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苏芙琛

1、寻

　　那位背包客来到这里的时候，傍晚的余晖刚好落在泸江温柔的江面上，几点白鹭在云水间留下纤长的身影，十七孔桥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是花了百年在等待一人的到来。
　　水清，风高，天淡。
　　他站在桥上将天地间这一切静谧交流尽收眼底。
　　来到建水城后，听了许多关于这座桥的典故。
　　两江交汇处往往兴建聚落，人来人往，传出“义渡”【注②】的美谈。后来为了便于通行，两岸飞跨一座石桥。
　　此桥又名双龙桥，建于清乾隆年间，原先只有三孔，道光年间续建十四孔。后来不知承载了多少瑀瑀过客的足迹，不知历经多少风霜雨雪——或者腥风血雨，不知多少次由辉煌走向落魄又走向振兴。两侧的阁楼曾在咸丰年间全部毁于战火，再次重建时试图恢复那空镂花卉，檐牙高啄……如今呈现在他眼前时，桥面青石已裂，桥栏苔藓斑驳。
　　背包客的名字叫做俞行舟。他不远万里来到云南，是出于一个连他自己也觉得幼稚的理由——一个梦。
　　连续十几天，他梦里都会出现一个同样的场景。
　　梦里有雨，萦绕着江上窄窄的一座长桥。
　　许是雨天的缘故，桥上行人稀少，且面目模糊，唯有桥的中央站立着的一男一女身影清晰一些。
　　这是两个身穿前朝服饰的人，男人略高，外一件对襟白缎马褂，里一件墨蓝色驼绒长袍，微微侧头望着水面。女人身着白色绸面上衣，盘扣，往下是雪青百褶裙，衣摆妥帖地压在裙子下面。让俞行舟吃惊的是，男人的面目俨然是他自己的样子！
　　倘若他能够在梦中控制自己，他会让男人转过头来，仔细端详女人的面貌，可是他不能，女人的样貌始终不太明朗。
　　两人似乎在谈话，女人撑一把湖蓝色雨伞，却一点儿没有遮住男人。谈话内容也语焉不详，但似乎是不愉快的，因为，女人忽然转身走了，朝着桥的尽头走去。此时一直望着江面的男人终于转过头来，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
　　梦总是在这里就停止了，他无法知道更多。
　　为什么他会梦见穿民国服饰的自己？
　　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女人是谁？
　　他本是一个不愿钻牛角尖的人，一个梦罢了，何必扰乱心绪去琢磨。况且连梦里是什么桥都不清楚。
　　可就在上个星期，他年迈的外公逝世了。
　　他在整理外公的旧照片时，发现了和自己梦里一模一样的一座桥，他大为吃惊，向母亲询问才得知，那便是建水的十七孔桥。早些年的时候，外公曾在建水居住过一段时日，更详细的，母亲也不清楚。
　　之后前往这里便顺理成章了起来。他决定后，就向公司请假，买了机票独自来到昆明，然后转乘火车，一路颠簸，来到建水。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逐渐把这个梦当做幼年时期听过的一段早已忘却的故事，或许在潜意识里存在着、向往过，时隔多年，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中。毕竟，倘若真有什么来世今生，这人世该乱成何种模样。
　　便是看看外公生活过的地方也好。更何况，这座城市，真的没有让他失望：
　　“百里滇山，十里坝子，三里古城。三箭之地一寺，五箭之隔一庙，七里之遥一桥，八里之远一塔……”历史悠久的城楼为了适应时代的变迁，被拆得剩下古朴的城门，别有一种艺术感，朱家花园山环水绕，文庙书香悠远，大小寺庙佛音阵阵。寻常街道上，特色音乐弹烟盒的声音、凉勺粉、烧豆腐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汽锅鸡香气腾腾；当地惯吃的米线卷粉里放入白色草芽，鲜嫩爽口；甜点燕窝酥、狮子糕尝之难忘。
　　……不枉此行。
　　假期结束的时限将至，他于是来这座桥上告别这座城。他刚到建水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了，不论是白天的十七孔桥，还是现在即将入夜的十七孔桥，都在他心中保持着梦中的温度——非要去形容的话，那大概是沧桑的温度。
　　他站在在梦中男子站立的那个位置，双手支在桥栏上，一直待到夜色降临，星光晕染了半个江面。他感受不到风，但是看到江面波光粼粼，像是有谁想把星光搅得更碎一些，甚至融化在水里似的，十分漂亮。
　　平日里无心欣赏美景的他此时都被这副景象吸引了，久久才能移开目光。他直起身，准备回下榻处休息，转过身时，却怔住了。
　　晴朗的夜晚，星光和远处的灯光都很明亮，把桥那边行来的一个身影照得窈窕温婉。随着那人走来，他一直错不开目光，觉得自己魂魄都在这一刻被扼住了。
　　那个人的身形，像极了梦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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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注：】
①临川，来源于临川四梦，又称玉茗堂四梦。临川文学的经典名作，指明代剧作家汤显祖的《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柯记》四剧的合称。或许“四剧”皆有梦境，才有“临川四梦”之说，或许“四剧”本身就是其毕生心血凝聚成的人生之梦。在此并不是要自夸自己的文章堪比文学巨匠之作，是因为本文我在构思时很巧也想要从梦境着手来写，既是为了表示对名作的敬仰，也是为了寻找一些共鸣般的了然于心。
②义渡：古时候撑船者在险江边义务搭载人们过河，泸江的义渡是很出名的，还有一个背人过河的传说，感兴趣的可以从十七孔桥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