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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My girl ...

  •   二零零九年的这个夏天,雨水格外的多。

      好不容易放晴了两天,傍晚电闪雷鸣,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

      落了整整一个小时,这会儿雨势减弱。

      向茄手指轻轻敲在玻璃窗上,伴随着发出低而沉闷的咚咚两声,身后房间门被人打开了。

      赵菊芬拿着席子进来,“席子我洗了一遍,帮你换上。这屋没装空调,让你跟我们睡也不要,还好下了雨,晚上睡觉前把窗户打开透气些。”

      向茄移开玻璃窗,将手探出去,雨点落在手掌上凉凉的。她收回手,脚步移动到赵菊芬身边,看着她弯腰铺床。

      望着灯下母亲鬓角边生出的银丝,向茄眼眶重了重,别过头去。

      赵菊芬絮絮地叮嘱着:“把助听器放好,明天戴着它,要不然会不方便。这几件衣服是上次新买的,还有这个鞋子,你二姨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也带上。”

      说到这里,赵菊芬停下来,把那几件衣服重新拿出来放床上,“差点忘记了,你妈说已经给你买了新衣服,行李箱放太多,都快挤不下了,还是不拿了。”

      她念叨着,似乎还是不放心,又重新把衣服放进行李箱里,“还是带着吧,万一那些衣服不合身,还能拿来备用。”

      向茄摘下助听器,放进盒子里,突然打断赵菊芬,问:“妈,他们不要我,是因为我的耳朵吗?”

      赵菊芬动作一顿,似乎是楞了一下,然后直起身摸了摸她的头,“那时候你家事业刚起步,你爷爷催着要孙子,现在家里境况好了,要把你认走,我和你爸虽然不舍得,但只要你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心里踏实。”

      向茄垂着头没作声。

      赵菊芬还想说,见她这样,将话咽了回去,又叮嘱了几句,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车,早点睡吧。”

      “妈,”向茄眼眶红了,抱着赵菊芬,脸偎在她背上:“今晚想和你睡觉。”

      赵菊芬犹豫。小姑娘带着哭腔:“以后都没机会了,就今天最后一个晚上。”

      赵菊芬心里万分舍不得,憋了一晚上的眼泪掉了下来,抹了抹眼睛:“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喜欢哭鼻子。”

      向茄嘟着嘴巴,脸颊被灯光映照的红扑扑,“跟妈妈哭鼻子又不丢脸。”

      向茄是在小学五年级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那天下完晚自修回家,看了会儿书,电话铃声响了,以为家里没有人,她放下书站起来去接电话。

      家里一共两部座机,一部放在楼下靠近楼梯,一部安赵菊芬夫妇房间。

      从房间出来,经过楼梯,她听到楼下说话声传来,停下脚步听到赵菊芬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到她,心里更加好奇,靠到楼梯边去听,以便听得更加清晰。

      在得知身世秘密之后,向茄表现的比想象中还要克制平静,没有大哭也没有大闹,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她找一切蛛丝马迹的证据,想证明自己是父母亲生的,直到无意间翻出了赵菊芬的日记。

      向茄至今记得,她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宿,告诉自己要坚强。

      这样的精神疗愈很有效,她谁都没问,第二天依旧像没事人一样起床、上学。

      唯一不同的是比以前更加刻苦用功的学习。

      小升初考试结束,向茄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镇上同龄人只有她这么一颗独苗。赵菊芬夫妻俩高兴坏了,破天荒大摆流水席庆功。

      酒席摆到最后一天,一家三口踏着夜色回家,向茄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半带玩笑地把藏了两年的秘密问出了口。
      “爸妈,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呀?”

      赵菊芬脸色一变,忙说:“怎么会呢,你妈小时候最会读书了,全镇上也只有我赵菊芬的女儿这么有出息,你不是我生的,还是谁生的?”

      向大海大着舌头取笑她:“你吹什么牛,我可知道,你上初中考试考了个鸭蛋回家,被你爹打的满大街抱头鼠窜,后来我妈看你可怜,把你藏起来……”

      赵菊芬揪着他的耳朵,笑骂:“叫你少喝酒还不听,喝多了乱讲话,佳佳,别听你爸,你妈小时候读书可好了。”

      向大海被她一推,趔趄着脚步,也不生气,打着酒嗝,瞧着母女俩歪头笑着。

      夜幕下,向茄垂着头,鼻子醋溜溜的酸,眼眶也潮了。

      *
      出门前,向茄站在镜子前,佩戴好助听器,将长发放下来遮盖耳朵。

      在她两个月时,因一场高烧夺走了听力,全靠着助听器维持。
      医生都说治愈可能性很小。

      捏着被汗水打湿的火车票,向茄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车厢:是这个位置没错啊,但是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正睡着一个人。

      那人脱掉了鞋子,衣服敞开着,很不雅观,仔细一看,是个大叔,寸头,眉间一道疤,体型壮硕。

      她把大袋小袋搁在脚边,经过一名列车员,声音通过助听器传进耳朵:“查一下票。”

      她把票交给列车员,又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

      列车员查完票还给她,弯腰拍了拍那大叔的腿,“自己没座位?”

      大叔坐起来,摸了把贴着头皮的黑碴,一脸没睡醒,列车员不客气道:“把位置还给人小姑娘。”
      大叔看了看向茄,“这你的啊?”
      向茄点头。

      他爬起来穿上鞋子,帮忙把行李抬到架子上,大咧咧往旁边一屁股坐下:“小妹你一个人啊?去旅游还是念书?”

      在他搬行李箱的时候,向茄对照车票上的座位坐下。
      “念书。”

      大叔顺眼瞥了下她的票,“嗨,赶巧,咱们同路,这么早去学校,这都还没开学呢吧?”

      向茄不是很想和他搭话,简单“嗯”了声。

      大叔发现她耳朵的位置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随口道:“你这耳机看起来不太一样,是最近新出的哪款啊。”

      向茄下意识用手拨了拨头发,盖住耳朵。

      “咦,不对啊。”大叔又仔细看了一眼,“你这是助听器吧。”

      认识助听器的人很少,向茄有些意外和惊讶,也忘了紧张和掩盖的情绪,转头对视上对方眼睛:“你怎么知道?”

      大叔这才发现女孩虽然穿着朴素,却有着一双明媚澄澈的眼睛,“看人戴过。”

      还好这位大叔没有太过纠缠于这个问题,让向茄舒了口气。

      两人又聊了几句别的,大叔打起了哈欠,“小妹,到新泽喊我一声啊。”

      说完,没等向茄应声,头一歪,秒入睡。

      向茄拿出书看了会儿,火车停站,上车的下车的,声潮涌动,她望向窗外,发着呆。

      四个小时以后,火车缓缓进入新泽市站点,向茄叫醒旁边的大叔。

      对方见她一个小姑娘,身单力薄,硬是把她送到出站口。

      临走前递了一张名片,“我就住在市里,可以来这里找我玩。”

      向茄草草扫了一眼,瞥到正上方加粗加黑姓名和旁边印着工作室等字样:杨永瀚,穿刺、纹身工作室。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随手把名片收进书包,这事也就随之抛到了脑后。
      摸出一看,上面备注着“沈意晖”。

      刚接起,对方语气很不耐烦:“都几点了,还没到?”

      “到了。”向茄朝四周看了一眼,来来去去都是人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那边像是听到了某种智障语言,嘲讽道:“你找我?找得到?”

      向茄不知道这人怎么火气这么大,心平气和问:“那你来找我?”

      “要我挨个找?”

      “什么?”向茄没懂他的话。
      对方极度不耐烦:“不说哪个出站口,我找得到?”

      五分钟以后。
      一个高瘦白净的少年,穿着黑色T恤,手抄口袋,耳机线绕过耳朵凌乱又懒漫,摇摇晃晃地朝这里拖沓着脚步走来。

      她猜测应该就是没见过面的弟弟——沈意晖。

      十六岁的少年,长相出挑,人群中很显眼,只不过脸看起来很臭。

      向茄拎着大包小包,小跑过去。
      沈意晖垂着眼,高高在上打量她。
      随即轻蔑地掀了掀唇角。他的眼神在说:乡巴佬,老土。

      少年白皙精致,养尊处优的气质,看不起人的骄纵。
      跟眼前穿着不上档次的衬衫,和水洗发白牛仔裤的向茄。
      俨然两个世界。

      向茄低下头看了眼因赶车被踩脏的球鞋,没作声。

      向茄土生土长的那个小镇,有名牌意识的人不多。小时候也因为听力不好被同龄人耻笑,但她志气高,成绩好,懂事听话,成了邻里亲人教育孩子的好榜样。

      即使高中去县城,虽然难免有攀比现象,但赵菊芬从小教育她:咱们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的双手努力,穷也要穷的有骨气。

      也因此,向茄很争气地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给家乡学校还有父母都添了光。

      *
      男生腿长,走路生风,向茄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跟在他后面,吭哧吭哧满头大汗。

      走了会儿,手机铃响起,沈意晖边走边摸出来。

      向茄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是最新款iphone3GS。

      暑假她跟家住在县城的同学逛街,在手机店里看到过这款。

      价格抵得上向大海三个月工资了。

      沈意晖接通,语气很不好:“什么事,讲。”

      那头说了句什么,他低骂“草”,神色很烦躁:“我这带个拖油瓶怎么提前过去?”

      “随便扔路上?我妈非宰了我……行,知道了……约好了几点?”

      他抬起手看表,“四点之前?行。”

      挂完电话,沈意晖脸色更加难看。

      到了公交站点,突然停下,叫她:“小短腿。”

      向茄本来不想应,但想了想,还是侧过头,语气认真:“我有名字。”

      沈意晖扯起唇角,“企鹅?”
      “我叫向茄。”语气一本正经。
      “哼,土包子一个。”

      向茄彻底不想理他了,扭头往前走。
      走出一段路回头,身后没有人。
      沈意晖丢下了她。

      她不知道沈家的地址,也不知道怎么坐车。天气不好,阴沉着,眼看又要下雨,大包小包拿着很是吃力。
      本想打电话问萧岚,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通过刚才的电话推测,应该是萧岚让沈意晖来接她。

      现在沈意晖不负责任走掉了,她本可以告状。

      转念一想,如果这一开头就和沈意晖结下梁子,以那小少爷的脾气,估计她往后的日子会有得气受。

      倒并不是怕他,是她不想多生事端,也不希望沈意晖因此烦她。虽然心里并不痛快,理智告诉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了想,向茄还是拨了沈意晖的号。

      电话竟意外通了。

      那边没出声,向茄只好主动问:“我不知道家里住址,车怎么坐。”

      沈意晖很嚣张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挺能的嘛?”

      向茄的沉默让他警觉,威胁道:“待会儿我妈问起来,知道怎么说?”

      向茄不想顺着他的话意,那边不耐道:“问你话呢,哑巴还是聋子?”

      这话触到了某根神经,她攥紧了手机。

      那边等了会儿没听到她说话,低声骂了一句,丢了一串地址过来,报完就挂断了。

      向茄拎着沉重的行李袋,一路问了几个人才把路线问清楚。

      公交车上没有座位,站了一路。

      到站下了车,天空飘着如絮般的雨丝,向茄腾不出手拿伞,冒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走着路。

      她热出一身汗,被雨水打湿的发丝贴着脸颊,身上的衣服也都湿了,狼狈不堪。

      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周折半天,找到沈家住址的时候,已经累的不行。

      这是一栋气派的别墅,从外面望进去,里面是一个庭院,面积虽然不大,能看出精心养护。
      树繁花盛。

      让向茄感到意外的是,院门没锁,一推就开。
      拖着行李箱走进庭院。

      两边种着绿植盆栽和草坪,中间一条蜿蜒的小路,宽度可供两到三人行走,直通到家门口。

      走廊下是一个鱼池,几尾金色的鲤鱼悠闲地游着。

      她把行李箱拎上台阶,发现门锁是密码。
      虽然十分不愿意,但还是给沈意晖打了电话。

      对方报了一串数字过来,语速飞快。没等向茄听清,传来嘟嘟嘟几声。

      她又打。
      这次响好久才接,暴躁道:“你到底什么事?”

      “刚刚我没听清。”向茄还是那样,很平静。

      “聋子啊,密码还要我说几遍?”说完,暴躁少年再次秒挂电话。

      不多久,向茄收到一条信息,来自“沈意晖”。
      短信内容:“密码399763,再吵试试。”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蓝桉已遇释槐鸟》已开,欢迎收藏。
    文案
    千禧年后,风云涌动的平城流出一桩轶事。
    一来历不明的女孩儿一夜之间成了宋太太的座上宾。
    老太太九十五岁寿宴当晚高朋满座。席间,知名富商大贾为得戴先生青眼,喊其女眷展示琴艺。
    宋太太靠着软榻,眼也没抬,招手对坐在旁边揉腿的茉莉说:“你去弹一首霓裳吧。”
    女孩低眉顺目走到琴前端坐下,指尖跳跃。
    《霓裳》一响,举座皆寂。
    戴先生在宋太太生日宴上得一密友的事迹,不久之后人尽皆知,却又有人说那是他的远房侄女,一时之间猜疑种种。
    逢人提起茉莉,那双平素沉静的眼眸罕见浮动微光,含着浅淡笑意,称她为“小朋友”。
    后来也听说,向来低调不留把柄的戴先生,在那个特殊时期,为博美人一笑,不惜斥巨资建造一座游乐园,只为弥补她幼年时的缺憾。
    传闻中阴狠冷漠的戴先生,将他一生全部柔情都给了他的小朋友。
    却在最后,由他亲手将她秘密送出国去。
    *
    飞机驶离平城,两万英尺的高空之上,茉莉打开他委托人送来的信笺。
    只有一排字,劲瘦锋利的笔迹:平城一别,山高水长,念卿珍重,不复再见。
    落款:戴远知
    夹在书信里的还有一朵被压扁了的曼珠沙华。
    红色彼岸花,送给抵达不了的恋人。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她仿佛看到当年初遇之时,西城妙音寺白塔下,少女眉眼灿灿,天真烂漫。
    “听闻白塔寺许愿最灵,往后每年初一我都来敬香,请菩萨保佑先生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戴远知。
    **
    茉莉离开的第二年冬,戴远知在一本旧书里翻到一朵小小的干枯了的茉莉花,附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娟秀的字迹:赠君茉莉,愿君莫离。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茉莉接到一个跨国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却熟悉。
    她知道他打出这个电话来有多难,忍着哽咽,安静听他说道:“若你愿意等我,就再多等我两年,应你的事我不食言,竭尽全力排除万难。”
    他停了稍许,和外面的风声一起落进她耳里:“你的嫁妆,老太太那有一份,我也备了一份。如若我能娶你,那便当作聘礼,若不能,也归你。”
    「她是不可得爱人,是他一生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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