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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塞维利亚的舞女 ...

  •   作为一个女人,或者说,假如你是女人,你会为了爱情而献祭一切,哪怕是生命吗?
      这就是一切问题的源头,分歧的开始。
      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想提及这段往事,我是个很爱面子的女人。但我知道,如果想要有所成长,并从其中深刻地学到教训,首先必须能够将这段痛心的记忆拖到阳光下,将其完全地剖开,正视自己的愚蠢与脆弱。然后直到有一天,我能把这段不愉快的回忆变作闲谈打趣的一部分。
      再说到特罗威尔,他确实是个迷人的艺术家,颇有造诣的幸运儿,哪怕过去了很久我都始终这样认为。他对待音乐的态度总是那么的严肃,一板一眼,歇斯底里,所以他的邻居们总是将他称为“沉默寡言的疯子”。他深深地热爱着音乐,也对音乐分外地苛刻,这是个折磨自身且很容易得罪人的信仰,如果你也是,或者曾经是个深知自己必须成为某个人的人,你就会理解那种感觉。他的每一首曲子都充满了渴求与憧憬,仿佛想要攀上缪斯宫殿的石头台阶,精雕细琢又结实饱满。但创作的代价也是同样的沉重,甚至可以用“极端”来形容。他时常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一连就是好几天,叮叮咚咚的琴声与他歇斯底里的哀嚎常常令街上路过的人们不寒而栗。“这几天你先别来找我了,我需要思考,”这是他对我常说的话,但我丝毫不觉得我们的心因此而疏远。好,就分开一段时间吧,我们都需要私人的空间。我从来不担心他会待在屋子里遭到意外,他是个成年人,心里应该对自己的选择有数。有时候,我会对他的音乐提出一点建议,他也欣然接受,前提是他最终能够接受我的说法与理解。
      《赛丽维亚的舞女》,之后在北海颇负盛名的轻歌剧的雏形,就是这样被我们创作出来的。
      这就是一切问题的开始。简单来说,特罗威尔坚持以舞女与她的爱人阴阳两隔之后立刻殉情为结尾,而我则认为舞女应在那之后依旧跳舞,带着爱与悲伤继续自己对舞蹈的追求。好吧,我承认这两者都很俗气,但是相较而言,继续活下去显然更符合舞女独立坚强又有主见的性格,毕竟我们之前都是按照这个方向来塑造的。而且我也不觉得舞女将爱人拼了性命挽救回来的自己再次放弃有什么浪漫可言。这或许就是异土人与这里的人很大的差异之一吧,但真的有人能够放弃自己拥有的与极力追求的一切,全然为了为另一个人而活,放弃属于自己的人生吗?
      我们的想法都太过强烈,以至于谁也没能说服谁。最终,就像所有激烈的争吵一样,我们从具体的问题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说到底你只是想找个只会盲目赞赏你的女人吧,明明是闭门造车却偏要搞出一副曲高和寡的腔调。”我想大约是这句话狠狠地刺中了他的软肋。
      所以在我出海了一个月再次回来时看到特罗威尔和一个不相识的女人相拥再床的时候,不知怎得,我竟有一种“终于看到结果”的释然感。或许我早就料想到了会与这种结果。他是个音乐家,骨子里的随心所欲,自由不羁在包括情欲的任何方面都是不受自制力管教的。
      那一天发生的让我搞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第一次面对堂而皇之的出轨,我既没有表现得暴怒发狂,也没有哭天撼地,说实话,连我都被自己的这份冷静吓到了。我沉默地等待他们穿好衣服,然后问了特罗威尔一连串的问题,具体的内容我依然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一开始还打算编造花言巧语来求得原谅,看到我冷漠至极的态度便意识到我的不留余地,也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换个角度来看,这样即使是犯了错也坦率承认的男人,可比异土某些讨不到好便撕破脸的虚伪家伙让人舒坦多了。
      我和他,算是和平分手。就这样,我可没功夫去利用自己的资源处心积虑地狠狠报复他,那样做除了证明我是这段感情的失败者之外什么也证明不了,而且浪费时间。人生苦短,我的时间是用来一分一秒地享受自己的人生的,可不会用来挥霍在那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我分手了,因为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当我轻描淡写地将这句话抛给乔拉的时候,我对天发誓,她那搞笑的表情哪怕是很久之后再次想起也会令我笑到肚子抽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唾弃那些玫瑰,如同唾弃自己的眼泪。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整瓶威士忌,帮赛尼奥尔倒了一杯之后,直接将整瓶的辛辣液体灌进了自己的喉咙。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不必在意,只是为了增添些仪式感,”我哑着嗓子,半开玩笑地说,“爱情死去的夜晚,没有酒精的慰藉不就太无趣了吗?”
      我优雅地坐下,翘着二郎腿,颇为享受地看着玻璃酒杯逐渐浸没在琥珀色的光辉之中,没错,享受每一分每一秒,默默感受,细细品味。
      乔拉这个时候一改往常的聒噪,眼神中竟闪烁出几分真诚的担忧,或许是同为女人,她确乎是能体会到我此时复杂的心情:“亲爱的,你真的没事?”
      炽热的气流贯穿鼻腔,让人感觉像一条吐息着热蒸汽的火龙。我心中的复杂的感情仿佛一瞬间被威士忌胡乱任性地搅拌在了一起,那感觉简直不能再好了。“我没事,”我轻松地朝她一笑,仿佛是在说“我能有什么事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这对我会有好处。”
      厨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了。一直以来在这条船上被吵闹喧嚣簇拥着过了多少日夜,现下绝对的静寂孤独竟让我感到有些陌生。不过这样很好,我又从酒柜的最里面拿出了好几瓶酒,伏特加、朗姆酒、葡萄酒、白兰地,那些涂满了油画图案与花体字的标签是那么的令人目不暇接,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你知道,当一个人面临着孤身一人的境遇之时,也同样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而狄俄倪索斯在使人们的意识丧失于酒精的同时,也慷慨地赐予了他们忘却悲伤烦恼的祝福。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辛辣霸道的口感刺激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不知怎得,我的眼泪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将眼泪捻于食指之上,它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宛如普通的水,却弄湿了我的整只手。我为什么要哭啊?我咧嘴笑出了声,可听到的却是自己的呜咽。这可真是有趣,我的思绪之中有的只有无尽的冰冷与平静,我分明是做不出来歇斯底里的样子的,可我的□□却在一度地崩溃于悲伤之中。
      然后,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差点把酒杯跌落在地上,随后慌乱地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将混乱反复的思绪收敛于心底。我尽可能地将自己的侧脸藏匿于头发后,太高音调装做出一切如常的语气:“少主,真抱歉,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丢人的样子,死也不想。遗憾的是,我的声音颤抖的仿佛我随时都可能碎裂。我只剩下这副支离破碎的花架子了。真希望他只是碰巧路过,谁知他偏偏走了进来,还坐到了我的旁边。不用说,他已经看到桌上那些五花八门的烈酒瓶子了,以及我丧家犬一般的凄惨样子,都一览无遗。他似乎在刻意地端详着我满是泪痕的脸,虽然眼泪已经擦干,但嫣红的眼眶是没办法掩饰的。我倔强地别过脸去,躲闪掉他投来的视线,假装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我的下颚,以无法反抗的力道将我的脸扭过去展现在他面前。
      “你在哭。”他沉着脸低声呢喃道。
      “显而易见!”我奋力挣脱开他的手,却不慎打翻了半杯朗姆,液体透过薄薄的衣衫亲吻着我的皮肤,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的内脏在燃烧。“难道一个女人在感情失败后独自哭泣是什么稀奇事儿吗?”
      他看着我,眉头愈发的皱在一起,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哪怕我已经是醉醺醺的了,但他身上那股愤怒暴虐的气息我仍然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意识到他就要做出鲁莽的事情了,只有男人才能做得出的那种。
      他站了起来,快步朝着厨房木门口走去,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我去杀了他。”那声音很平静,就好像在阐述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顿时慌了神,但更多的则是不敢置信:一直以来我都同他谨慎地维持着上下级关系,仅此而已。对于我和特罗威尔的恋情,他也从未发表过意见,起初我还有点担心,但事实证明,相较于其他人,我本以为他是对此事最漠不关心的人了。
      “嘿,等等!”连忙站起来想要拉住他,可是没用,我们的力量相差悬殊。我不明白一向运筹帷幄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在我的感情问题上变得鲁莽孩子气起来。我固然对特罗威尔抱有恶意,但还不至于睚眦必报到要他的性命。要是每遇到一个伤害了我的家伙就杀之泄愤的话,那我还跟野兽有什么两样。
      我快步跑到他面前,在他想推开我之前死死地抱住了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古龙水气味让我感到头昏脑胀,紧实的肌肉宛如石块一般坚硬,粗犷、狂野、性感,这些词儿你都可以在这具身体上找到最准确的诠释。
      “求你了......别去......”我的侧脸贴着他的腹部,泪水在他的白色衬衫上留下一滩痕迹,再也无法抑制的啜泣令身体如同寒风里的枯木一般颤抖,“别去......就留在这里,求你了......”
      他停住了。片刻之后,我感觉到他的双手轻轻抚上我的背,双臂如同蟒蛇一般缠绕住我的身体,酒精让体内燥热不安,可皮肤仍是冰冷的。那双手给予的温暖令我充满了安全感,几乎要将我的身体融化。我贪恋着他的怀抱,这是真的。
      简直就像一场幻觉。
      “陪我喝一杯吧,直到我不省人事。”我带着哭腔哀求,指甲固执地拽着他的衬衫,仿佛一只求抱的可怜猫咪。我真的不是堕落得一星半点啊。
      “可以哦。”他的手抚摸过我的长发,动作很轻,似是在安慰我。
      “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我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迁就我,就像是温柔地对待一个哭闹不止的小孩子。他原本就没义务管我失恋的事,更何况我这样哭哭啼啼会丢了家族的脸。他其实对家族成员非常好且宽容的说法在异土并不少见,可亲眼看到这个未来将会以暴虐极恶著称的男人所隐藏的温柔一面,我感到受宠若惊。
      我们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一杯接一杯地。我的酒量很好,这源于从父母那里继承的优秀基因,至今为止我还没有短片过,最坏的时候也只是视线摇摆,浑身酒气,身体难以驾驭,但我依旧能够清楚地记得当晚发生的任何事情。但是现在,我想要的是彻底的断片儿,就在这张桌子前,一直到我彻底失去意识,将我的灵魂与记忆一并埋葬在酒精里。酒精总是让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它们仿佛终于从地狱里获得释放的冤魂,在大脑里尖啸狂舞,它们碰撞,化为粘稠的液体,混合搅拌。我爱死这种感觉了。
      “我确实很想让他死,但不是现在。他是个艺术家,还很年轻,怀抱着青春与满腔才华热情地赴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我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金酒中残留的葡萄酒在其中扩散摇曳,一如我的灵魂,“他不会称心如意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在过去的半年里,我总是在努力揣测、顺从于他,不,应该是所有人,这个环境。我本以为我寻觅到了自由的缝隙,可那只是缝隙,让人透不过气。
      我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酒杯砸向墙壁,金酒混杂着玻璃绽放出一朵闪亮的花。“自以为是的蠢.货!”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仿佛愤怒的野猫。暴怒与疯狂将我的内脏扭在了一块儿,可我的脸却无法抑制地挂着笑容。
      只有现在,我是自由的。
      “我只是个追名逐利的海盗,亡命之徒的情妇!”我大笑,可从嗓子里发出的就只有沙哑的摩擦声,“我挚爱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得到。我甚至连追求的资格都没有!”我抄起剩下的少半瓶烈酒灌进喉咙,我已经分辨不清那是什么玩意儿了,它在洗濯着我的一切,或者,强行灌入着什么新的东西。
      我对周围的感知越发迟钝了,可我依旧清楚在发生着什么。有人抢下了我手中的瓶子,液体洒满了地板,炽热与柔软将我包裹着,仿佛要将我吞噬殆尽。
      “笨蛋。”一个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仿佛一颗石子,在我的脑海中勾起一阵涟漪。粉红色。
      我看见了成群的火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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