霞的斗框、数千年前一位伟大的仙人写在门楣上的字。
　　直到一群与他抱着同样目的的人从他身后蜂拥流向那座雄伟的仙山，孟霁才真正露出狰狞的面目在那洪流一样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
　　向那座云颠之上的宫殿爬去的人是那么多，像一条流向山顶的河流。开始的时候河流流得汹涌，生机勃勃地往上涌，然而渐渐地河流像失去了支撑的人泄了气地颓废下去，渐渐变成了一条小溪、一线涓流。最后汉白玉的台阶变成了洪水退去时的陆地，那光洁的台阶上，苟延残喘着一滴两滴死不甘心的水珠。
　　仙门前的台阶，最长的就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每一级都是一个考验。
　　很小的时候，孟霁就跟着母亲爬山，他不喜欢爬山，但只有他在爬山的时候，他母亲才会对他露出一点温情的笑容。他不止一次爬过高山和陡峰，他总是喜欢问母亲：“够了吗？够了吗？母亲，够了吗？”他以为够了，但是他的母亲却总是噙着泪水看着他摇摇头，问：“霁儿，仙门前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台阶，你能爬到哪一步？”
　　直到他母亲临死前，她病得太重了，脸瘦削得没了人样，像疯了一样用枯骨般的手抓住他，“霁儿！仙门前的台阶你能爬到哪一步！”
　　仙门前的台阶，别人都可以半途而废，只有你，只有你！——没有退路！
　　孟霁在石阶上一口一口吐出鲜血时，他凭着这句话，一口气撑住，成了留在石阶上为数不多的水珠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
　　“孟……霁……”
　　当那个人站在他面前时，孟霁的手指抠入石砖与石砖间的缝隙，千年前一位伟大的仙人在奇伟的门楼上写下的——天虞玄明宫，五个字飞龙一样腾跃在他头上。他喷着血回答那个人的话。
　　他与天虞山玄明宫的纠葛就是从那一刻正式开始的。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少年，一个舍得了一身剐，却什么都做不了主的少年，而现在——
　　“统领，府衙到了。”
　　他不怨恨谁，只是知道:人这一生，命运是很少能够被自己掌握的。
　　而如今，有人为他在命运的赌桌上掷出了一个机会，那么他除了去抓住这个机会，他还能做什么呢？毕竟，他、他的母亲，都等着这一刻翻盘。
　　“督统司统领到——”
　　“参见统领大人!”
　　这时一座同样巍峨雄伟的高山，一座同样宏伟壮观的宫殿，但是宫殿前的台阶不是注入了灵力，用来考验凡人是否符合资格进入宗门的汉白玉石阶，而是普普通通的连老妪都能爬上来的青石板铺成的石阶。
　　在石阶两侧整整齐齐躬身行礼，腰配金错刀，身着赤色金丝流云服的督统司卫，都是像他当年那样好的年纪。
　　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看向如同众星拱月般，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辛苦了，嘉和。”
　　嘉和抬起头，夜一样黑的眸子，像星一样亮了一下。
　　“启禀统领，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