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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尼什塔尔 ...

  •   天下的基督徒葬礼大多相差无几,充满鲜花、乏味的致辞、满脸沉痛的男人女人,真正伤心的人其实很少。她在书上读到过天葬,据说是让秃鹫把死者的身体分食吃掉。要是选择那么做,也许场面会比现在更有意思一点。不过想也知道妈妈不会喜欢。
      可是死人的意见真的重要吗?哪怕情真意切的悲伤,也已经是对方触及不到的感情了。活着的人种种思虑考量,对脚尖冲着雏菊躺在棺材里的女人没有任何价值。而且尼什塔尔低头去看那个女人的脸,觉得那根本不是她的妈妈。
      莱斯利女士今年三十五岁了,内里还是个没接触过社会的幼稚小姑娘。平生没有做过任何一份工作,她从小到大的经历可以简单概括为:从父亲的庄园搬到大学女生联谊会的公馆,接着婚后住进尼什塔尔爸爸的房子里。她最擅长享受生活,每一天都看起来那么快乐。
      尼什塔尔把手里一小束白玫瑰放在她双手交叉的胸口,然后吻了吻被殡仪化妆师精心涂上口红的嘴唇。它们以前柔软漂亮,现在看起来好僵硬。
      她回到房间的末端。献花的仪式还在进行,午饭过后棺材就会被送去墓地下葬。殡仪馆的走廊上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尼什塔尔回过头去,发现是爸爸和舅舅在说话。爸爸的状态令人感到担忧,去伦敦接妈妈那天,他中途离开说想去事故现场看看,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里,而回来以后爸爸就一直表现的很奇怪。
      “你还好吗?”一只手搂住了尼什塔尔的肩膀。
      “我想,”她对莉莉说,“还不算太糟。”
      詹姆绕过献花队伍匆匆走到尼什塔尔左手边的地方,看见她身边站着的莉莉,推了一下眼镜没说话。今天除了天气不错没有下雨以外的第二件好事情,就是这两个人终于可以相安无事地呆在一块儿。尼什塔尔真的感觉还好,实际上她没有感觉,或者可以说还来不及产生任何痛苦。不像舅舅。当爸爸告诉舅舅这件事的时候,从电话里听得出来他的悲痛是立刻有的,而且程度很深。她内心深处有一种确定的错觉,好像只要熬到太阳落下再重新升起,明天一切将会回归正常,妈妈又会安然无恙。这天早晨尼什塔尔穿上天鹅绒短袖连衣裙,摘下在纹身店新穿的耳钉,一枚戒指也没有戴。在落地镜前面做最后检查的时候,她差点要以为自己并不是即将前往一场葬礼,而是和妈妈约好了在高档餐厅吃饭……如果身上的连衣裙不是纯黑色的话。
      站在门口感谢每个前来葬礼的人时,尼什塔尔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试过小声地和自己说“妈妈”,试过闭上眼想象妈妈看见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时脸上是怎样绝望的神情,但是这都不管用。
      “好孩子,我为你母亲的事情感到痛心。”一个尼什塔尔不认识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说,他身上的西服挺括精细,看起来应该是舅舅社交圈里的人,“上帝实在太残酷了。”
      “残酷的不是上帝,而是人。”她学着爸爸的口吻说道。
      “我们听说肇事者逃逸了。”挽着中年男子胳膊那个应该是他妻子的女人哀伤地叹了口气,“希望他能被尽快抓住。”
      尼什塔尔麻木地点点头。

      “收拾东西,我们去你舅舅家。”傍晚的时候爸爸在家里宣布。尼什塔尔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准备往箱子随便塞几件衣服就出发。收拾的时候她走神了好几次,屋子里已经没有妈妈了,可是到处都还留有她的气味,她生活的痕迹……想起这些,尼什塔尔就觉得难过,但是伤感很快便过去了。
      把行李提到客厅的时候,爸爸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已经满了,全是新抽完的烟头。他听见尼什塔尔走近的脚步声,抬起头,眉头紧皱。“只有一个箱子?”
      “难道我们要去长住?”
      “是。”爸爸简短地回答道,“之后就不回来了,所以东西理仔细点。”
      “可是舅舅从来就不知道巫师的事情啊!”尼什塔尔难以置信,他总不可能在舅舅和一堆麻瓜男仆女仆眼皮子底下天天从庄园消失,然后晚上下班的时候又突然出现吧,“你的课,还有你的研究要怎么办?”
      爸爸脸上带着一种陌生的表情,像是焦虑,又像是恐惧。“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把香烟摁在烟灰缸里熄灭,手有些颤抖,“你妈妈的死是巫师做的。”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啊?尼什塔尔不明白。“这怎么可能?警察说撞上妈妈的卡车司机是邮递公司的员工,他扔下公司配给的车逃走了。”
      “我找到警察说的那个人了,不是他干的。”他的声音还是冷静的,“他和我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超速逆行的。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自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控制了。”
      “或许他喝醉了,或许他嗑了药。”她还是没法接受这个说法。妈妈那样的一个人,究竟有谁会想害她呢?
      “是巫师做的,用夺魂咒。”爸爸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最好天黑以前就走。”
      “我不要离开山谷,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不再是了,等下我会把这栋房子烧掉。”他说,“他们很有可能还不知道莱斯利家的事情,只知道莱安娜是我的妻子。如果没有东西用来追踪的话,就没法查到我们会去哪里。”
      你说的他们是谁?为什么又要毁掉这个家?尼什塔尔怔愣地看着爸爸,好像不认得面前的人了。
      “听着,亲爱的,我的好姑娘。”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可是那些人太危险了,我们得躲起来,学校那边我会和校长写信的……”
      “不!”尼什塔尔用力把他推开,生气地说,“我不可能因为你说的这几句疯话就退学的。”
      “你觉得我疯了?”爸爸的脸色很可怕,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可是马上被抓住了手腕,“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话?我想要保护你!”
      “对,我是觉得你疯了!”尼什塔尔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两天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她甩开爸爸的手,“什么保护?我不需要保护,你只是个因为没法接受妻子去世的事实而开始幻想的懦夫!”
      爸爸扬起手用力甩了她一记耳光。尼什塔尔踉跄地撞上茶几,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跌倒在地上,头晕眼花,耳朵完全没了知觉。她伸手摸了摸,指头上鲜红的是血。爸爸竟然打了她?这不可能……
      尼什塔尔又吃惊又愤怒,但更多的是茫然。那个曾经是她父亲的温柔文雅的男人好像在这短短两天里消失不见了,他完全变了个人,暴躁不安而且神经质。男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也许你不必跟我走。”他本来不容置疑的声音变轻了,整个人突然显得异常脆弱,“去弗利蒙和尤菲米娅那儿吧。霍格沃茨会比莱斯利家更安全的,邓布利多在那里。”
      尼什塔尔提上行李梦游似的离开了,往山谷另一头弗利蒙和尤菲米娅·波特家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动手打了她的男人的命令,可是他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好像又变回了一直以来疼爱她、呵护她的父亲。靠近耳朵的地方火辣辣的,尼什塔尔伸出手抚摸,不出半天肯定会肿起来。她用手背擦了把脸,能感觉到耳朵流出来的血,和脸上另一种湿湿的不是血的东西。
      开门的詹姆一看到她的泪痕和半边醒目泛红的脸颊,先是露出诧异的表情来,随即将她拉近自己:“谁干的?”
      尼什塔尔张了张口,刚要回答,这时候救火车的警笛声从远处响起。他居然真的那么做了?肯定是哪个邻居看到后打电话给消防局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詹姆猜到这大概和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有关,说着要出门去查看,可是尼什塔尔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你别去。”她无力地摇摇头,“不要去看。”

      待她把整件事情说给詹姆和他父母听,波特家陷入了一阵沉默。詹姆的表情最为茫然,他就像尼什塔尔一样弄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尤菲米娅夫人说。
      尼什塔尔猛地抬起头:“你知道我爸爸说的那个‘他们’是谁,对吗?”
      波特夫妇对视一眼,答案不言而喻,但是却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弗利蒙先生说:“就在我们家住下吧,你的房间尤菲米娅一直有打理。”然后尤菲米娅夫人挥动下魔杖,客厅的柜子抽屉自己打开了,一小盒东西从里面飞出来,落到她手心。她拧开那个圆形的铁皮小罐头,是一盒药膏:“亲爱的,坐过来。我帮你擦点药,这是弗利蒙自己做的,敷上会好得快一些。”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和自己说了。尼什塔尔听话地坐到尤菲米娅夫人身边,让老妇人用蘸了药膏的手指把清凉的膏体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处。波特夫妇生下詹姆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尤菲米娅夫人对她来说与其像是母亲,倒不如说像个和蔼的祖母。
      詹姆趴在她对面,下巴抵在桌面上,龇牙咧嘴好像被上药的人其实是他一样:“你爸爸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尼什塔尔不说话。
      那之后她不记得晚餐吃了什么,饭后尤菲米娅夫人在浴室给她准备了热水。尼什塔尔站在充满白雾的浴室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毫无血色,两只眼睛因为哭过了又肿又涨,真是憔悴得要命。好在被打过的地方并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弗利蒙先生是靠发明滑发剂致富的,经他手制作的魔药果然很有效——红色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点黄色的淤迹,但还是看得出她的遭遇。
      不知道妈妈见到这幅模样会说什么,她最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然后尼什塔尔才想起来,妈妈再也不会和她说哪怕一句话了。
      “好好睡上一觉。”尤菲米娅夫人把她送到客房,亲吻她的额头,“醒来你会发现这些只是个噩梦。”
      不,才不会。不要把我当成能随便糊弄的傻瓜。尼什塔尔在床上躺下,任由尤菲米娅夫人帮她盖上毯子,关上台灯和房门。她没有睡意,只好躺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的位置发呆,之前度过的十六年好像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情。爸爸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非要一口咬定妈妈的事故是巫师策划的?他们结婚的时候很低调,巫师里也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妈妈在麻瓜社会的背景。再说了,爸爸和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接收过沙菲克家的财产,他们一家能有什么理由被人盯上呢?
      尼什塔尔想起父亲,猜测他八成已经离开戈德里克山谷了。她没法不为父亲担心,真心希望他有一天能好起来,却又清楚地意识到那一巴掌会让自己此后都恨他。尼什塔尔过去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原来纯洁无瑕的感情是触碰不了的,就像新雪因为没被人走上去过,所以是白色。而地上那些被踩得乌黑的雪,那才是她对父亲的爱。
      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嘿。”是詹姆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尼什塔尔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别开灯。”
      詹姆蹑手蹑脚地掩上门,躺到了她身边:“我知道你不好受。”
      “那你知道我们七岁以后就不被允许睡在一起了吧?”
      “我知道你想要我留下来。”
      他是对的。
      尼什塔尔侧转过身和詹姆面对面,想着以前跟他玩耍真的好开心,那时候做什么都是两个人一起。他们住得其实并没有很近,彼此之间却是山谷里关系最好的同龄人,所以常常在互相家里留宿。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她嗓子一紧,此刻毫不费事地就流出了眼泪,让詹姆靠过来攥住了她的手。尼什塔尔想念妈妈,想念父亲,想念那些永远不会回来的时光。“睡吧。”詹姆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于是她闭上眼睛。
      尼什塔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这一天晚上她是哭着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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