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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神木三林 ...

  •   大灰回头的时候,只看到沈有余低头单手捂着脸,趴在路知宁背上一直咳。他不明所以,十分耿直且好心地询问:“你怎么了,被口水呛到了?”

      沈有余:“……”

      路知宁平静地回复说:“我们没事。”

      大灰问的有两个问题,但路知宁只答了当中的第一个,倘若此时对话之人被换做是沈有余,大灰绝对会嘻嘻哈哈追问第二个问题,可偏偏现在说话的是路知宁,于是大灰不知为何的,就是没再多问,只顺着说:“哦哦哦,是么?你们没事就好。”

      他有点怕路知宁。

      不,上用“怕”这个词来形容,似乎并不恰当,并不完全正确。对大灰来讲,与其用“怕”这种带有恐惧意味的词去修饰,不如用“胆怯”来形容更为合适。明明路知宁没做过什么,他莫名就有点怂。之前他跟沈有余描述自己对路知宁的照片印象时,他说得天花乱坠,但等现在真的见到了本人,他却怂得不行,很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

      而且不知为何,他现在特别不敢正视对方。

      说不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有余那位师父神色冷淡,有着白色的卷曲短发,整个人血色都很浅,偏偏此时唇色鲜明得殷红,明显到有些突兀的地步,几乎带了一点艳色。正是这一点艳色,反正就让人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就……他形容不上来,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小孩子样子的宁宁也是这样的吗?

      好像不是。

      气氛一时尴尬,但沈有余也顾不了那么多,从前这种接话茬的事,向来都是他干的,但他现在哪有空管这个。在大灰转头回前方带路之时,沈有余立刻完全不能再忍的去亲路知宁。路知宁一开始由着他去了,但到后来沈有余实在是没完没了,而且亲的尺寸着实太过分,所以路知宁侧头躲了开去。

      勉强找回一点理智的沈有余:“师父……”

      路知宁望着沈有余,终只是轻声道:“稍微忍耐一下。”

      沈有余“嗯”了一声,将头埋在路知宁颈侧。羞耻心什么的,早在寒冻的折磨下消散无存,可是他和路知宁对上视线,看到对方眼中并不多的责备之色时,还是醒了醒神。

      无论怎样,他都不想叫师父讨厌自己。

      可是,这样的冷意真的太难熬。他趴在路知宁的背上,脸贴着对方衣料覆盖之外的肌肤,那本来略微有点偏低的温度,现在对他来说,是温热的。逐渐涣散开来的视线里,他忽然注意到路知宁的纹身,就是那条盘踞于路知宁背上的赤龙纹,此时被衣服遮住,只在颈处露出一角龙尾鳞片,栩栩如生,近乎蘼艳的红。

      沈有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他就是张嘴凑过去咬了一口。

      路知宁:“……”

      他们一行人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缠着袅袅白雾,终于是到了出口。大灰却是显得有点惊讶,他疑惑地自语道:“好像比来时快了许多。”

      可这通道仅此一条路到底,是直通的,又没有岔道,自然不可能走错。心中的那一点怪异感一闪而过,大灰不及细想,带头先出了岩洞小路。湿润微凉的白色雾气,夹杂着苦涩冷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沈有余和大灰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齐打了个喷嚏。

      巨大的洞穴,最顶上开了道圆弧却空,阳光自外头洒落下来,和着湿润轻薄的白雾,似纱烟笼,而其间泛着近似生锈铜器般色泽的高大青绿柱子,一株挨着一株,一整片都是,形如林木——

      这,竟是神木林!

      他们居然绕了一圈反而到了神木林里。

      大灰脸上原本轻松的神色,一下子宛如碎石般崩塌了,他一张脸煞白,甚至冷汗冒出来,湿透了他的后背。

      面洞壁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浅坑石室。王家祖先们的尸骨端坐其内,冷眉冷眼地向下注视着一切。大灰不可置信:“我是从外面进来的,这条路应该通往外面。但是它改道了,它改道了?!”他面如金纸,有些失态地叫道,“是它,肯定是它!是它把这条路改了!我没想道它有这样的本事!”

      路知宁背着沈有余:“怎么回事?”

      大灰急惶惶地转过身来:“对,我们快回去——”

      半截话语猛的断在口中。

      回去?可现在还要怎么回去。来时的那条岩洞小路,不知什么时候,就在他们毫无察觉时,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壁面嶙峋,那只是岩体而已,哪里有什么通道,哪里又有什么门了?

      大灰不死心地奔跑过去,他在壁面上摸索着,可别说是门,就是连半道缝隙都没摸索到。路知宁看大灰如此出离慌乱,正要说什么,然而沈有余却在此时发生了异变。

      只见沈有余不知什么时候昏过去了,并且整个人仿佛失去地球对其的引力一般,逐渐上浮往半空里飘去,也亏得路知宁一直拽着他。但旋即沈有余周身都有肉眼可见的灵力溢出,那些灵力就像是浮在水中的浅红色缎带一样。

      大灰被这诡异无比的画面给惊住了,他问路知宁:“师父,鱼仔这是怎么了?”

      路知宁神色有些凝重:“他身上灵压不稳,我需要尽快将他身上的灵力重新封印。”

      大灰一怔:“是不是很危险?”

      路知宁道:“这期间不可以有人来打扰。”

      大灰呆滞了半晌,他原本还是一副很慌张的,恐惧着什么东西出现的模样,可是不知心中想到什么,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下定决心了一般的神色,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只是面色依然煞白,只听他说:“你们先在等我一下,我肯定不会让你们有事。”

      他说完转身便向神木林里走去,却在转身那一刻被路知宁一把抓住手腕。

      大灰一怔:“师、师父?”

      路知宁直截道:“你不能出意外。”

      因为沈有余肯定不想大灰出有事。

      大灰闻言愣了一愣,随后回过神来,他勉强一笑:“我没事的。”顿了一顿,又道,“师父——嗯,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我干脆就跟鱼仔一样叫您师父吧。师父,你尽管放宽心好了,我不会有事。因为……因为其实我是王家的人,这神木林,我熟悉得很,我以前总待在这里。”

      路知宁没松手,却听大灰又说道:“当年因为一些事情,我离开王家。不过怎么说呢,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逃走’。逃避有错吗?反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假装它不存在,只要不去回想,抛开所有过去,人们不是能将日子过得更好吗?——这样的观点,听起来很无耻,对吧?可这就是我原本藏在心里的想法。它在我的心里,就算没被有被组织成明确的语言,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深吸一口气:“可是,现在,我不想再躲避下去了。”

      “我不逃了。兜兜转转这么一圈,还是回到这里,真是让人……感觉怎么说呢,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或许是吧。沈有余说得对,逃避是没有用的。正验证了这句话,所以,最终我还是回来了,还是回到这里。”

      “师父,如果你需要给鱼仔重新进行灵力封印什么的,就在这里好了。整个三槐里,不会有比圣贤祠更安全的地方,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吧,小鱼就拜托你了,我家里还有家务事要处理,师父我就先走了。”

      大灰说完,深深的一鞠躬,他借这个动作挣脱开路知宁,随后转头便向着神木林奔去。

      路知宁有一瞬的迟疑,大灰便是趁此跑开的。这偌大圣贤祠里的苦涩香味,突然变得越发浓郁起来,浓郁得有如实质,像彻底装满了的一杯水,但凡再多一滴液体进入其中,它就会崩溃满溢而出。

      而当路知宁试图出手再拦下大灰时,守护着圣贤祠的“神木”突然动作起来,锈绿色的“藤蔓”自地下激射生长而出,竟快速围成一座巨大的牢笼,将路知宁和沈有余困于其间。

      缓缓闭上眼睛,路知宁轻声说给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听:“这就是,此地界的待客之道……吗。”

      他实力虽然不及当年十分之一,但多少还是在沈有余这里吸收了不少灵气,路知宁伸出手,五指搭在“藤蔓”之上。

      一瞬间,这纯粹灵力构成的笼网在他的接触之下崩塌,再不能阻拦他,但是,大灰早已不见了身影。

      神木林深处。

      大灰行走在这些华表形态的“林木”之间,不多时,便抵达了核心区。

      比起外头巨大成熟的“桓木”,这里的“植株”更为幼小,且颜色也不同,是青翠欲滴的绿,有一些透明,好看梦幻得不得了,除此之外,它们的形态更接近于人们认知里的“树”,它是有枝蔓的,就像普通枝繁叶茂的树木那样。

      那么多年过去,他重新回到了这里,感觉却如此陌生,明明这里是他的出生之地,他的成长之地,他在这度过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明明十六年整的光阴,都是在此消磨,可是他现在回忆起来,所有的一切,却久远得一如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其实,他一直很羡慕沈有余。

      痛苦的回忆,不好的回忆,这样的回忆能被忘掉,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破颅钉”不好吗?有人愿意替你做选择,有人能替你做出选择。被切断过去,遗忘变得并非自愿,于是连那些愧疚和自责都被免去了,你说,这样不好吗?这样多好啊,多幸福。

      很多时候,他在想,世界真是不公平。

      不是后头的人生际遇,仅仅在最开始的时候,大家的人生,就因为出生家庭而被限定了。

      那是铁栏框架,只有极少数人能冲破束缚,大多数人都在这样一个框架里挣扎,然后最终妥协,这就叫命。

      可是,人的出生是由什么定的呢?他曾经花过很长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是不是当真有“神明”那么一个东西存在?它又是凭借什么规则去决定一个人诞生的家庭?

      他小时候一直疑惑,为什么有些人就能出生在幸福美满的普通家里,而他却是诞生在这样一个地方。对,诞生在这个被叫做“神木林”的鬼地方。无法离开此地,被禁止踏出神木林半步,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抱世界,而他这一生却只能待在这方寸之地?

      这是他小时候的困扰,带着小孩子的不甘,愤恨,痛苦,那样激烈的情绪,即便此时,他也能很轻易地回想起当初的心情。

      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苦涩的,属于这片土地特有的香气。

      林木丛丛,望着跟前深深浅浅的绿,大灰笑了笑,像是自嘲,他嘴角上弯的弧度都很小,因为不想用力,他说:“外公,我回来了。”

      很久很久,在他的头顶之上,响起了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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