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万物至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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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遗体已经不知去向，棺椁内什么都没有，棺椁内壁就连灼烧过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你......你把你藏到哪里去了？”俞兰亭望定身侧的女皇，不可置信地问。
“你......难道你借尸还魂了？”梧婷兮睁大双眼惊疑地看向女皇，也感觉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我不需要。难道这很奇怪？”女皇神色淡然，轻轻一笑，“你觉得应该有什么？”
俞兰亭正经答道：“碳链组成的有机物或许可以燃烧成气体和水，但还有其它金属、非金属元素，不可能没有固体杂质。我还看见你头上有簪子，那是金的，不被氧化。”
女皇摊开双手，摇头笑道：“以你的智力不是早就发现，在这里讲自然科学根本讲不通嘛。”
梧婷兮拽了拽女皇衣袖：“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们？”
“是啊。”女皇坦然承认，手指指向前方，“你们看，棺椁一直在那。这里也不是公元706年。”
梧婷兮和俞兰亭一时没有留意，现在顺着女皇手指看去，才发现就在她们面前的棺椁竟与刚刚不同了。
棺椁盖不是半开，而是死死扣在棺椁上方。其中一处夹角结了丝丝连连的蛛网，已是许多年前的蛛网，蛛网上早已遍布灰尘。
“那里面有什么？”俞兰亭问。
女皇淡淡回道：“一千三百多年了，估计早已是一堆枯骨。”
“你还要打开吗？”梧婷兮有些害怕，声音颤抖着问。
女皇抚了抚梧婷兮的额头，安慰道：“不打开了。别怕，我在这呢。”
梧婷兮、俞兰亭转头看向女皇，面前有血有肉的女皇总让她们感到宽慰。
“刚刚到底是什么？”俞兰亭又问。
“只是你们的幻觉而已。”女皇轻轻抚着俞兰亭的头发，笑了笑，“又被我骗了吧？”
“你到底要骗我们多少次！”俞兰亭大吵着说道。
女皇不急不恼，反而笑问：“猜猜看，多少次？”
梧婷兮看向女皇，认真地问：“我想知道我们在第二次入梦时所见到底是谁？”
“是我故意装的。很像疯子？还是像心智不全？你话是这么说的吧？”女皇轻轻勾了勾俞兰亭的鼻尖，“为了以假乱真，还要故意自己崩人设。有好多次，我快要憋不住了，甚至不忍心再欺骗恐吓。可看到你们那么聪慧果敢，我又是惊喜又是欣慰。我还要把难题继续下去，看到你们解答地这么优秀，我更替你们感到欣慰。”
“我那时真的不知道。”俞兰亭声音低低地说。
梧婷兮贴近女皇几分，又问：“为什么要变成那副模样？其实我‘灵魂出窍’时开始想变成有蟜氏的模样，可却被某种力量抑制了。这是因为对方跟我有同样的血缘？对方的力量对我的行为进行了抑制？”
“你们那么聪明，肯定有能力做出判断。所以肤色、形体还需稍作改变，这样就可以成功地把你们猜测引导偏离了。”女皇语气轻快，仿佛对自己的应变技巧深感自豪，“我没有人格分裂，更没有丧失理智，要不然我怎么清楚我不想伤害到你们。”
“其实我早就猜想那个形貌的你，一定像极了你姥姥。只可惜，我竟也轻信了你污蔑你自己。”俞兰亭只觉得羞愧难当，“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创世女神啊，比人类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我却用我不完全的思惟去臆想一个完满本体也像我一样低劣。怪不得说‘人类一思考，女神就发笑’呢。”
女皇笑道：“是我一再声明假装不是假装，相信了假象又有什么呢？”
梧婷兮也有些惭愧地笑笑：“我竟差点也信了。人类总是心虚胆怯，底气不足的人类有一百分也要张扬出一百分甚至渲染出一百二十分。而你是多么自尊自信，才不介意以完全的自性，还要自愿屈尊降低到可与常人比拟的高度。这需要何等的气魄？”
女皇看向梧婷兮：“可我至少还是有担忧的。即使身处梦境，我也不想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她又看向俞兰亭：“在梦境你的行为过于大胆，可我也尽量不让人伤害到你。我只想轻微吓吓你们。”
俞兰亭知道，她是不该因任何事让女皇担忧。
梧婷兮了解女皇的关心：“所以，我那时感觉到的‘灵魂出窍’也不是真的‘灵魂出窍’。为什么我感觉更像做梦呢？”
“还有呢。”女皇也补充道，“你以为你抠着一部《广韵》就能学会中古汉语吗？你只是感觉自己说出了《广韵》音而已。”
女皇又对俞兰亭说道：“你呢，你自小生长在北方，又不曾专门学习语文学，听得懂半句中古汉语才怪。你只是感觉自己听懂了而已。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讲现代普通话？”
俞兰亭点头接道：“我在地图上看梁山的横跨距离没有这么长，但从开始我们已经走了很久的直线距离，这不合理。我第一次醒来后墓室就变了样，这也不合理。所以，是不是我们中途就没有醒过？”
女皇笑着承认：“是啊，当时你们在梦境已经心力交瘁，中途不让你们自以为醒了一次，恐怕你们精神就要崩溃。”
俞兰亭、梧婷兮最清楚不过，无论何时何地，女皇总像母亲一样眷顾她们。
俞兰亭了然点头，进一步说道：“我们刚进来的那个密闭墓室，当打开一条缝时墙壁总需要形变，但无论怎样形变都不合理。还有，作为封闭墓室空气过于充足，纸张、木料却从未受到风化。况且......”
俞兰亭向四处张望：”整个乾陵内部，空气、光线都过于充足，这也不合理。难道我们从开始就没有醒过？”
俞兰亭越说越怕，现在就连身边女皇的真实性也存在疑问。
梧婷兮也质疑地望向女皇问：“我们刚刚见到你时，我手掌切了很大伤口却没有疼痛。难道我们真的从开始就没有醒过吗？”
女皇坦白道：“石台上没有剑，你们手上也没有伤口。我自己有能力实体化。我只是想试试你们，又怎么忍心伤害你们呢？”
是啊，女皇怎么忍心伤害她们。
梧婷兮、俞兰亭放下心来，无论这一切真实与否，她们更清楚的是，女皇的情感永远真实。
“不对啊。”俞兰亭猛然察觉异状，向墓室四处看去，“这里的一切，也不对劲。乾陵里面的河滩本就诡异，可我们之前不是在河滩上吗？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可你说了这里不能用自然科学理解。所以，我更不清楚了。难道我只是做了很长很长的梦，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你的骗局？”
“真是，怎么都不对劲！”梧婷兮也突然意识到，按她平日的习惯怎可能随身带着打火机？还有激光笔呢？她现在都记不清自己带没带激光笔。
“不是。”女皇否认，“我确实需要你们提供帮助。我知道你们有能力做到，你们值得我信任。我知道你们都长大了，你们勇敢、善良、智慧，受到一时的打击惊吓不算什么，我信任你们有能力帮助我。”
无论是不是给自己招惹了麻烦，但俞兰亭和梧婷兮更珍惜女皇这份信任，也为此感到自豪。
“感谢你的信任。”俞兰亭真诚微笑。
“谢谢你。”梧婷兮也真诚致谢。
“可究竟我们什么时候才身处梦境呢？”俞兰亭又问，“我希望你不要再欺骗我，给我一个答复。”
“梦境与现实之间，是否身处梦境？”女皇反问道，“说不定你们从出生起便未曾真正醒来过呢，天地山川、生死别离也不过是心中迷幻罢了。”
“我明白了，就像薛定谔的猫。说不定我每一个白天的生活，也仍是夜晚做的梦呢？”俞兰亭了然点头，尽管面前的女皇也有不真实的可能性，她却不再害怕了。
“究竟是华胥梦使人回忆过去，还是华胥引发了时光倒转？又有谁分得清呢？终究......只是人心对过去的追溯。”梧婷兮也点头，这一切似乎已不重要，她只需知道她对女皇的感情永远是真实的，“所谓华胥引人入梦，虚虚实实亦真亦假。”
“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无关的问题，我希望你这次给我确定的答复。”梧婷兮感觉出，她们与女皇相聚的时间所剩无几。
女皇的整个人生历程已经难以一一询问，但她还有一个问题，哪怕只是替世人发问，也需要问出口了：“我记得，韦承庆已经写下《则天皇后纪圣文》。可石碑上为什么没有字？到底是被搁置了刻字？还是你的意愿？”
女皇答道：“是我自己的意愿。”
俞兰亭也追问道：“可世人给予的解释未免过于肤浅，那肯定不是你的本意。你没有那么自负，更不需要自谦，也不会不自信到需要让无知的人评价你。”
梧婷兮猛然察觉出什么，又道：“孔子述而不作，苏格拉底也未留一字。但不是为了任人评说，而是让人无从评论。这却不是自大自负，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自谦。”
女皇欣慰看向二人：“我自己都不欲用言辞描述，若让别人描述又能描出几分真实？只在立下文字的那一刻，便失却了最完备的意义。”
“无论是我为这世界所造之功绩，还是后人只因我的性别攻讦于我，在宇宙尽头，什么也不会留下。譬如我爱护我的孩子们胜过爱我自己，显真心称颂我为慈母。可三百年后的人却会编织谎言，将先我而去的孩子们穿凿附会成因我而死。再譬如在你们的时代，前几年还有人说我维护并扩展了疆域，可这几年却又要说我丢失领土。世人真是可悲又可怜，我的疆域居然要由后世之人仅凭心中偏见强行划定？”
“添性海之波澜，廓法界之疆域。”梧婷兮喃喃吟诵出女皇的名句。
随着梧婷兮的思绪，俞兰亭仿佛置身于真如理性的海洋，而自己却只是一个在海边自以为是沾沾自喜着捡贝壳的小女孩。
她们听女皇继续讲道：“纵使身为帝王，万事亦不可掌控。我知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无论以何等才学智慧都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因此我尽力而为，量力而行，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我无需自傲也无需抱憾，因为无论我所成就之功业还是我没能把控之缺憾，总会随时间风化湮灭，至宇宙尽头什么也不会留下。同理，世人对我的评价，不过也是跟随时代更迭而变化之物，至宇宙尽头亦不会被记录。”
俞兰亭对视女皇清澈澄明的目光，郑重点头：“我明白。比如E=mc^2，如果让爱因斯坦只将拉丁字母转写成希伯来字母，那它还是质能方程。外星人的质能方程表述方式与此不同，但那依然还是质能方程。然而，物理学家理解的质能方程不仅仅是一个公式，自然存在的物理规律也不限定于公式的形式。如果当人们某一天发现了M理论，M理论应该有怎样表述形式？我觉得，可能也无法用具体表述来描述了。”
梧婷兮轻轻笑了，突然感觉心中通达，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过去我总是替你感到惋惜，无论无字碑是谁的意愿，这却意味着你的女皇身份是被抹除的，即使真的做了女皇也要屈尊降为皇后。可是，不止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更何况一个女皇身份，这世上有什么不会被抹除吗？现在看来早先于所有人洞悉一切的你，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俞兰亭回望女皇不尽真实的容颜，竟也分不清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在我难以想见的遥远将来，宇宙终将进入简并纪、黑洞纪。到那时宇宙没有生命，甚至连恒星乃至黑洞的‘生命’也不再有。终有一时，宇宙不再有新生也不再有消亡，不再有生命的感知。这并无悲哀可言，因为再无生命感知这不被称作‘悲哀’的‘悲哀’。但早先许多年便知悉这一切的你，远比当下混沌无知的芸芸众生幸运百千万亿倍都不止。”
女皇欣慰笑笑，依旧看着二人，眼神中别样的意味令人难以捉摸。
梧婷兮、俞兰亭立即察觉情况有异，她们只靠得女皇距离更近，不忍离开一步，甚至连眼睛也不敢再眨一眨。
女皇轻轻抚摸二人的头发，只淡淡应道：“好了，你们该回去了，也该醒来了。”
“不，我不想离开！”
“曌，我不想离开你！”梧婷兮、俞兰亭大吼着分别说出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万物至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