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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是百废俱兴的年代,岁月静好。即无战事,亦无苛税。
      那城所在也是好山好水好地方,处处良辰美景,时时车水马龙。
      各季总有美景,芍药芙蓉,夏荷冬梅。

      夏天的时候,城里哪里都是枝繁叶茂的一片葱翠,还有不远池塘里,总有开不败的荷花。

      在那年夏天差不多过了一半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位年轻后生在东城街边的榕树下摆了棋同人切磋。

      那是一棵不知多少年的榕树了,枝繁叶茂,独木成林。苍劲的枝虬绵延开来,亭亭如盖。不要什么照料也就这般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粗大的枝干几个成人都合抱不过来。
      夏日里一片绿意盎然,那叶片给正午的夏阳一蒸,散了些汁,悠悠的散发着些植物的青涩爽利的味道,在酷热里平添了几分凉意。

      树下一个石几,两方石凳,棋子是普通的木质,下的是象棋,楚河汉界中原逐鹿。
      棋子总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总有一壶解渴下火的凉茶。

      那后生也不知是哪家的年轻公子,自是好眉好目风神俊朗,每日阶的就安安静静的在石凳上等着,也不吆喝什么,有人好奇过来看了,他就起身客客气气的对人家笑。
      不说什么倒先给你上了一杯凉茶。然后你就明白了,他是要你陪他下棋呢。

      这凉茶下肚暑气就消了几分。兴致也就来了。
      所以总是有人停下来陪他来上几盘。闲闲散散的过路行人瞧见了自然也要看个热闹,围拢了看看,这一人才走完一盘,自然有人兴致高了要接上来玩上几盘。

      要说原先这榕树下倒总有几人爱在这里摆了棋阵,只是这天也越发热了,务农的务农,从商的从商,一来二去下棋的人便少了,渐渐这石几石凳上也就冷清了。

      不想没冷清上半月,这就不知哪儿冒出来个后生。虽然棋艺并非高强难敌,几盘里总是输赢参半。人却很是谦虚礼让,说的话也很让人舒服。每天都在这儿等着,不下棋的也先倒上一杯凉茶送上,叫人心里头舒适。
      于是来下棋的人也多了,口口相传大家也都对这陌生的后生印象不错。

      只是大暑季节的这年轻公子也一板一眼的着了黑衣玄衫,看着也叫人闷的慌。可却从不见他汗流如雨的样子。
      大家初为惊艳,后来凑一块儿说起了,就猜想着,这后生约莫着是那天上谪仙下凡,不然你说这城里怎么就在今个夏天无端端的就冒出了这么号人,还是这般好皮相兼冰肌玉骨。
      这一说法大家都深为信服,对那小哥也就多了几分好感,更客气了不少。

      后来有人打听了,那年轻后生自称柳生,名号皆不可知,家里情况一概不晓,连哪里人也含糊过去。这下他也便越发神秘了。
      大家也便更坚信了这小哥可是那天上的神仙吧。

      柳生见人也就客客气气的笑。每日白天摆好了棋等闲人来过招一二。
      赢了也不骄,拱拱手道一声运气。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输了就客客气气的讨教。皱着眉头认认真真的听。

      那柳生长的清秀,可棋风颇凌厉,横冲直撞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但往往有时候就冒失了,顾前不顾后。

      虽谈不上精于棋艺,可是他这般虔诚的姿态,也自然有人乐于同他来上一局,赢了就撩着胡子给他指点一二,看他拱手作揖一脸受教的样子,心里也很是受用。

      每天和不知多少人走多少盘棋,他悟性好进步快,半月下来竟也成了个中高手。

      况这炎夏里人总有些烦躁,有时候沉不住气就落错了子,一子错往往全盘皆输。
      他一句将军,往往就有旁人或嗟叹可惜或叫好。
      柳生总是拱拱手和对方说一句承让。对别人的赞誉他也客气的笑笑,垂了眼说,哪里,运气而已。

      每日摆了棋局,这夏天一日一日的过,他也不畏这盛夏日日来。
      夏日头里阵头雨很多,有时候这棋下了一半就是一阵急急的暴雨,人们纷纷四散开躲了雨或者匆忙归家。
      那柳生就靠在那榕树下,不紧不慢的踱几步,悠闲的看人们以帽或手遮着头四散奔跑。

      一场阵雨过去后,人们出来一看那柳生还在那石凳上坐着,细细研究刚才未完的棋局。纷纷叹道,真是棋痴啊。
      人们不知道这后生来自那里,也不见他每日黄昏回得哪里去。
      仿佛他就真的是那吸风饮露的谪仙。

      日子过了大半月,柳生的棋艺越来越精湛。到了夏末的时候,这城东街竟已经没了他的对手。偶有来挑战的总是铩羽而归,他却还日日守在那里,不见有一日空缺的。
      总是整整齐齐的摆好了棋阵,一壶凉茶,温温润润的笑。
      只是秋天将近,务农的忙起来了,这榕树下也便不复之前的热闹,渐渐有些冷清了起来。

      待到了木芙蓉含苞,树叶翠绿微黄却还尚未掉落的时候,榕树下来了另一位公子,荷绿的衫子,清清淡淡配着那不远处的尚未凋敝的一池夏荷,笑意盈盈也不知道是来自哪里。
      人们惊讶,这可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仙人么?

      那荷绿衫子的公子也是一副的好皮相,笑容清淡,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笑笑不多言语,客气的一作揖坐下与便那柳生下棋。

      柳生定定看了那荷绿衫子的男子许久,终于笑出来。慢慢道,你来啦。
      那男子点点头笑,说道,可不是么,看了那么久,终是忍不住了。
      柳生笑,那请指教了。
      男子道,好说。

      楚河汉界,逐鹿中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盘竟如真正的战场厮杀,简直可见地平线上蹄声隆隆后的灰龙起卷,一时天地灰蒙,日月变色。
      四处硝烟弥漫,耳边战马长嘶。还有那刀剑折戟,残肢断臂。

      柳生第一次觉得一盘棋如此的惊心动魄,仿佛天地都成了虚空,真的化身入了一场战事,金盔银甲,运筹帷幄。那一棋一子也都成了宝马良将,还有兵卒成群。

      两人就这么痴痴的走,每走一步一格都要用很久的时间思考,仿佛战场上厮杀的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他们这一场棋足足走了好几日。
      围观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复来,他们竟就不吃不喝不动,就这么痴痴的走,下了雨他们也不避不躲,榕树虽还算枝叶繁茂,也遮不住这么大的雨。
      两人浑身湿透了也似乎不知,连眼都不眨一下。只盯着那小小一方棋盘。

      待到第四日时,兵折马损,两人的棋子都已经散落凌乱,这仗却还没有打完。
      还有那最后的大将之博。

      一直不动不语的两人在那里到第五天的时候,那绿衫男子终于缓缓开口道,将军。
      那柳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拱手道,我输了。
      那绿衫公子就笑,承让承让。

      街上的人见到他们终于走完了,都纷纷前来围观,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等一抬头再看那棋盘,上面哪还有什么棋子。只剩了几片枯叶,风一吹就留得几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人们都不敢说话了。

      两人起身,人们立刻自动往两边让开。两人相携离开了人群的包围。

      出了东街一转弯就是岸堤,已经是黄昏了,天空半轮乌金微斜,照的半江瑟瑟半江红。
      天边火烧云燃得绚烂,中间是深深的绛紫,熏染着嫣红、绯红、银红层层晕开,远远的天边,浅浅一抹金橙。
      还有池中的芙蓉,微风过,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那尚未凋敝的荷花,或浅粉或素白,隐匿在一片荷绿里,水中锦鲤相戏。
      美的像画一般。

      两人站在堤坝边,只是并肩站着。看着这样的景,都如同痴了一般,不敢出声。
      方才的刀光剑影都消融在了虚无的硝烟里。仿佛镜花水月一场,蜃里楼台。
      究竟是真是假,也说不清了。

      柳生定定看着那乌金渐落,也不转头,望着远方慢慢说道,我诞生之日起就听到有人说,这方寸棋盘里头,有另一个世界。棋走子落时真实的战争就在那里发生。
      绿衫公子转头看看他,没有答话。
      柳生继续道,如今,我可算是体会到了。我生来就日日伴随着那棋子声,却从来未曾从中听到过鸣金擂鼓之音。而今,可算是了了愿了。那话,诚不欺我。
      绿衫公子笑了,这真假虚实的东西何苦太过执着,你来此一夏,偏偏就钻在了这个上头,可是魔障了。
      柳生笑,这人不也有个痴字么,凡事若痴了,也便顾不到其他了。我本就寿命短暂,这一生得此一痴,可算是值得。
      那人听了轻轻重复着,这万事若循着一个痴,那么自然是看不到其他了。如若是不痴,这庸碌一生又多看到了些什么呢……

      柳生半日不言语,待那落阳完全沉到地平线下了,才缓缓说,今年夏天就快过去了。
      绿衫公子叹道,是啊。
      柳生转头对他笑,问,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大笑,称呼又有何关系?不过是人间在世一个代号,区别于他人。
      柳生也笑了,也是。我不过一夏的寿命,你又活的太长。称呼无甚意义。
      绿衫的公子但笑不答。

      两人看着夕阳落下的地方,目之所及的地平线那里浅浅一丝的金光。
      那是那个即将结束的夏天里最美的一个夕阳。

      分别的时候玄衣后生拱手笑,多谢前辈指教。我这一遭也不算白活了。
      绿衫子的公子还是笑,只是那笑容里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叫他看不明白。
      大约是孤寂的悲凉吧,这些他自然是不懂的。

      那以后夏去秋来,人们再没有看到那个摆棋阵的柳生,凭空到来一般的凭空消失。
      开始人们纷纷惊叹了又猜测,果然那人就是神仙吧?是吧?可不是吗,要不我怎么说他身上有股仙气呢。是啊,我也感受到了,好大的仙气呢,定是什么了不得的神仙。
      再后来也就淡了,该如何便如何,生活继续。

      秋天的时候木芙蓉开了,清丽的白妖艳的红,漫天满地的好看。还有那菊,美的凌厉,一身傲骨的铺满了一整个街。
      待到秋风起蟹脚痒了,赏花赏月,品酒尝蟹。那石几石凳又热闹起来,风雅人士提了酒在那榕树下对月饮酒,吟哦作对,可算是一番风情。

      谁也不会注意榕树下的石几旁,一个干枯的蝉蜕。

      还有那株榕树,不知已在那里了多少年多少百年,冬去春来,夏过又是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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