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
-
舍不得,舍不得年迈的双亲,舍不得较弱多病的妹妹,舍不得心心念念的郎君,舍不得就此别去,舍不得长埋地底,无奈,命中无时强求不得。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声里几声尖尖的嘶哭,有一双手抱住她,耳边传来说话声,“把这个木偶也埋了吧,是林小姐生前喜欢的,给她做个伴吧。” 原来她一直是寄身在那只从小玩到大的木偶里啊,怪不得呵,不是说鬼魂能遍游四海么,而她却一直没法动弹,可是还是要被葬了,这也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宿。v
寄身的木偶被作为陪葬品放入那阴沉的馆里,随着几声清脆的锤钉声,将她和这红尘人世隔离,触目的只有带着混合新鲜漆味和松香的黑暗。
作为人的一生已是结束了,难道作为鬼的一生便要在棺中度过么?
她不是没有怨恨,如花年岁辞世,何其可悲,作为子女未能承欢膝下,何其不孝,只能望妹妹替她尽子女之道。思及柔弱多病如小花般的妹妹,她不禁想到灵堂上长明烛光下的那一幕。
素衣戴孝眼中噙泪眼睛红肿的妹妹,犹如是雨后的梨花,更惹人怜爱,而妹妹明事理贴心对子文的安慰也让若冉恍觉,自小羽翼下小心呵护的妹妹已然长大,当若娆痛哭在子文怀里,在子文笨拙仔细的劝导下,渐渐收泪对着子文的那含羞带怯的一瞥,也让她明白什么叫璧人一双。
她该欢喜的啊,娆儿有了好归宿,子文有了娆儿她也可以放心,而爹娘的下半辈子也不愁无人服侍了,可是、可是,她的心为什么那般痛楚?明明是没有了身躯的,为何还感到心口阵阵的撕裂般的痛?
是因为朝暮相处的妹妹喜欢子文而她不知晓么?是因为预见了日后在子文心里妹妹会渐渐替代了她么?还是因为妹妹口中说的那句她生前没说过的话: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不!他们那也是为了我能安心,为了大家好,怎么会是背叛呢,而她也——已经死了,何来的背叛!她应该笑着,在心里祝福他们,是的,祝福,她最爱的妹妹和她最爱的男人,祝他们能子息旺盛,白头到老……
原以为就这么在墓中呆到魂飞魄散的那一天,但是上天捉弄,遇到那个人。
在黑暗中的时间是恍惚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个世纪,馆盖“咣”地被揭开了,她感觉她的木偶身体飞了起来,飞出容身的坟墓,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落到一双手上。
“果然是很有趣的玩具呢。” 魅惑带着丝沙哑的嗓音让她有点失神。想要看清那个神秘人的脸,但这个奇怪的男子全身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和夜雾揉和在一起,只有鼻子下的那张嘴唇在月光下显出鲜艳的红色,弯出一个向上的诡异弧度。
红嘴唇贴近她的耳朵,轻笑地密语,“哦,我的娃娃,我的新旅伴啊,让我们开始这有趣的旅程。”
这是个叫德瑞的魔鬼。
可是这个魔鬼,却是若冉仍然活在这个世界的唯一证明,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因为他也不属于人的范畴吧,就如他说的,他能听的到她说的话,只有他一个,能和她交谈,让若冉觉得这尘世还未曾抛弃她。可也是他,不仅能听到她说的,还能知道她所想的,她在他面前仿若是透明了一般,而他——这个叫“德瑞”的魔鬼,总是用最尖利的刀尖凌迟她最柔软的部分。
每当他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会一边品着一种红色酒,用调侃的语气,“哦,我说亲爱的桑嬗小东西,你说你的亲亲未婚夫在哪里呢,呵呵,是不是正枕在新情人的腿上,啧啧,那可一定是比你可爱百倍的美人哪。”
他喜欢不顾她的意愿,使她遗忘对名字的记忆,强加给她新的名字——桑嬗,喜欢看她在他面前苦苦地哀求。不得背叛只要忠实地当个玩具,是他的要求。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狰狞地用恶毒的口吻对她百般嘲笑,“你以为你有多重要么,你那个心心想念的人可一点都不放你在心上呢,不然还没几天,怎么就接受了另外女人的怀抱呢。”
那比青竹蛇口,黄蜂尾针更毒的话一句句扎在她的心上,她努力忽视着,告诉自己不要去听,把这些忘了,可是它总是能逃过她的防守,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扎根,就如同他给她取的名字“桑嬗”,虽然抗拒着,但是也习惯了这个名字,而原来那个柔柔的像花一样的名字,一点点淡去。
她也有过反抗,但稍有不顺,便是惩罚,疼痛,忽如其来的疼痛,像是无数根锋利的蘸满盐水的尖刺,从她身体的每个毛孔狠狠地扎入,在达到痛苦的最大临界点后又倏地消失,接着周而复始,紧紧地纠缠。
是的,他是魔,长成仙的魔,茹血的魔。
出世后的第一天,他便让她见识到他的手段。
灯红酒绿的百花乡,是正经女子远远避开从不踏足的地方,那天,他带了她让她见识城里有名的销金窟,也让无辜的血弥漫了她的视界。
那个女子看着比她妹妹还小,面色有点带黄,怯生生的,穿着蓝布衣裙,在看到她寄身的那个仕女玩偶时,眼睛会不自觉地睁大,流露出喜欢的神情。
可是下一秒,那个小女孩便如凋谢的鸢尾花,折腰在他的手里,眼睛紧紧地闭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映衬着他鲜红滴血的唇,触目惊心。
可他居然笑着,那么从容优雅,宛若刚刚的那无辜女子的死和他无关。清雅犹如白玉无瑕的皮肤在窗外映入的月光下,散发淡淡的清辉,清冷绝艳地似天外的飞仙误入红尘——如果没有唇边那一抹血,她会以为他真的是仙,可是,她知道,他是魔,用美好的幻像欺骗世人的魔。
她愤怒她用她能想到的骂人的话来咒骂,但是他的惩罚让她在疼痛中陷入黑暗。
再次醒转,是另一个陌生的城镇,她看到,同样的悲剧和血腥故事在不同的地方上演,一出出一幕幕,有的是爱慕他美色容貌的,有的是无知愚昧的,有的是为财而亡的,有的是粗心大意便成了魔口中的猎物的,共同点是都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极少的也有壮年的男子。
濒死那刻,女子或男子眼神中的不可思议和恐惧,到慢慢涣散的视线,取悦了德瑞,也深深刺痛了她的心,他们或许和她一样,有着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却丧命于一个魔的手里。他们在痛苦中死去,而她因为无力挽救而同样在痛苦中,而这样的生活又将是怎样的漫长?
无法阻止悲剧的产生,那么就让她看不到听不到吧,至少这样她不会内疚和心痛,她决意沉睡,一直睡到魂灭为止。
沉睡得极不安稳,总有股力量要将她从沉睡中摇醒,她置之不理,最后她选择醒来,因为他的一句话:“我能使你得到你最想要的,最想的人,去做最想做的事……”
她的牵挂,她的所念,她的情思缠绕的所在。她不得不承认,德瑞掐住了她的七寸,她挣脱不了的诱惑。
于是选择醒来面对。
一间破庙,四处透风,一道响彻天穹的雷。闪电伴随着轰雷降临,天地连成巨大的雨幕,望不到边。她漂浮在半空,底下是一个泥偶,半臂长的仕女像。朝天髻,拂云眉,红色短襦,黄色下裙,腰上玉环绶。仕女神情高洁,无风而飘带飞舞,仿若欲御风而去。
她从寄身的泥偶中出来了,不容她多想,德瑞又一把抓过她,向一个箱子走去,边走边说:“小玩意儿,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东西呢,你看了会高兴坏的。”
那个箱子看起来像极了一样东西——但是如此精美的棺材恐怕是不会有的吧,周身雕满了精致的花朵和纹路,装饰着圆润的珍珠,在没有烛光的房间里散发淡淡的珠光,更何况,从没听说过白色的棺木,如果不论箱子的大小来说,这更像是盛满了珠宝的首饰盒。^
可是当德瑞打开箱盖,她大大地吃了一惊,里面竟睡着一位美丽的少女!
眉如翠羽多娇态,肌似羊脂胜三分,脸衬桃花开,半含笑处樱桃绽。
是个美人呢,她心里不禁地赞叹,那女子静静地躺在箱子里,身上只薄薄盖了一层细绢,如上好墨缎的青丝是她天然华贵的首饰,无须雕琢,她便是璀璨的明珠。
可是,德瑞带这少女来是这里干么?桑嬗看向德瑞,第一次主动地向他提出问题。
他淡笑,轻轻启口:“她叫桑嬗。”
桑嬗?和他给她取的名字一样?这意味着什么?那女子又是他的什么人?她为那么多的问题感到迷惑。
但他似乎无意为桑嬗明确解答,只转过头淡淡地看着她,“她就是你。”
她是我?她怎么会是我呢,若她是我,那么我是谁?以前的那个叫若冉的女子又是谁?
德瑞抱着手,当做看戏似地欣赏她陷入迷惘。待欣赏倦了,他伸出手,探入箱子里,触摸那少女的脸,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真实的眉目,细致的触感,不逊于真人的细腻,若不说,有谁知道,这不过是个假人。”
假人?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她惊讶的样子。
“我说过它是人类么,那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德瑞不放弃任何可以讽刺她的机会,“作为鬼魂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生命是否存在么。”
“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人偶,它美丽却没有灵魂,作为重要的容器,它的意义如同你现在的泥偶是一样的——”他盯着她,慢慢吐出下面的几个字,“它——是——你——以——后——的——身——体。”
她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身体?这个少女么?
看着她,他开始有些不快,最后变得有些怒火,转身坐上凭空出现的一把椅子,“怎么,你还不高兴,就那么乐意顶着你那个破烂的泥身体么,哼!”
坐在椅子上的德瑞沉默了片刻,冷笑:“宝贝儿,你以为我是特意呢,不过是怕寒碜了丢了我的脸。”他边把玩着手指边继续说着,“而你也有给我记着,别给我有什么异心,若是让我知道了,”他抬头,露出嗜血的笑容,“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地狱!”^
她凄笑,地狱么,从那天起她已经身处地狱了。
满意她的顺从,他扬起手,口中喃语,随着他手势及唇语加快,那箱子里的人偶像被无形的手向上托起,浮在半空中,从心口处发出微光,与此同时,她觉得有种力量生生地拉扯着她,有种被撕开的痛,还有飘忽的空虚感。白光一闪,有很多东西涌上心头,幼时父亲有力的臂弯,姨娘为她深夜裁衣,若娆扯着衣袖叫姐姐……还有,子文温柔为她簪花的脸,定格,逐渐淡去。
又是白光掠过,胸口一痛,呼痛出声,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箱子里——魂魄已经转换到这个身体。坐起身,缓缓摊开手,十指葱葱,轻轻地抚上头顶,滑润的感觉从指间穿过,实实在在,和那种随时便会风吹而去的飘渺感不同,觉得有点想哭,但是眼中没有液体的充盈。
德瑞立在旁边,他俯视看着她,“虽是存放灵魂的盛器,但是和灵魂契合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所以——”他嘴角上扬,“桑嬗宝贝儿,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做些训练来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