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厨美人传》之越

1、卤肥鹅

　　《东厨美人传》
　　之越/文
　　2019/11/30

　　和湛107年，黎国，都城羽州。
　　刚刚入秋，阴雨连绵。

　　空气中都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城墙底下的泥土被雨水打得稀烂，雨连下两天，人身上都像是都粘上一股子霉气。

　　十月的羽州，宫里出了件大事。
　　皇上最疼的十四公主一直不吃东西，开始还能喝点水，后来一点东西也吃不下，皇帝陛下寻遍名医，都诊不出是什么毛病，无奈之下，张贴皇榜，给出的条件也极其诱人。
　　若是能治好小公主，黄金百两锦缎千匹，还能许你一个愿望。

　　在这个时代，虽然大家一致觉得最缺乏的是伯乐，可实际上千里马也并没有多少，人们看到皇榜上的条件，看得眼都红了。
　　拼一把，没准就此摇身一变，就能变成皇室的救命恩人。
　　人人都知道，十四公主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就是要星星要月亮，皇帝陛下也得给女儿拿到手。

　　羽州百姓里一层外一层，把皇榜围了个水泄不通，赌坊则是开了个盘，赌下一个撕皇榜的什么时候来，毕竟距离上一个掉脑袋的已经过了三天，小公主这副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每天人们都在等着下一个胆大的人来，终于在第三天，天上这雨突然由小变大，众人都顾不得看热闹，急匆匆找地方避雨。

　　皇榜对面的酒楼二楼，窗户露了条缝。屋里面对面坐了两个人，两人都穿着朝服，一个腰间挂着文龙佩，另一个人朝服前头绣了只栩栩如生的麒麟。
　　“下了朝就到这来坐着看皇榜，你还不觉得无趣，”文龙佩男子一双桃花眼，眼中都是精明，“我们骁王爷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霍骁听到他说皇榜二字，伸手把窗子推开了些，看着依旧只有两个侍卫的皇榜，语气里都是紧张：“十四没日子了，我怕她……”

　　郁夙撩了衣服下摆，坐在霍骁面前：“你也知道，皇兄找了多少名医，一点用都没有，要真是如此，就是十四的命数。”
　　说完又叹口气，“要不是知道你对十四无意，性子又冷，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姑娘不感兴趣。”

　　霍骁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刀子。
　　“你别这样看我！总瘆得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最怕的就是你这样。”

　　与郁夙的桃花眼不同，霍骁从小就是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即使是他本人不带任何情绪去看别人，也能让那人后背吓得出冷汗。
　　他是天生的战士，是敌人听到就闻风丧胆的战神。

　　郁夙又开始小声抱怨起霍骁的不是来，霍骁揉揉眉心，雨水透过窗子的缝潲进来，他看到个人走到粘贴皇榜的棚子里。
　　那人步调慢悠悠的，带着斗笠，个子不高，将将到侍卫的肩膀。

　　她的手还在斗笠里，伸到脸上把遮着脸的锥帽撩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来，四下瞅了瞅，发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迈着步子走了过去，把锥帽和披在身上的斗笠拿下来抖了抖雨水。

　　霍骁正了神色。
　　这是个小姑娘？

　　约莫十三四岁光景，身材娇小，看到她，霍骁只想到四个字——
　　弱不禁风。

　　小姑娘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上去和守护皇榜的两个侍卫说话，左边侍卫说了什么，她突然上手撕了皇榜。

　　“郁夙，”霍骁拿起帽子站起来，打断那个一直自言自语的皇帝陛下亲弟弟，“有人撕皇榜，我们得进宫了。”

　　——

　　这是寻风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和阿爹阿娘多次商讨最终失败后，她半夜收拾行囊遛出了李家村。
　　寻风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小姑娘，那也是个能做大事的小姑娘。

　　她要来羽州证明自己，一定不给阿爹阿娘丢脸，一定能混得出人头地。

　　那侍卫大哥说了，小公主是不愿意吃东西，寻风寻思，不愿意吃东西一是胃口不好，二是东西不好吃。
　　大夫请了这么多，可都没有结果，那很可能就是第二种可能。

　　她虽然不会治病，可菜做那是人人吃了都夸的。

　　两个侍卫带着寻风往宫里去，自小生活在村里的她第一次进到这么宏伟的地方，看到一座座宫殿，她仰着头好奇地往上头看，每个宫殿上头的神兽还不一样，高高的角撅起来，红砖黄瓦，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气氛庄严肃穆。

　　小雨淅沥，寻风还披着一身的斗笠挡雨，两个侍卫大哥带着寻风七拐八拐走到一座宫殿门口，停住。

　　把寻风交给门口另外的一个侍卫，叫她把身上的斗笠拿下来，细心交代她几句话，进了宫殿，又过了个回廊。

　　回廊下头就是一片湖，湖中央有几朵莲花绽放，旁边还铺着几朵翠绿的荷叶，还有几只白鹅在水下蹬着蹄子游泳。

　　寻风细细瞧着。

　　取几朵花瓣和两大片翠绿的荷叶洗净，折一朵莲蓬，摘里头的莲子，剥好、切开，不取里头的莲心，再找只肥硕的大鹅，最好是中年的，最为健壮，肉质也最为鲜美。
　　鹅洗净之后，剁成块，连着荷花花瓣和切好的莲心包进荷叶里头，拿线捆紧，配上寻风自制的卤料，扔进锅里这么一煮，煮到滚开，小火慢炖，卤好的鹅入味又鲜美。

　　寻风也没起名字，直接叫这道菜为“卤鹅”。

　　之前寻风给村里人做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名字难听，寻风羞涩地笑笑，自己大字不识几个，能起个名字已经不错了，还这样嫌弃。

　　卤鹅，这名字多形象啊。
　　想到卤鹅的味道，寻风咽了口口水。
　　今天还没怎么吃饭，有点儿饿了。

　　侍卫把寻风带到一座宫殿门口，有嬷嬷为她搜身，寻风乖乖照做。
　　搜完身，发现旁边的侍卫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寻风有点儿纳闷，“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么小啊？”
　　寻风顺着声音的来源去找说话的人，只看到一个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对襟绣着银线，双手背在后头，审视地看着她。

　　这人一双丹凤眼眼神犀利，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冷光，比她高了好多，精神气挺足，长得吧，没阿爹好看，但还能说过去，倒是这通身的贵气和压迫感，给人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觉。

　　但是他刚刚说了她，小姑娘有点儿生气，低着头嘟囔：
　　“我十三了，你才小呢。”

　　这话一出，空气都凝结了，气氛明显压抑了许多。

　　寻风显然没料到这人一来，周遭都安静下来，心知这人定是听到了自己说的话，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霍骁本来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最后笑笑：“你是来给十四治病的那个？”
　　她哼哼地点了点头。

　　“你要是能治好她，要帮忙尽管说。”

　　寻风没应他，旁边的侍卫倒是急忙拱手：“骁王爷，这……”

　　霍骁抬手打断他的话，继续看着面前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她若是真能治好十四，就是大功一件。”
　　“是。”

　　霍骁转了个身：“走吧，小姑娘，我带你进去。”

　　寻风跟着霍骁又走了好一段路，寻风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就算她再不识字，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王爷，那是得毕恭毕敬的。

　　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霍骁率先开口：“小姑娘，你医术很好吗？”
　　寻风眨眨眼睛：“我不会医术。”

　　“你不会？”霍骁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会医术你还敢撕皇榜？你拿什么给公主治病？”
　　寻风本来是低头走路，前头的人突然停下，她差点撞上去，抬头是霍骁认真的脸：“公主不是不愿意吃东西吗？”

　　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和他本人“高冷霸气战神王爷”的名号丝毫不符，他勾唇：“是又如何？”
　　寻风洋洋得意地笑：“有些病，不一定要大夫治才能好的，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

　　当年隔壁李大妈生了孩子之后得了恶食症，还是她一道百家菜给治好的呢。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治不好，就要砍头？”
　　寻风皱着眉：“为什么？治病这种事情，谁说的准。”

　　霍骁很耐心地给她解释：“你撕了皇榜，是要负责的。治好了家财万贯，治不好要砍头。”

　　看到小姑娘突然变脸，霍骁有点无奈。

　　果然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就出来闯荡江湖，这下怕是过不了这关了。

　　但是当今圣上仁慈，没准会放她一马，毕竟寻风年纪还小。
　　流放也是可以的。
　　活着比什么都好。

　　“怎么，怕了？”

　　寻风走到他前面，笑得一脸灿烂：“我才没有怕，我连狮子都见过哩，怎么会怕这些？”

　　只是刚刚听说治好了家财万贯，在想应该怎么花。

　　霍骁：“……你胆子是真的大。”

　　——

　　到了郁皇面前，寻风丝毫不慌，按照之前侍卫交给她的礼仪，“砰”地一声给主座上的人磕了个头。

　　“快起，”郁皇一心想着女儿，只听说这小姑娘叫李寻风，急忙问，“李神医，你可有什么方法能治好公主吗？”

　　寻风一点也不怕，性子也直：“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需要人帮忙。”
　　说完还一脸期待地看向霍骁。

　　是这个人说过，刚刚要帮她，有事尽管开口，她这刚来人生地不熟，也不好麻烦别人。

　　旁边的大监一甩拂尘，指着寻风怒骂：“大胆刁民！你竟敢在当朝郁皇面前口出狂言！来人，还不把这个刁民拉下去！”

　　寻风一下就慌了神，只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不至于这么衰吧，她出村前可是给村里人许诺过要出来闯荡出一番事业的，才刚进羽州第一天就被砍头，这也太惨了吧？

　　霍骁不急不慢地走到她跟前，温言细语地解释：“陛下，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郁皇想起自己的女儿，颓废地摆了摆手：“准。”

　　寻风得到允许，开心得不得了，朗声道：“多谢陛下，民女要的不多，就想要刚刚那个湖里的鹅，要最大最肥的那只。”

　　郁皇：“？”
　　霍骁：“？”
　　大监：“大胆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