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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狐狸的独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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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馥郁芬芳,点点滴滴像极了那成片盛开的栀子花。
第一次遇见你也是在这样的雪天里,我惊艳于你白衣赤足立于雪地上的高贵,你清冷的眸子瞥向我,不发一言。回眸时,我望入你如被冰封的眼底,魂灵第一次颤动,而后,我入了你的障,生生世世不得脱身。
我执意跟在你身后,从不奢求你为我停驻步伐。你亦无视我的向善向恶,但我庆幸,你还是在我犯了杀戒前制止了我。
你静静地看着我,冰封的湖面终于有了碎裂的迹象。随后你转过身去,微仰起头凝视苍天。桃花如歌飞舞在你清俊的颊边,这瞬间的妖异霎时迷惘了我的神魂。
你叹了口气,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妖孽。
似爱似恨。
我懂,随即恍惚幸福得想哭。
然,你只径直向前走去,徒留一个飘渺的背影。我急忙跟上,无意间瞧见你嘴角上扬的弧度,我似遭电击,再眨眼,却已如寻常。
你不会知道,那片刻于我,足够换得我一生的无悔追随。
此后,你开始唤我“妖儿”。
你以五百年的修行巩固我的灵元,我不敢询问你是否动了情,因为这样就很好了。我跟随着你,以无尽的寿命换你难得的垂眸,我知足。但我忘了,他们怎能容得一只低贱的妖污了他们灵界仙童的气?更何况……我们的相遇,是这样的因由。
五雷轰顶,天火之劫,我无怨无悔。
我在烈焰之中扬袖起舞,疼痛如斯碎裂我的灵元,我却笑得开怀。长发泼墨映着我的雪肌银衫、笑靥倾城。朦胧间,我见你冲入结界拥住了我,眸中冰雪尽融。
你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声:“痴儿。”
你在唤我?还是自己?
我想问,却被你清浅的微笑夺取了呼吸。你在我的额角印下一吻,接着以仙灵之躯护我周全,兀自承受神形俱灭。
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坠落脸颊,我茫然,你却凑近我,伸出舌尖舔食。
你笑,说:“咸的。”
我犹不自知。
你叹气,冰凉的指尖轻盈地滑过我细嫩的脸颊,说道:“妖儿,我放不下心了,怎么办?”
怎么办?我管你怎么办!
我反身拥紧你,却没有丝毫实体的触感。
你在消失。
“不要走……”我声音嘶哑。
你摇头,清淡地微笑着,似是眷恋地凝望着我。尔后,你逐渐透明,如泡沫升华,再瞬间破灭。
望着自己空空的手臂,我的胸口开始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眼神空洞,不由自主蹲下身,狠狠咬住下唇,鲜血的滋味清醒了我,我低笑起来。
我不信。
你一直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宝,我不信你这么简单便离我而去。
你赠了我五百年的修行,而我,尚未陪足你五百年、还你的情谊,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
我不想欠你,我不想恨你,我不想爱你。我那样背叛了你,而你尚未惩戒我,又怎么可以离去!
怎么可以。
寻觅了那么多年,见到了和你那么像的他。我被喜悦胀满,化作施氏女子伴他。他不同于你的淡然,他有散乱的黑发和桀骜的神情,他唤我“妹喜”。
我恋他相似于你的脸,那是近乎于贪婪的渴望。可他不是你,因此这结局的输赢我该早已料定,但可笑的是我竟把他当作了你。
妹喜妹喜,音同“莫喜”。
看见偎在他怀里的鱼和妲,我发狂似的妒嫉。是的,那不是你,心境却已然苍凉。
我回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笑起。
这么多年了,我唯一学会的就是你的微笑。想念你的时候,我就对着铜镜微笑,似乎就可以看见你。
我问铜镜里的自己,要怎么样才可以斩断这样的思念?又要怎么样我才可以再次见到你?
我不知道回答,我也不需要回答。
瑶台酒池、淫乐残虐……我已把这天道玩弄得支离破碎。可是,你为什么不来阻止我?
我笑着,泪落如泉。
我等不到你了,是吗?
那么,要这天道做什么?
毁了吧。
我的嘴角勾起残忍美艳的笑,尖锐的染有凤仙花汁液的指尖生生撕裂开那一匹匹华锦美缎,惊心动魄的欢愉刹时漫上我千疮百孔的神经。
全都毁了。
再度修炼,我归于女娲麾下。修行中,我被召唤至女娲面前,她的眸底闪烁着愤怒,她要我加速殷商的灭亡。
我依言起身,一甩素白长袍的衣袖,掩去唇边冷笑,轻言告退。
这天道还真是有趣。
有趣得莫名其妙。
铸炮烙,凿虿盆,我冷眼瞧着那个痴迷于我的男子一步步走入众叛亲离的深渊。我化作虚幻之体窥视到他的内心正在悬崖边摇摆不定,抿唇,我笑得妩媚又凉薄。我伸出纤长嫩白的指轻轻一推,飞吻再见。
大王慢走,妾身恕不远送。
人人说我祸国,唾骂我,憎恶我,我笑而不语。是这天道先欠了我,那么就毋怪我的狠心报复。更何况,这封神灭商之事也不过只是道教两分支的派系之斗……呵,还真是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家伙才会做的事。
琵琶和雉鸡在一旁嘤嘤哭泣,我一阵烦躁。见我让她们走,她们迫不及待地谢我。望着她们逃窜的背影,我饮下美酒冷笑。
逃?怎么逃得了。就算姬发放过了我们,女娲岂能放过我们?真是白痴。看着这美酒殷红如血,我眸光流转出惨白。抑或,我从未想过要活下去,拖着这罪业之身,我已太久太久。
众人闯入之时,我正抚着新生的最后一条狐尾,雪白的长毛清雅妖冶。我懒散地抬眸,站起,微微欠身。扫见众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惊诧与防备混杂的表情,我理理长裙,兀自笑得优雅。
十二月的寒冬,我将被斩首以告祭天地。栀子花香泛开幽冷,熟悉的感觉让我望向主座……竟然,是你。
四肢冻得麻木,心尖一点却是暖的,然后掠过钝痛,不见鲜血。心口越是疼痛,我的表情越是平静。你的眉微不可见地皱起,白衣如雪,苍白了我那么多年的想念。
姜尚,多好笑的名字。
我侧下头去,竟真的轻灵地笑起。
是,我从不知道你叫什么,只因为你,是你。但是现在,我已不是我,又如何能问你是否真的叫做“姜尚”?
垂首,乌发零落,挣扎着纠结。
呐,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劫,那我就弃了这身、焚了这神,还你该有的一片清静。
我不曾怨过你,也不会怨你。我只盼你今后功德无量,记着当年眉目清秀的妖儿,忘了如今妖娆罪恶的苏妲己。
我只是妖儿。
仰首,我眉角含情地痴望着你,恐慌有一瞬蔓上我的百骸,因为我不清楚这最后一眼是否极美。我自私地想要你记住妖儿,不管是如何的妖儿,我都要你记住。
即使,你并不想。
我笑意盈盈地迎上这专为我准备的刀锋,在你的惊恐而起中血溅一方天地。
也许你想起了什么,但那已不再与我相干。
我已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