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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After The First Show ...

  •   一道雪白的利刃刺入了双眼。脑中仿佛吃了一记响雷,我下意识地将眉头和双目拧在一起,心里问候了不知道是谁的十八辈祖宗。扯起天鹅绒被的一角,狠狠地往上一拉,盖住了原本令我避无可避的白光。世界清净了。
      “呋呋呋呋......”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我确实听到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很不真切,大约是隔着被子的缘故。“你该醒了,阿黛尔。”
      等等,等等!男人的声音令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绷紧了神经。躺在床上的清晨,突如其来的男性声音总是百分之百的噩兆。我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腾”地坐了起来,揉开脸上蓬乱的碎发。
      “卧槽!”我脱口而出,刚刚睡醒的沙哑声音让我这一句粗口宛如房间内的一声地雷。一声惊呼的同时多弗朗明哥猛地回头看向了我,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
      “嚎什么,我又没对你怎样。”他系好了领带,又对着床上的我道,“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无法克制性,欲的人么?饥不择食到会对自己的部下出手?”
      我没有半点精力回答他的问题,纵贯全身,确乎是完好无损的样子。在经历了粗暴的“被起床”和重大打击的洗礼后,我勉强挤出了一个还算可以看的笑容:“谢少主高抬贵手,感谢您的十八辈祖宗。” 他原本一成不变的笑容显然僵了一下,但也没再说什么。怎么,我说的话听着像骂人么?没有吧?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他自顾自地走到了阳台上,点燃了一会烟。我借着这个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了衣服。
      清晨的寒气总是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山间的白雾倔强地驱赶着晴朗天气里倾泻而下的阳光,同样也恨不得能将人们牢牢地困在温暖色房间里。才刚刚靠近大门,凛冽的风便箭雨似的贯穿了我的身体,也吹散了我的睡意朦胧。我强忍着寒风走到屋外,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全身颤抖着,这让我想起冬日里的阿根廷牧场,冷得能让你看不到希望。我抬头看了看多弗朗明哥,很碰巧地,四目相对,我本想极力掩饰一下自己的畏寒,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仿佛默默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脱下了他那件出了名的粉色羽毛大衣,在我拒绝的话语说完之前丢到了我头上。
      “穿好。”
      “哦。”我被突然扔过来的羽毛大衣撞得趔趄了一下,眼看着毛茸茸的衣角就要拖到地面,吓得我忙不迭地将那一团粉色羽毛简单粗暴地裹在了身上。我甚至都想得到,此时的我就像一只笨拙臃肿的雏鸟,不过也总比冻死强。
      马车上,我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全部缩进这一团温暖柔软的粉色羽毛中,不得不承认,多弗朗明哥这件招牌的粉色羽毛大衣手感不是一般的好,若非实在难以保养,不好打理,我甚至都考虑入手一件同款了。马车后边陈列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礼物盒,里面从精致的点心、陶瓷小物件到昂贵的宝石手镯、玫瑰香水,五花八门,一应俱全,都是昨夜那些宴会上的男宾送的。老实说,第一次在纸醉金迷的场合收到如此多的礼物,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就像小说中那些纵横欢场,惹得男人们一掷千金的社交名媛的命运,或许在事不关己的读者眼中酣畅淋漓,恨不得身临其境好好体味一番,可当这种命运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滋味可就不像旁人看起来的那么好了。我不明白,那些浮夸虚假的逢场作戏为何会让男人如此陶醉其中,时如珍宝。哪怕演技再怎么逼真,我恐怕都没法跟他们成为一路人。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很清楚什么样的人生是我真正能够掌控的,而有些东西,即使再五光十色,绚烂夺目,本不该是我的,也终将会让我陷入无限的窘境与深渊之中。
      “在想什么?”多弗朗明哥开口问道,大约是下山的路途过于漫长,沉默让人难以忍受。
      “没什么,”我将脖子往成堆的柔软羽毛中缩了缩,忽而想到这样敷衍的回答或许不会令自己的老板很满意,又补充了一句,“我在思考自己的人生。”这是很久以前我就惯用来回绝聊天的一句话。事实上,在旅途中我也确乎更偏爱欣赏风景和独自沉思。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哦?你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啊,会是什么样子呢?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满心欢喜与坚定不移的目标,到如今仿佛被命运这双无形的手越推越远。明明下定决心,死也要抓住这次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的机会,到头来还是不知不觉地随波逐流,做起了混迹世俗,虚伪做作的勾当。
      “......谁知道呢。” 这种挫败感,与一事无成的恐惧,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撕碎!
      那场秘密宴会,确切地说,是我以堂吉诃德家族成员的身份在地下世界首次亮相之后,我在黑暗污秽的圈子里获得了一个新的称号——“粉钻”。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词儿。他们奉承赞美的鬼话在我这个当事人听来都是虚假无比,言过其实,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流言从来都是只会传播广泛,而非致力于准确客观。但有一句话总是不错的:你自己到底什么样,只有你自己知道。
      B数自在人心。
      一个星期后,我来到了堂吉诃德家族的基地——斯派达迈鲁兹的垃圾处理厂。啊啊,要怎么说呢......海滨餐厅的阁楼、多人间的女子宿舍、办公生活一体的私人套房,哪怕是来到这个世界最无助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睡在垃圾站里的经历。虽然为了不让迪亚曼迪那些家伙看我笑话的心得逞,我不得不佯装出一副住在哪里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本质上讲,加入了堂吉诃德家族后我的生活环境确实被狠狠地降低了一个档次。好在多弗朗明哥安排给我的房间处于上风口,在温度极低的深夜,开上一会儿窗子总还是能捕捉到一些新鲜干净的空气。只是这样一来,我出门的次数就更是少的可怜了,比起在成山的垃圾间散步,我宁可面对桌上的一堆账目和报表。到达基地之后,多弗朗明哥交给我的任务很明确:着重发展家族在奴隶贸易方面的影响力,目标是在明年3月攻克香波迪群岛一带最为繁荣的奴隶贸易产业,成为最大的中介商。他拉我入伙显然不是一时兴起的想法,这一点到现在我更加确信了,他似乎卯足了劲要将我的价值和能力发挥到极致。为了实现这足以轰动整个黑市的大手笔,成堆的文书、工作和商谈几乎排满了我未来几个月的行程安排。
      唯一让我发疯的,就只有一个人。
      柯拉松。
      突然而至的巨响伴随着无数垃圾倾泻而下的震耳欲聋的尾音,宛如一连串的电击将我从虚无的睡梦中惊醒,关节的疼痛、肌肉的乏力和头痛一并向我表达着被骤然吵醒的愤怒和抗议。长达一周的航海和接连三天的通宵之后,我也就舒舒坦坦地彻底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而这一切,都拜这个让我恨不得一枪崩了他,却又偏偏不能的混蛋所赐。
      地震一般的轰鸣之后是小孩子刺耳的哭叫声,我顾不得穿上内衣,随手抄起一件深蓝色的日式浴衣披在身上,烦躁地拉开窗帘,推开窗子,对着外头可增至及的日光就是一顿臭骂:“WOC你大爷的吵死了!柯拉松你个混蛋TM的是要死啊!”
      你问我为什么敢跟家族的最高干部,多弗朗明哥的亲弟弟如此不恭不敬?这种问题就算用脚后跟也可以想得到吧?当然是因为多弗朗明哥和那些干部都不在家啊!
      被他欺负那些小屁孩的噪音这么一搅合,我料定一段时间内是都不可能睡得着了,索性出门把这群烦人的臭小鬼赶走,也省得柯拉松把外头搅得天翻地覆。我将凌乱如鸟窝的头发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在浴衣里穿上一件黑色吊带裙,从写字桌的抽屉里翻出手枪,换上鞋子出了门。
      我刚刚来到基地的时候就发现有不少脏兮兮的小孩会突然出现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然后死缠烂打地想要加入堂吉诃德家族。多弗朗明哥对小孩子的加入向来报以无所谓的态度,也不会有太高的硬性要求,结果就是因为这样才有太多或无家可归,或家境贫寒的小孩跑来这里想要试一试运气。而家族里的其他成员则对这件事情不以为然,据乔拉说,来到这里想要加入家族的小孩最多的时候能有五十多人,不过最后除了Baby-5和巴法罗,剩下的都被柯拉松欺负跑了,这个不苟言笑,看起来同他哥哥一样危险且难以捉摸的男人似乎对小孩子异常厌恶。我是没兴趣太过关心这些小孩的命运,毕竟这个乱世里苦过受冻挨饿的家伙也是大有人在,而且根据“史诗”,这群孩子压根是半点留下来的可能也无,这里并不是他们命运的一部分。
      但是,现下老子难得的休息时间都要被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肆意破坏,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一路快步走到“案发现场”,极度的愤怒让我甚至忽略了几乎能让人背过气去的垃圾臭味。柯拉松就站在那里,此时的他正费劲地用左手掏弄着右边的口袋,似乎在很费劲地翻找什么东西,同时另一只手向我展示了一张纸片,上头写着“抱歉”二字。
      “现在道歉太晚了!!!”我破着嗓子冲他咆哮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点,但我被吵醒就会陷入暴走状态的毛病跟我的母亲一模一样。一股难以平复的怒火让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我怒气冲冲地看向那六七个狼狈不堪的小孩。或许他们知晓我是家族的人,全都明显地后退了好几步,又或许,完全是因为我现在的样子与一头暴怒的母龙毫无差别。我深呼吸一口气,烦躁地撩开了被风吹到脸上的碎发,不耐烦地对这群小鬼开了口:“你们,都是想加入家族的?”
      那几个孩子愣了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其中有五个男孩,两个女孩,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男孩子很引人注目,有点像是意大利人的容貌,穿着破布一样的衬衫和脏兮兮的亚麻裤。注意他倒不是因为长相和身材,他的眼中,有着其他孩子没有的狠厉与成熟。他看起来会是个处理事情的好材料。不过,也仅此而已。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大多数孩子看到我投来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你们当中,有谁识字?注意,我说的‘识字’可不只是会念广告牌这么简单,我要的是读报纸没有问题,并且能流畅地写东西的。” 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柯拉松这个时候终于从口袋中翻出了打火机,不出所料地,在点燃烟的同时也点着了自己的黑色羽毛大衣。
      “算数呢?有哪个学过数学么?”我继续问道,但得到的答案与之前的完全一致。招收一个小孩子作为我的助理的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了。每日的重要事务已经有一大堆,而穿插在这里面诸如跑腿、抄写这样的杂活就更是数不胜数,我需要一个帮手。但令人失望的是,我这样的要求显然对现实来说太过挑剔了。
      “好吧,好吧,你们都有些什么本事呢?能作为说服我让你加入家族的理由的那种?”
      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子盯着我看了许久,上前一步不冷不热地说道:“烧杀抢掠,杀人放火,海贼能做的,我都能做。而且识字和算数也不算是海贼的必备条件吧?”
      “哦?是么?”我冷笑,“要招打手暴徒的话,我完全可以选择强壮魁梧的成年人,何必要你们这样的小孩子?” 他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我,那眼神绝无半点友善的意思。显而易见,这是个很有个性,脾气又倔强的孩子,而这一点,恰恰是我不太喜欢的。要知道,没有筹码还胡乱逞强的行为,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愚蠢可笑的。
      “你叫什么名字?”
      “......科隆。”
      “好吧,科隆先生。你想证明你拥有足够的勇气与魄力,这不是很难。”我从腰间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这是一把有着六个弹孔的□□,我用拇指将铁轮飞转起来。“这是个老把戏:六个单孔,一发子弹,朝自己的脑袋来一枪,就可以加入家族......只要你还活着。”我承认这很残忍,不过这绝对是打发这些头脑发热的小屁孩的最有效方法。不怀抱着赌上性命的觉悟入行,只会面临更坎坷痛苦的考验,等到那个时候,就只有死和坚持下去两条路可选了。这方面我深有体会。意料之中地,其他六个孩子的眼神中瞬间就流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很快地就溜之大吉了,唯独生下了科隆。他迟疑了片刻,竟颤抖着抬手接过了手枪,用枪口顶着脑袋紧闭着眼睛,五官几乎都要挤到了一起。但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枪。
      “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这一次,他没再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我了。
      “我......需要钱,来给母亲买药和照顾妹妹们。”他几乎是强逼着自己才将这些字眼从牙缝中挤出来。
      我抹了把脸,无奈地扫视了一圈四周,一望无际的垃圾场寂寥惨淡,就只剩下生活之下最最丑恶破烂的残骸,而这些垃圾渣滓,喂饱了无力抗争厄运之人,也为他们带来了更为绝望的,永生永世的诅咒。
      我摘下耳垂上摇摇欲坠的耳环,它们或许来自□□部们随手击杀的贵妇,又或许来自被洗劫一空的库房,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鉴别一番上边宝石的品种和成色,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将它们丢进了科隆的手里。
      “拿去卖了换钱吧,下次再出现在这儿,绝对会杀了你。”说罢,我捡起地上的左轮手枪,转身就走,炎热的阳光让高耸建筑的阴影又缩小了几分,就要占领这里了。我不想让这该死的阳光进一步促进我的偏头痛。
      “难道性命这种东西,在你们海贼眼里就这样一文不值吗?!”那孩子歇斯底里的声音刺入我的耳朵。我叹了口气,转身掏出那柄左轮手枪对准了科隆,果断地一连扣下了几次扳机。
      没有震耳欲聋的枪声,什么都没有。
      那本就是空的,一直都是,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After The First 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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