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程》陆九斯

65、第 65 章

　　钱程在门外看了会儿，斯人已逝，陆瑜白除了悲伤什么都不剩……但身体还是要紧，这么不眠不休的熬下去不行……
　　钱程轻轻地叩了叩门板，吸引了陆瑜白的视线后，沉默的上前把人牵回了客厅，汤面还冒着热气，钱程拉人坐下，仔细地喂陆瑜白吃了一些。
　　他煮了一大汤碗的面，陆瑜白心情不好，吃了几口就不想张嘴，钱程连哄带骗，最终也只让他吃了三分之一。

　　钱程胡乱地吃完陆瑜白剩下的面条，把碗放进水池，随意冲了把手就拉着陆瑜白上楼，他怕自己再磨蹭会儿陆瑜白又要坐回外婆房间去了……
　　水雾缭绕，钱程在浴室给陆瑜白调好水温，翻了一套睡衣出来给他，“去洗洗吧，洗完出来睡会儿，你太累了，脑子也要休息会儿了，别胡思乱想。”
　　陆瑜白讷讷地点了点头，被钱程推进了浴室。

　　等了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越来越大，钱程才放心的回自己房间快速地冲了个澡……
　　再回来时，陆瑜白已经洗好坐在了床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上拿着一条干毛巾，任由头上的水珠顺着发梢点点滴落，硕大的水珠子不是隐在了床边的地垫里，就是顺着陆瑜白的后颈流进了越发瘦削的背脊……
　　好不容易长了点肉，现在又全瘦回去了。
　　钱程拿出吹风机帮陆瑜白把头发吹干，抽走他手中的毛巾，“躺下睡会儿吧。”

　　疲惫到极致的陆瑜白脑子里那根弦还是绷着的，他呆愣愣地按照钱程的话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钱程拉上窗帘，掩去室内一片光亮后，回身给陆瑜白盖好被子，安慰道，“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这样的陆瑜白太脆弱了，此时稍微一句重话都能压垮他。
　　钱程说着，翻身上床，把陆瑜白抱进怀里轻声哄道，“什么都别想了，外婆走的时候很安详，不要觉得内疚，你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就是对外婆最好的交代，安心睡觉好不好。”

　　陆瑜白动了动，转身把脑袋埋进了钱程的胸口，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就在钱程以为陆瑜白已经睡着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凉意，有什么东西贴着肌肤迅速地滑了下去——那是……陆瑜白的眼泪！
　　“！”
　　钱程想把人挖出来和他好好说说话，手臂却被陆瑜白紧紧地抓住，胸口处传来陆瑜白闷闷的声音，“钱程，外婆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手臂抽不出去，钱程只好用力把人抱紧，他低头亲吻陆瑜白的头发，“傻瓜，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还有方女士和钱先生。别怕，我们一直都是你的家人，以后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在外憋了好几天的眼泪现在全都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流，钱程拍着陆瑜白的后背替他顺气，“哭吧，哭出来好受些，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哪儿也不去，会一直在这陪你。”
　　哭本来就是一件费体力的事情，再加上好几天没休息，没一会儿，陆瑜白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哭累了，就直接睡着了……

　　略显昏暗的房间里，两个少年彼此依偎着，钱程抚摸着陆瑜白微微发红的眼眶，只想把心里最诚挚的保护给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心里的宝贝从此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出殡那天来了很多人，连袁易他们几个都请假跟来了，和钱程一起守在陆瑜白身边。
　　不似陆夏下葬那天一直纷纷扬扬的下着细雨，外婆办丧事这几天天气晴朗，空气里还掺杂了丝丝清淡的花香，和着微风拂过脸庞时，沁人心脾。
　　或许正如钱程说的那般——外婆走得很安详，就连这最后一程也是在舒适的时节里度过的……

　　晋川的桂花又要开了，一年的光景就这么过完了，一年前，陆瑜白身边还是冷清清的，除了钱程这个“隐藏”的朋友，他根本不和别人打交道，每天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从不和任何人剖白自己的心思。
　　一年的时光裹挟着酸甜苦辣轰然滚过，现在，除了钱程，他还有了别的朋友，也过上了常人该有的普通生活……
　　改变或在继续或已完成，全都离不开钱程的助力……

　　还是那片墓园，外婆被葬在了离陆夏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站在她的墓碑前微微转脸就能看见陆夏的墓碑，身边女眷的哭泣声不断，方女士倚在钱先生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近在咫尺，陆瑜白却没有分半点眼神给陆夏的想法，倒不是放不下，抬头望向碧波万顷的天空，他发觉自己可以慢慢地从失去外婆的悲伤里抽身了……
　　外婆给他的爱是平等和尊重，不似陆夏的强硬和冷漠，这股温暖的细流在老太太去世后没有化成梦魇缠着他不放，反倒是一直停留在心间温暖着他微凉的心房。

　　悲伤过后还是得向前看，毕竟日子还是得过，整天郁郁寡欢为难的只是自己，尽早从沉痛中抽身才是明智的选择……
　　这家里对外婆的离世最痛苦的就数陆瑜白和方女士，一个是照养多年的外婆，一个是情深义重的老师，这两人的低迷程度没差到哪儿去。
　　虽然一直被钱先生宠的童心未泯，但方女士该见的人情冷暖一样也没少，保持纯心不变是她的能力，绝不代表她真的像无知小儿一般什么都不懂。

　　于是，率先恢复过来的方女士意识到陆瑜白接连着掉肉、气色不好后，母性泛滥，恨不得每天每餐给这孩子大鱼大肉的补！
　　……奈何厨艺是硬伤！
　　钱家掌勺的从来都是钱先生，方女士的厨艺做出来的东西连黑暗料理都称不上！也就是钱先生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方女士哪哪儿都好，反正在钱程看来，他妈做出来的东西除了他爸外根本没人敢吃！

　　但新加入的陆瑜白小朋友显然对这事一无所知！他作为直系亲属，葬礼后还要跟着方女士处理一些小事，所以比钱程还要晚几天再去学校。
　　但就这么几天已经够方女士给他好好补补了！
　　所幸方女士对自己的认识还算深刻，她没从什么大鱼大肉入手，而是换了个花样——想着法子熬汤给陆瑜白喝！

　　为了给他补血，方女士真真的是什么汤里都少不了红枣！
　　全都是些什么红糖、枸杞、莲子、花生……一大堆的材料混着红枣搁一起熬，反正就是煮糖水，也谈不上什么厨艺天赋，这东西就是把原材料洗干净，放水进锅煮就行了，煮熟放完糖，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陆瑜白小朋友就这样在钱程去学校的几天时间里，每餐两大碗起步，方女士熬什么汤他就喝什么，那红枣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重新回学校上课时，他脸上虽然没长什么肉，但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但凡事都讲究个过犹不及！红枣这东西补是补，吃多了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天，章老师正上课，站讲台上滔滔不绝，钱程坐下边杵着脑袋打瞌睡，春困秋乏这词在他身上简直就是最好的写照，就跟生物钟似的，一到这个时间点，他就是想睡觉。
　　钱程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进入深度睡眠……
　　突然，他感觉身边传来一阵声响，他眯眼看了过去，上课一直很老实的陆瑜白不知道怎么了，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动作仓促地在包里找着什么……神色慌张，眼里满是诧异！

　　关乎陆瑜白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钱程很快就清醒了，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他好一阵迷茫，“你——怎么了？”
　　好好上着课，怎么就鼻血狂流不止呢？！
　　仅仅愣了这一下，钱程立马挥手引起师太的注意，“老师，陆瑜白流鼻血了，我带他出去处理一下！”
　　章老师刚看清陆瑜白指缝间溢出来的血，那头打报告的钱程已经拉起人从后门跑了出去……

　　两人跑到厕所的水池旁，手忙脚乱的擦了一阵，刚止住了血，还没出厕所门，陆瑜白就又被另一阵汹涌的鲜血逼回了水池……
　　足足十分钟过去了，两人使劲浑身解数，鼻血就是止不住！
　　这期间许穆阳还被章老师派过来看了看情况，见那满池的血红，许穆阳塞了包纸巾给钱程劝他带陆瑜白去校医室看看，就回去交差了……

　　等人走了，钱程沾水给陆瑜白擦了擦他校服前襟上不小心溅上的血渍，便急忙把人往校医室带。
　　校医看了看，表示没什么大碍，“没事，就是有点上火，小朋友最近吃多了什么大补的东西吧？开点牛黄解毒片吃就行。”
　　陆瑜白：“……”

　　鼻血止住了，药也吃了，两人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还有后续！

　　因为外婆过世的缘故，钱程特许能陪陆瑜白睡一段时间，那天晚上，他抱着陆瑜白的腰睡得正香，突然下巴处传来一阵钝痛……
　　钱程忍痛睁开眼时，发现是陆瑜白弹坐了起来！
　　开灯，刚想问句怎么了，钱程就见陆瑜白捂着鼻子趴床头扯纸巾……
　　这熟悉的场景……太令人上头了！

　　补得太过了，结果就是睡到半夜流鼻血被惊醒！
　　两人无奈，连忙手脚麻利地解决这深夜流鼻血事件！

　　等好不容易止住鼻血，转身看到溅满血红点点的枕套和床单时，钱程和陆瑜白只能认命的打着哈欠爬起来继续换三件套。
　　钱程一边扯被单一边恨恨道，“我一定要警告方女士，以后不能乱喂你吃东西！”
　　陆瑜白那时鼻子里还塞着两个小纸团，模样有些滑稽，他看着钱程气呼呼的样子，从身后抱了抱他……最终却反被钱程压在床上滚了滚，睡眼朦胧的两个小傻子闹了一阵，最后忍不住抱成一团笑出了声——这都是些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