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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薛和清恍惚转醒,脸颊轻柔的触感犹如五月杨柳拂面。
      但她知道这是李府后院,不会有什么杨柳。
      睁眼,入目的是飞沫走沙,梨花白雪,铺天盖地洒落在脸上,
      李稽掸落衣袖上的纸屑,像是掸去什么脏东西,而后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纸屑砸在薛和清眼睫,她微微抬眼,纸屑幽幽落下,其中隐约能见残缺的和离二字。李稽看着薛和清,笑得嘲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个没用的残废,以为还是薛家大小姐?和离,你配吗?“
      及笄前,薛和清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五弦阮,教习师傅是宫里出来的,连手持的竹篾也带着宫廷深处的严厉和肃穆。练□□不说停,指尖间的拨拉永无休止,稍有差池,竹篾抽在手臂上尖尖细细的疼感能蔓延到心里,时日一久,总会有一种倦怠的消耗感。
      远方的云沉沉欲坠,天色透着一股子不正常的青,鸿雁飞过,回荡寥落的低鸣。年华易逝,到底也没留下些什么,而李稽的话却再也难激起波澜。
      薛和清卸去了往日的妆容,一身素衣坐在轮椅上,衬得眉眼间越发清淡冷漠。李稽看了一会,突然俯身紧紧捏住她的下颚,似笑非笑道:“怎么,不仅腿断了,还哑了?”
      薛和清抬眼静静和他对视,半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仰之”
      李稽捏着薛和清下颚的指尖一顿,
      她继续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闻言,李稽收起最后一丝笑,甩开她的下颚,掏出帕子擦拭指尖,缓缓道:“薛和清,那你就在我李府后院等死吧,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让全府好好送你一程。“说罢,将帕子扔在薛和清身上,转身走出院门。
      李稽离开了好一会,天边才终于惊起一阵雷。

      ———————————————————————————————————————————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对李家小公子和薛家大小姐姻缘的说法。
      薛老太爷当家的时代,薛家和李家是淮洲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大户,一家主管岸上商铺,一家掌控运河船只,两家常有生意往来,私交也不错,于是各自的太爷做主,替还是始龀小儿的两人拍板了亲事,喜结同姓之好。
      本朝政事羸弱,礼乐却是空前繁盛,当今官家能弹会画,善作诗文,其中对弦琴更是热衷至极。不同于前朝对琴乐的冷落,朝野上下均以能琴为荣,一时间不仅在文人士大夫中十分推崇,民间也随之盛行起来。
      这股风也刮进了薛家,薛老太爷重金聘请了一名从宫中出来的琴师,做了薛和清的教习师傅。
      而在薛和清学习五弦阮的很长时间里,薛老太爷去世,家业交给了薛老爷,薛老爷生性散漫毫无经营头脑,赔了薛家好几个大商铺,又荒唐成性一心寻花问柳,两年纳了四房妾。
      第三年,甚至与薛夫人跟前的丫鬟珠胎暗结,被薛夫人一碗猛药落了胎,将其发卖出府。薛老爷因这事恨上了薛夫人,夫妻二人的关系越发僵化。薛夫人本来就体弱,一激之下病气入体,常年卧床不得安宁。
      较之薛家衰败迹象,李家却是蒸蒸日上,财运亨通,李老爷继承了李老太爷的铁血手腕,十分善于经营之道,加上李老爷最小的胞妹嫁入官宦人家,行事得了诸多便利,如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相对于外界的诸多变动,反倒是薛和清守着一方清静,日子在规律的弹指之间无波无澜的度过。
      薛夫人是大户之女,才情卓越,当年在淮洲城内也算是闺名远播,许多人曾上门求娶,都没能入薛夫人的眼,谁也没想到她最终嫁给了薛老爷。
      薛和清虽是薛夫人的独女,对她的教养从不曾手软,她的女儿理应成为她骄傲的传承,如何能不优秀?尤其是在品尝过婚姻的失败之后,愈发加深了她的执念。
      每日卯时,薛夫人都要查考薛和清今日所学,若薛和清答不上,薛夫人便不让上晚膳,陪她挨着,直到她一字不落记下来。
      有时薛夫人病痛缠身,整个人愈发疲倦不耐,瞥见薛和清肖似薛老爷的眉目,只有狠狠掐进薛和清臂内细肉,心中郁气才能稍稍纾解几分。
      窗外那棵枇杷树,葱葱郁郁好几个来回,薛和清好奇瞧着,心里想的是怎么总也结不成枇杷果。
      因着薛老爷常年纵情过度精气有亏,子息难免薄弱,除了薛和清还有那个落了的胎,终于让最得宠的吴姨娘生下了薛府唯一的男丁。
      薛老爷像所有中年得子的男人一样,直叹薛家后继有人,大手一挥,薛府大摆三日流水筵为自己的独子庆生。看这仗势,薛和清毫不怀疑,薛府境况但凡能比目前好一丁点,这筵席都不止摆三天。
      在吴姨娘的婉转提醒下,薛老爷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习五弦阮多年的长女,重金砸在她身上这么多年,是时候报达养育恩情了。
      薛老爷让管家转告薛和清在庆生筵席上奏弹,为薛家长脸面,不等薛和清拒绝,管家又含蓄隐晦地补充道若薛和清不便做决定,他可以去问问薛夫人的意见,薛和清不想惊扰到薛夫人,应承了下来。
      筵席请了许多与薛家有生意往来的朋友,待薛和清奏完的五弦阮,纷纷赞叹薛老爷可谓是有儿如龙,有女似凤,着实可喜可贺。薛老爷沉浸在各方虚浮的道贺声中,满面红光喜不自胜,真是半生得意。
      薛夫人最终还是得知了,薛和清本也没指望能完全瞒着她。
      筵席还没结束,薛夫人把薛和清叫到跟前,第一句便是让薛和清跪下,还在愣神的功夫,薛夫人将茶盏往她身上一摔,薛和清本能抬起手挡,刚烧开的水一路烫进心里,薛和清瞬间冷汗直冒,有些难以置信,紧抿着嘴角,定定瞪着薛夫人。
      薛夫人神色阴郁,隐隐透着一种病态的癫狂,恨恨道:“我每日含辛茹苦地教养你,难道只是为了让你抛头露面,取悦外人,你就和你那个爹一样,难安于室。”
      薛和清像是被人当众扇了几个耳刮子,眼眶子又酸又潮,薛夫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当下回道:“别忘了我也是你生的,身上有一半是你的血,是你们骨与血的结合。”
      话音刚落,薛和清的脸被打得一偏。薛夫人这一巴掌仿佛用尽了气力,靠着倚榻缓了好半晌,才哽咽着让她走。
      薛和清沉默不语,转身就走,只觉得薛夫人连人带魄都被囚在这方寸之间,药石无医。
      薛和清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然后直奔后院湖边。
      五月是淮洲城最好的季节,一切都是含苞待放的模样,此时天色早已暗下来,前院灯火依旧通明,喧闹声隐约被带着湿气的晚风送来。
      今夜的薛府在各式红灯笼的装饰下艳丽极了,薛和清手持着铜剪子,对准琴弦,身后的脚步声在沉默中越发凸显。薛和清眉梢带着两分锐气,回头看向来人,隔空与李稽的眼神碰个正着。
      薛家大小姐与李家小公子虽然从小相识,但确实并不相熟,两家会面常是大人在聊,两人没说上几句,后来因着有婚约在身,更是做到了心里有数嘴上不说。这几年随着两家逐渐产生微妙的差距,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
      李家小公子是早产儿,身体并不健朗,从小体弱多病,是李家上下捧在心尖长大的,平时也不怎么轻易外出,倒是没想到这次竟被领出府,适才薛和清在席上无意瞥见李夫人不断吩咐婆子给李稽添衣加水的,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薛和清打量着李稽,就算在回暖的五月,还身披外袍。李稽静静地回望,在灯笼的映射下,长睫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鸦色,原本如玉的面庞更添了一丝氤氲艳色,薛和清握紧铜剪子,未来的夫君可真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公子。
      薛和清突然间觉得有些无趣,眼前她自身境况一团糟,对于未知的事物更是抱敬而远之的态度,想着便收要回目光,转身继续刚刚停下的动作。
      “和清妹妹”薛和清回转的身子一顿,心想着真是一把好嗓子,就像时令果子被清清爽爽的泉水淋了一遍,薛和清想到这没来的一阵口干。
      李稽等了一会,见薛和清好似在发愣,目光轻轻从薛和清微肿的右脸划过,有些为难地又唤了一声,待薛和清回头看他,才涩然地问道:“和清妹妹,冒昧叨扰,只是天黑路绕,我已在这园子里耽搁有些久,家人未免担忧,还请妹妹为我指明园子出口。“
      话毕,感觉耳尖一阵发热。
      原来是迷路了,薛和清看出来他有几分不自在,觉得有些趣味,稍微收敛了不耐,清了清嗓子,回道:“沿路往前直走,到第一个岔口左转,经过回廊再右拐便能回到前院。”
      “多谢和清妹妹,”李稽朝薛和清微微作了一揖,顿了顿,还是轻声道:“露重风凉,此处不宜久呆,妹妹也早些回去罢。”
      直到李稽外袍的一角消失在夜色里,薛和清才收回目光,而手上的动作被前事耽误的却是再也进行不下去。
      薛和清踏进屋子,就瞧见纪慈立在书桌边,随手翻阅薛和清搁在桌上看至一半的风土故事集。
      薛和清乍一见纪慈本能有些慌张,余光扫见了桌面,由于适才找寻铜剪子的动静有些大,此时凌乱不堪,纸笔散落各处,薛和清又生出了几分郝然。
      纪慈又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闲时也翻看这类书,虽讲述市井故事,但体现的是人生百态,不乏趣味,能传承到你们这一辈也是合理的。”
      说罢合上书,转过身,似没看见薛和清手中拿着的物件,只是指了指椅子,语气寡淡如常:“坐罢,我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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