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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时辰的确还很早。
      林温芷也没想到,自己会一路跟着杭氏,直跟到清宁宫最后头的春锦池边来。

      她在偏殿里养得已然过了好些时日。

      虽然起初疑心朱嘉煜另有所图,可被他迫着吃了一碗又一碗苦药,日子倒反而消停下来了,在也没有了先前那诸多的纷扰。

      且自打那药换了方子开始吃,好似都比从前的见效,她已然是病去如抽丝,偶尔还能站在廊子下吹那院里头送来的清风。

      只是她先前已是病久,难免伤及底子。如今虽是病去如抽丝,却也没法子一下就见好,故而即便不再整夜咳嗽,可她难免还是要在二进院里头养着。
      如今她整日依旧只是在院中莳花弄草,却也乐得清闲。

      眼下早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满院的芍药尤其郁郁葱葱,含苞待放。等到春日再晚些,这里一茬又一茬的芍药花,会像海一样绽放,直开到五月末。

      只是成片待开的芍药,都不过是受她一视同仁。

      林温芷虽不说,可云缃也能瞧出,太子妃最挂念的是那株从西南送来的绿韵。

      即便这株从滇州远道而来的芍药,从来未曾看在林温芷这“花匠”勤勤恳恳的份上,大发慈悲地开过一次花。

      毕竟这株绿韵娇贵,若是呵护培植的时日稍有差池,只怕就要“以死相逼”。
      只是林温芷知道,这是嘉烁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故而她始终不知疲倦地养着,从不嫌弃它不会开花。

      时令直到今日早晨,一阵惊雷闪过宫墙黄瓦,直直掠过了二进院。
      林温芷本就睡得极轻,自是毫无悬念地被这雷声给吵醒了。她眼见得滂沱的大雨蓄势待发,便匆匆自榻上起了身。

      旁的芍药也罢了,可绿韵娇贵,若是挨这好一顿浇,难免折枝断叶。
      林温芷自顾自穿衣裳往院中去,只想着拿油布将花掩住,也免得糟了一场大雨的折腾。

      可不想她才同云缃将油布盖好,便见得一个身影自二进院的角落一闪而过,顺着廊子往清宁宫后头去。

      此时天色未明,连粗使的宫人都还不曾起床。纵是同样被方才一阵闷雷惊醒的人,此时也该在各自宫室中安稳留着,断没有有趁着风雨欲来往外跑的理儿。

      林温芷略加思忖,便顿觉方才那离去的人影,难免显得不合常理。

      她与云缃对视一瞧,便不加思索地跟着人影遁去的方向,缓缓更了上去。

      那人影走得不紧不慢,倒也不曾发觉后头有人跟着。

      前后两拨人心猿意马,却还是默不作声地行到了春锦池旁,这才停住步子。

      春锦池引得是宫前金水河中的活水,池中遍植荷花,饲养锦鲤。
      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春锦池水深盈尺,往日始终碧波徐徐。池边虽砌了石块,如今也早已是满布苔藓。

      寻常时候,宫人为着不打滑,白日都甚少往池边行走。

      可眼前的人影一路穿过几进院落,最终竟停到了春锦池边上。

      林温芷一怔,这才凝着眸子细细打量。

      那春锦池边上的人不是旁的人,正是清宁宫的侧妃杭氏。

      杭氏性子乖顺,又不似荀氏那般在太子跟前得宠,幸而生了皇孙,才算是在清宁宫多出一席之地。

      她现下着素白的衣裳,只挽个简简单单的三绺髻,头上几乎不加任何簪饰,连耳珰也早已摘去。
      她目光淡淡地瞧着春锦池,面儿似有斑驳泪痕,随即整个人竟视死如归似的,不假思索地朝着池子里投去。

      林文芷便也顾不上犹豫,索性现身径直跟上前去:“池边危险。”
      他说着生出一只手:“杭侧妃在池边做什么?快搭着我的手,先回来再说。”

      杭氏一惊,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跟她到春锦池边来。

      她满眼错愕的回过头来,俨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池边湿滑,她整个人早已都悬在池上。
      此时再想抽身,也早已然迟了,便只能眼睁睁地任着自己往春锦池里头坠。

      惊慌失措的叫声这才自池边传来,林温芷迅速上前,一把衔住了杭氏的袖子。

      云缃也忙慌慌跟上去,试图帮林温芷将杭氏从池边拉回来。

      可天色昏暗,池边也是晦朔不明。
      云缃脚下一滑,差些自身难保。

      杭氏整个人的重量如今全都挂在袖口,被林温芷紧紧攥着。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病久的缘故,林温芷才刚刚捏住,杭氏的衣袂便开始一点一点从她指缝里往外滑。

      林温芷越是想捏住,便越觉得自己的手指使不上力道,而且更是连她整个人似也被杭氏给牵住了。

      春锦池水下仿佛藏着什么,势要将人吞下去才肯罢休。

      她此刻才惊觉,自己的力道早已不复当初,昔年骑马拉弓的场景,仿佛都只是脑海里的幻想。

      如今的她,竟连一个瘦瘦弱弱的杭氏都拉不住。

      杭氏半截袖子垂在水里,几乎是带着哭腔祈求:“娘娘……”
      “松手吧……”

      林温芷却不依:“何苦要叫我做那害人的事?”
      “我既见到,便定要想法子救条性命的。”

      云缃也急匆匆帮腔:“杭侧妃,你别急,你且先抓住奴儿的手。”
      “奴儿和娘娘一道儿拉你上来。”

      林温芷便又使劲拽了拽,终于将杭氏的身子朝岸边扯回来一段。

      可杭氏倒像是死意已决,并不想重回岸上。
      她并未去牵云缃伸过来的手,反而用力一推,欲要挣脱林温芷的束缚。

      可事与愿违,杭氏不仅没能挣脱,反带着林温芷整个人也囫囵失了重心。

      林温芷只觉得脚下一滑,顿时便也再止不住地跟杭氏一道儿往下跌。

      云缃都吓傻了,连忙伸出手再去搭林温芷的腕子,却也恰恰错过,她只能踉跄着叫一声:“娘娘……”

      林温芷却顾不上再应一声。

      春锦池本就深不见底,晨初时分光线晦暗,池子便更加如同一抹黑色深渊,难免令人生怖。

      如今眼见得杭氏便要带着林温芷,一道儿都坠入春锦池里去,自然更是千钧一发。

      林温芷下意识阖上眼,屏住了气息。

      只不过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力道忽缠住了她的腰肢,紧跟着轻而易举地扯着她稳回岸上。

      而杭氏半身入水,最终只听得一声撕裂,袖缘被生生扯断开来,彻底和林温芷分作两半。

      那骤然出现的力道极大,拉着林温芷猛然向后。林温芷便也难免脚下不稳,作势要朝后倾。

      可他身后的人好似先一步预料到了这变故,很快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推,轻而易举地帮着她站稳了身子。

      林温芷顿觉疑惑,便下意识回过眸去。
      只是这举动突如其来,随即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朱嘉煜的眼。

      朱嘉煜眼帘微垂,目光自然而然地倾泻在林温芷面儿上。他们凑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能迎上微热的清浅鼻息。

      四目相对,两个人似是都有了一瞬间的微滞。

      林温芷眼中掠过一抹浅浅的愕然。

      她自幼父兄离世,只身入宫。周皇后虽待她温和,可却也算不上亲厚。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念她顾她,会次次救她帮她,会耐着性子任她玩闹。

      这世上只有嘉烁,只有他总会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来得恰到好处。

      就在方才回眼的那一瞬间,林温芷恍惚觉得那怀抱分外熟悉,仿佛嘉烁又同往昔一样,回到她身边来了。

      她初进宫时夜深迷路,是嘉烁连夜找到她;她失足坠树时,也是嘉烁在下面接着她,才没有摔出好歹;甚至连她犯了错,嘉烁都敢帮她想方设法地隐瞒。

      不管多难又或者多危险,嘉烁也永远不会丢下她一个。

      林温芷眼中蕴着惊诧,便自然而然地凝眸仔细探寻起来。

      可她身后的人却泠然垂下眼帘,好巧不巧地避开了林温芷投去的视线,随即也送来了揽住她的手。

      不等林温芷再做反应,张缘详便也带人忙慌慌地往春锦池边赶来。

      眼见宫人有条不紊地涉水救人,张缘详才冲着朱嘉煜作个揖:“殿下可让奴才好找。”
      “殿下虽同娘娘在一处,也不能只叫云缃一个人伺候着,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还是叫个旁的下人跟着才是。”

      朱嘉煜隐约带几分薄愠,负手而立,冷声朝张缘祥言道:“张缘祥,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厉害了,教我做事?”

      林温芷一滞,眸中熠动的星点光芒,便也随之熄灭地无影无踪。
      那些若有似无的错觉,霎时间消弭于无形。

      她知道,她方才恍惚认错了人。

      嘉烁不会急着推开她,更不会像太子一般冷言冷语。
      她的嘉烁已经丢下她一个人走了,就像他当初要远去西南一样突然。她和她最喜欢的人,早已经阴阳相隔。

      虽知他对她本没有那种情谊,可林温芷还是会控制不住想他,会试图说服自己他还活着。
      可越是如此,分清现实和错觉的时候,才越是难过。

      林温芷怔在原地,俨然有些魂不守舍。

      即便面前的人生得再像,也永远不是。

      朱嘉煜就是朱嘉煜。

      就算是亲生的兄弟,性子也终究天差地别。朱嘉煜和从前半丝也未曾变过,不过是个冷心冷情的,和她的嘉烁天差地别。

      天边的雷鸣闪电倏然划过,将春锦池照得鳞光荡漾。

      杭氏被宫人们七手八脚从春锦池中救了出来,浑身湿得淋漓嘀嗒,只能在岸边不由自主地呕水出来。

      她冷得瑟瑟发抖,却仍匍匐在朱嘉煜脚下:“参见殿下,参见娘娘,妾失状,殿下娘娘恕罪。”

      朱嘉煜闻声睨去一眼,才面无表情道:“杭侧妃,宫内自戕,这可是大不敬。”
      “何况方才情状,若是你挖空心思害了旁的人,那实实在在是该诛九族的罪过。”

      杭氏一慌,连忙伏地解释道:“妾不是自戕……妾……妾只是失足。”
      “妾不知太子妃在此处,妾绝不敢迫害太子妃。”

      “失足?”朱嘉煜唇边勾起几分揶揄的弧度,“早晨你失足,夜里他又失足。再过两日,这东宫怕不是要成了龙宫了。”
      “春锦池既如此容易失足,你又为何清晨自侧殿远到这宫后来?”

      杭氏一慌,连忙解释道:“殿下……妾……”

      可话到嘴边,她又忽然一滞,像是有难言之隐一般低下头去,再也不置一语。

      林温芷忍不住轻轻皱起眉头。

      杭氏一贯是温软性子,虽得朱嘉煜几回召幸,却也绝算不上受宠,如今显然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如今天色都算不上明朗,她分明是凑了巧才会跟到春锦池边来。
      可朱嘉煜却反倒好似提前知道春锦池边会出事,一早就候在此处,否则他伸手挽她时,也不会来得那般恰如其分。

      先前要害她性命,如今却又来她面前做救苦救难的好人,朱嘉煜的行径越是细思,便越令人生疑。

      林温芷知道,她早晚得想法子弄清楚这些原由,日后才好严加提防。

      思及此处,林温芷不容朱嘉煜再开口质问。
      她捏着断掉的半截袖缘道:“此处人多眼杂,杭侧妃此般落魄,不仅有失体面,且怕是惊慌失措言辞无状。”

      言罢,她便将袖缘交给云缃:“云缃,先带侧妃到偏殿换件衣裳。”
      “到时候再请殿下慢慢问个清楚。”

      她今天倒要看看,朱嘉煜葫芦里还想卖什么药。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芷:头给你打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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