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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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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夫人
尹陶之换了衣衫,上榻上略躺了一会,张佩唯回来了。他没有敲门,贴着门扉说道:“快起来了,我们去办正事。”
尹陶之打开门,张佩唯手中轻轻抛着一个钱袋:“今天去买东西。”
“买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张佩唯在前头走着,下人将他拦住:“朱雀公子,夫人的轿子将要出去。”“好。”张佩唯温和笑道,拉着尹陶之避在路旁。
不久,四人抬着一顶海棠流苏轿过来,“停。”轿子中传来一句婉转轻柔的女声。她纤纤十指微微抬起轿帘,只露半张姝丽的脸庞。李府大小姐李越儿与这位夫人长得颇为肖似,想必就是李昊的正室夫人了。
张佩唯连忙拱手行礼:“张佩唯见过夫人。”尹陶之见状连忙效仿张佩唯向李夫人行礼,可她并没看尹陶之一眼,只是对着张佩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放下帘子,吩咐轿夫继续前行。
两人一同坐了马车出府,前往城中卖奴仆的人牙市场。张佩唯从袖中拿出那卷名单,裁去了大半人名。尹陶之脸色微变:“我的日子提前了十日。”
“害怕吗?这里往来人流巨大,若你从马车上跳下去,我一定追不上你。”张佩唯将名单妥善放回袖中,容色淡淡道。
尹陶之摇了摇头:“我不怕。”
“那我便放心了。”他舒整衣袖,微微阖住双目。尹陶之掀开帘子望着街市,前头一阵喧闹。一个小乞儿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他也不恼,笑嘻嘻道:“大爷,买我买我,我身体好力气大,吃得不多,哎哟……”他被人绊倒,摔在了轿前,一张脸都埋在了泥里。轿子停下,尹陶之看着他一张大花脸,忍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儿,冲撞了小公子,请小公子勿怪。”他眼睛骨碌转着,问道:“小公子府上可缺劳役?我吃的不多,办事勤快……”尹陶之回头看着张佩唯,他摇了摇头。她目光暗淡,递给他一块帕子让他擦擦脸,她低声道:“抱歉,府上不缺人了。”狗儿难掩脸上失落。周围的人哄笑:“狗儿啊,就你这样的哪里值五百钱?我看五十钱都没人要。你趁早回家守着你快掉气的老母罢!不然这卖身钱只能买口棺材回去喽!”
“这人牙子是谁?”刚走出的马车又折返,马车夫举着手中马鞭指着狗儿问道。狗儿面色大喜,指着自己道:“大爷,我自己便是卖家。”
“那结了钱回家说一声,就跟我们走吧。”车夫说道:“公子看你可怜,给你条活路。”周围人哄笑:“狗儿撞大运喽!”有见好处的人贩子也拉了自家将卖的奴才上来凑热闹,被车夫哄赶:“不要了不要了,让开。”
尹陶之道:“我觉得好笑,为何狗取人名,人取狗名?”
“唔,民间有个说法,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原来如此。大哥,你会让狗儿侍奉主子吗?”尹陶之面上隐隐有忧愁之色。
“嗯……不行,主子不喜欢狗儿这样的。勉强让他进朱雀院,做做洒扫这些小活计。”张佩唯慢慢说道。“这样很好。”尹陶之微微一笑,这对狗儿来说算是最好的结果。
张佩唯觑了她一眼:“有这闲工夫,不如为自己操操心。”尹陶之低了头:“我一条贱命,有什么好担心的?”张佩唯伸了个懒腰:“昨晚没睡好,乏得很。”他下了马车对车夫道:“里面不便马车通行,你与狗儿在此等我们吧。”
车夫与狗儿应是,留在原地等待。张佩唯携尹陶之走入街巷之中,因鲜见这样隽秀的人物,张佩唯招惹路人频频探看。尹陶之取笑道:“你应该像个美人一样蒙着面纱出来。”
张佩唯莞尔,他举起长袖掩住脸问她:“是这样吗?”惹得尹陶之“哈哈”笑出声来。
人牙市场连着一条寻常商街,里面有布行,香料行等各色店铺,往来人群熙攘,与人牙市不同,这边拥有更多的令人愉悦的人间烟火气息。张佩唯出了牙市,进了一家叫“束之”的布行,他将两锭金灿灿的元宝扣在柜台上:“何满,老规矩。”
名叫何满的伙计满脸堆笑,他收了元宝拿了一本册子让张佩唯过目:“公子,还是十个人,您瞧瞧。”
“可否借我一下笔墨,我誊抄一下。”张佩唯略略瞥了一眼道。
“您稍等。”笔墨很快呈上来,张佩唯取出怀中纸轴,将这十个人的名字加在了尹陶之的后面。
布行又进入几个人,他们一进门的闲聊就传入两人耳中:“......这邺城要变天啦,我听说东宫在朝堂上惹得龙颜大怒,今上动了废黜的念头呢!”尹陶之大吃一惊,回头看向那几人,那几人连忙止住话头,顾左右而言他了。她低下头沉思,张佩唯在旁边问她:“怎么了?”尹陶之忙说无事。
办完正事出来,已是晌午。空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张佩唯摸了摸肚子对她道:“饿了,我们去找点吃的吧。”“我想吃那个。”尹陶之指着一个卖馄炖的小摊说道。张佩唯微笑道:“可巧,我也想吃这个。”
两人寻了张桌子坐下,许是没接待过像张佩唯这样的贵客,卖馄炖的妇人受宠若惊,本来干净的桌子被她连连擦拭了三遍。直到张佩唯微笑着制止她:“大婶,没关系,已经很干净了。”这妇人才“哎哎”两声,红着脸庞退下。
尹陶之与张佩唯面对面坐着,她显得有些局促,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相对着吃饭。直到馄炖上桌,雪白热气遮挡住彼此的脸。她才感觉舒服一点。张佩唯举止优雅,连吃个馄炖都吸引人围观。他才吃了两口就将碗推到尹陶之面前悄声道:“我吃饱了,你多吃点。千万不要浪费粮食,大婶会伤心的。”尹陶之差点被嘴里的馄炖皮噎着,她涨红了脸“嗯”了一句,硬着头皮帮张佩唯那碗也吃了。
吃完饭,张佩唯看着摸着鼓鼓肚皮的尹陶之,他忍不住笑了:“抱歉,害你撑成这样。附近有个焕音寺,据说求签特别灵验,香火极为鼎盛,你要不要去求一张?顺便消消食?”
尹陶之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一不考功名,二不问姻缘。没什么好求的。”张佩唯道:“我却想去求一张。”尹陶之见他有兴趣,便只得同意与他一起去焕音寺。两人慢慢走着,从焕音寺后门进入。不知为何,寺内只有三三两两的僧人,十分幽静。
寺内大殿前种了一棵三人腰粗的银杏,枝条吐露嫩绿颜色,仰头望去一片葱茏如盖。每一根枝条都垂着一块系着红丝绦的竹签。树下停了一顶海棠流苏软轿,尹陶之看着张佩唯,犹豫道:“李夫人好像在此处,我们不回避么?”
张佩唯恍若未闻,他仰首望着随风轻轻飘摇的红丝绦,说道:“这是邺城中有名的姻缘树,你看这上面写了多少信男善女的名字。小陶之,你若是有中意的姑娘,也可往上面挂一张呢。”
尹陶之脸蛋涨红了,她下意识伸手抚摸颈间铜钱,讷讷道:“我没有意中人。”
张佩唯抬脚往佛殿走去,尹陶之本想阻拦,张佩唯伸指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道:“乖,去帮我看着门。”“吱呀”一声禅门被他推开,又被轻轻掩上。
长风梳过树叶,头顶竹签相碰,绿叶夹红浪,在头顶发出“哗哗”声响。尹陶之远远避开禅房,她寻了个干净石凳坐着,怔怔盯着院中扫地的僧人。
“小施主抽一根签吗?”一个白须老僧在她背后问道。尹陶之吓了一跳,她修炼功夫已有两年,却不曾听见脚步声,可见这老僧是个高人。她摇摇头谢绝:“老师父,我出门忘带钱了。”
老僧将掌心推向她,他呵呵笑道:“无妨,老衲与小施主日后还有缘分,将来你再补给我也不迟。”老僧手中只有两根签,尹陶之纳闷,哪有这样让人求签的?见老僧目光灼灼,她便取了左边那根。
老僧拈起签文念道:“鸿鹊摩天势自然,翱翔直上九重天。”“老师父,签文是什么意思?”尹陶之听得云里雾里。老僧道:“小施主日后是大贵之人,老衲有一句话要送给你,小施主一定要记住:心怀仁义,勿忘本心。”尹陶之不信,“师父可否将签文给我?”老僧呵呵一笑,道了句“可。”将竹签递给她。尹陶之接过来一看,竹签上空空如也,哪有一个字?见尹陶之面上有恼意,老僧又是呵呵一笑告辞:“再会,小施主。”尹陶之怒气还没发出来,老僧却足尖生风,飘然远去了。
两人回到李府的时候,天色将晚。朱雀院的看门老仆慌慌张张来禀报:“不好了,朱雀公子……不好了……”他因年纪太大,颤颤巍巍连说几个“不好了,”也没把话说清。张佩唯安慰他:“老吴,不着急,你慢慢说。”老吴一拍大腿,愤愤道:“这事也不能怪我!大小姐今日气势汹汹闯进来,将院中鱼池填满了牛粪。”
张佩唯眉头微微一挑,他“嗯”了一句,“这事确实不能怪你。”
几人往院内走去,果然闻到阵阵臭味。
因这牛粪事端是由李越儿而起,老吴也不敢擅作主张就事情摆平,只苦着脸等着张佩唯拿捏。狗儿殷勤道:“这事包给我了!”说着挽起裤腿就要下水,尹陶之拦住他:“还是找粗使小厮来做吧。”老吴看着狗儿,有一丝疑惑道:“这位是?”
张佩唯笑道:“这是今日才买的小厮,你腿脚不好,以后院中有什么跑腿的活,都让他帮你做好了。狗儿,这位是朱雀院管事老吴,你以后跟着他老人家做事。”狗儿唯唯应诺,那厢老吴为此事感激不已,他连连道谢,感慨难以遇到体恤下人的主子。狗儿张佩唯挥挥手示意他俩不用再陪,老吴与狗儿告退。
李越儿似一阵风刮进来,她双手环胸,趾高气扬瞪着张佩唯:“如何?”“什么‘如何’?”张佩唯眨眨无辜的双眼,反问道。
“我的杰作啊!”李越儿气急。“很好。不过天色已晚,大小姐不应该来这里,小陶之,你送她回去吧。”张佩唯转身回到房间,不再理她。
李越儿气得跳脚,尹陶之抿了抿唇,作出一个和善笑容,安慰她道:“大小姐,别看朱雀公子一副莫不关心的模样,其实他刚回来脸色臭的难看呢。”
“哼,他会脸色难看?洪建章这东西真没用,竟没能杀掉他!”
“洪建章是受你指使?”尹陶之惊讶道。
“不错,我许诺他只要能杀了张佩唯这个妖孽,我便放他出府,还他自由!”李越儿牙齿几乎咬碎。
“越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昊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这两人回过头,见他面若寒霜,极为盛怒。李越儿噤若寒蝉,她支支吾吾道:“我……我……”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的乳母呢?”
李越儿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咬着嘴唇道:“爹……我知错了。”
张佩唯闻声连忙过来解围,他先向李昊施礼,再慢慢说道:“大人息怒,今日佩唯出门办事,大小姐手下一小厮不服管教,嫉恨在下,趁我不在院中,将牛粪填塞至鲤鱼池内。这本是小事,不应劳动大小姐亲自致歉,还受一番蒙冤,实是佩唯的不是。”他说完转身朝着李越儿深深弯腰,以示自责。
李越儿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解围,她极快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李昊含怒道:“真是胡闹!今日就此作罢,以后我要是得知你在此晃荡,定不轻饶你!”
李越儿低声应承,独自离开了朱雀院。
李昊阴鸷眼风扫了下尹陶之,又接着对张佩唯道:“我们进去说。”
“是。”张佩唯低声回答,将他引入了书室。
刚入夜,狗儿匆匆来报:“公子!大小姐刚刚往咱们院子送了一个人,说是来清理池子的。大小姐还说,这个奴才今后就留在朱雀院差遣了。”
“好。替我谢谢大小姐。”张佩唯淡淡答道。他袖着双手在廊下站了一会,直到夜风刮起他的衣摆,他方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