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胡辰浩

1、第 1 章

　　秋日，天高气爽，已近日暮。

　　一、二……

　　汀岚心中默念，手中的剑往前，随后她一个蹲身，再一跳跃起，剑随着她的手腕回旋。她稳稳落地，张着手，等着剑柄落下，却迟迟没有感受到。

　　她正疑惑，就听见小师妹蘅芜脆生生的声音：“师姐，剑我拿走啦！”

　　话还没说完，又听见一个女子蹬着鞋当当当走近：“又在作妖啦！快还给你师姐。”

　　“师傅，你别打我……”

　　“谁让你拿汀师姐的剑啦！”

　　“我看师姐使得这么顺，也想试试嘛……”

　　“自己本事不够，不要怪剑啊。”师傅走到桌子旁边，啪清脆啪两声，是盘子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好嘛。”蘅芜把剑塞回汀岚手里，道：“师姐，对不起啦，我就想试试……”

　　汀岚拿起剑掂量了几下，温和地一笑：“无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师姐你……”蘅芜嚷嚷起来：“师姐你也太温柔了吧。师傅你再看看你……啊……啊救命……”

　　枣阚川拿着筷子追着蘅芜打。

　　“啊师傅别打啦，裴玉师兄也到了，开饭啦开饭啦！”

　　说着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你打好啦，来吧，来吧，反正吃饭了，饭桶底下死，做鬼也风流啦！来！”

　　汀岚拿着碗吃饭，闻言咬着筷子笑。

　　“唉，师妹。”

　　裴玉师兄对师傅和师妹的打闹已经习以为常。坐在她身旁，戳了戳她的肘，桌上轻轻一声金属和桌面触碰的声音，“师妹，这就是你昨日向我问起的小匕首，你摸一摸是不是？”

　　汀岚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这是师兄的东西。”

　　裴玉把小匕首递到她手里，“这本来就是我捡的，也不算我的东西。我看这匕首对你确实很重要，不然你也不会追到这里了。你就收下吧。”

　　汀岚犹疑着，最终还是郑重地往怀里揣了，道：“谢谢师兄。”

　　“不谢啊，哈哈。”裴玉说着拿起筷子，就要夹桌上的红烧肉。被一筷子拦住，一看，蘅芜的欠手。

　　“哈哈，师妹调皮。”说着惨兮兮地伸向旁边的青菜炒豆干。

　　汀岚扒着饭，突然吃到一颗红烧肉，想起刚刚裴玉说的话，大约猜到是蘅芜给放的。

　　蘅芜道：“师兄你就少吃点吧，多吃多胖啊，少吃你也饿不死。你都中下仙了，留点肉给师姐吧。”

　　枣阚川的三个弟子，裴玉资历最老，汀岚次之，其次是蘅芜。但天分最好的却是蘅芜，然后是裴玉，最后才是汀岚。

　　当初汀岚进水道派的时候，差点因为天资不够好被赶回人间，最后是枣阚川收了她做弟子。因为底子不好，所以修仙五十年后，辟谷术仍然还是半桶水，还是需要进食。枣阚川干脆每晚都烧菜，让三个弟子陪着自己吃饭，美其名曰“享受人间烟火”。

　　第一次烧，枣阚川做的红烧狮子头和清炖冬瓜汤。

　　枣阚川站着招呼三个弟子：“来吃啊，都来尝尝人间至味啦！”

　　汀岚因为看不见，也没有多想，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一股焦炭的味道随之蔓延开。她面色平静地放下筷子。

　　就听裴玉颤抖和不可置信的音调相互混合，形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鸭子嗓：“师傅，你是不是对人间至味有什么误解啊……”

　　蘅芜坐得离汀岚近。她听出了蘅芜再捂着嘴憋笑。

　　“啊师傅，对不起，对不起……”

　　多年来这个习惯一直没变，枣阚川的厨艺也越来越好。到现在，已经能让汀岚完全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一句好吃了。

　　“汀岚蘅芜，吃完饭，我和你师兄吃完饭去一趟水灵山。”

　　水灵山就在水道派北面，离得不远，是人仙交界处。

　　汀岚道：“是魔君的事吗？”

　　“嗯？你怎么知道？”

　　“……师傅，长老们早就下令严加守备啦。说是十五日每个弟子都要到各自的岗位站哨。”蘅芜道。

　　“噢噢，对。我给忘了还有长老了。”枣阚川道：“不过你俩还是别去了啊，反正我们这里独立已久，不去也没事。”

　　“师傅，我想去。”蘅芜央求道。

　　“师傅，我也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汀岚道。

　　“蘅芜，你胡闹什么，你还小。”枣阚川道：“至于汀岚嘛，”她手往上画了几个圈，“你反正……那啥对吧。”

　　汀岚知道是自己眼睛失明的缘故。

　　“哎呀，不多说啦。裴玉，快走。”

　　裴玉吃的“嗯嗯”的，嘴巴里还嚼着饭，嘟噜着：“师傅，我好了，走吧……”

　　汀岚道：“师傅师兄，你们早点回来啊。”

　　蘅芜也对着两人飞走的背影，大声喊道：“师傅——师兄——加油——”

　　两人走后，蘅芜左右看了看，悄声问汀岚：“师姐，那个魔君，是什么来历啊。”

　　汀岚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我也只知道一些。书里曾经说过，魔君两百年里就创造了魔界，庇佑六界心有恶念的人，妖，仙，在六界作恶多端，无人能容忍。”

　　“两百年？这个时间是很短是吗？”

　　汀岚道：“嗯，不妨做个比较。混沌初开，万年时间五界方开。而魔君只用了两百年时间就开了魔界。虽然魔界五十年前就被摧毁，但魔君却仍然存在。”

　　“那今晚，师姐你说魔君会在哪个边界复苏呢？”

　　魔君的魂魄五十年前被天帝分散封印，五十年后魔君将会聚集所有魂魄，在四界相交的边界处复苏。因为冥界独立存在，与人神仙界都没有交界，所以是四界。

　　人仙界，人神界，妖人界，仙神界，仙妖界，神妖界。

　　不觉暮色已褪去，深深的夜降临了。

　　“我猜……”汀岚话未说完，就听见蘅芜猛地站起身来，紧张而激动地喊：“师姐，魔君复苏了！在水灵山！是人仙边界！”

　　四界中，四界的交界处是最弱的，其中又以人界较好突破，所以人仙，妖人，和人神界是好的选择。但因为神界势力强大，妖界与魔界不对付，所以人仙界是最好的选择。

　　而神界和仙界必定会在魔君复苏前死守所有的交界处，试图乘其虚弱，将其一举击灭。所以对魔君来说，所有的交界处都是重兵看守，哪一个并无区别。如此一来，不如选择有利于自己恢复的人仙界。

　　“师姐，你看那光！”

　　水灵山上放出的光芒让这边恍如白昼。

　　“千年难遇，千年难遇啊！”蘅芜激动地说。

　　汀岚虽然目不能视，但仍然可以感受到面前的一阵阵气浪。

　　“师妹，你不能离开这里，太危险了！”汀岚觉察到身边的人踮着脚跃跃欲试，出声严厉地阻止。

　　“师姐，你放心，我就去看一看，马上就回来！”

　　汀岚感知到身边已经无人，不由得着急起来。要不是她完全看不见，也不至于在这里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她焦虑地踱步，用耳朵听着一切细微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那强大的气浪早就消失不见了，现下在耳畔的，是孤独的蛙鸣。

　　蘅芜很机灵，应当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汀岚这样安慰自己。

　　猛地，她的嘴巴被捂上，她的背被当做一块木板一样被人靠着。她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别动。”

　　这声音太过熟悉。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

　　“带我进屋。”血腥气是他嘴里出来的，他在吐血。

　　汀岚一步一步往屋子里走，头脑先冷静下来，问他：“你是什么人？”

　　“仙人。”那人回答，听声音已经是十分虚弱。

　　仙人？难道是在方才的神魔仙大战中受伤的？

　　汀岚打开门，把那人轻轻放在床上，犹豫道：“我看不见……”

　　“我知道，替我看下门。”刚才她来回走的时候，走步的距离始终控制好在一个恰定的距离，几乎没有走出过那段距离。也是因此，慕容景才敢捂她的嘴巴。

　　因为她看不见，就不会知道他的身份。

　　“看下门？你不是水道派的？”

　　“我是独散的仙人，与你们长老有仇。”这姑娘看上去倒是颇为机警。

　　“哦。”

　　慕容景吞下昭觅给他的灵丹，闭眼开始运气。

　　汀岚却开始摸着她腰间的那把小匕首。

　　运完气，慕容景睁眼。一睁开便看到汀岚双目无神地看着空气，手指摸着腰间的匕首。

　　他微微眯起眼。

　　汀岚察觉到他已经在动身，便忍下心里的波涛，从腰间拿出那小匕首，慢吞吞地问：“这是你的么？”

　　慕容景不动声色，“不是。”

　　汀岚觉得心里的浪潮一下子平息了，但仍旧难免失落。

　　不过也没错，他应该还不至于忘了她的样貌吧。把这匕首拿出来，实在是为了碰碰运气。

　　慕容景一步步靠近她，汀岚突然问：“你要走了吗？你还会回来吗？”

　　慕容景伸出手，慢慢伸向汀岚的脖颈。原本该是长而净的五指已经沾满了鲜血，而那时，它即将沾上下一个人的鲜血。

　　“这匕首很精致。你如果认识这匕首的主人，麻烦告知我一声。”汀岚郑重道。

　　慕容景收回手，听门外已有声响，一跃从窗出去了。

　　“师姐！师姐！我跟你说……”

　　蘅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