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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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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方楚天下,宁喧三十七年冬至,方天傲初遇容鸣。
彼时关山渡口白纸纷飞、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行至中庭堪堪挡住方天傲的马车。
哀乐悲泣,在眨眼的刹那闻到了一股浓厚的杀意,不算凛冽,却足够在彼时彼刻惊诧住双方。容鸣眼神微抬,倒骑毛驴未来得及摆正姿态之时,一柄长剑刺破棺材直奔而去。
破棺破棺,当是极不吉利的事情。
——遇到方天傲,对于容鸣而言、或许当真是世界上最不吉利的事。
容鸣求医道,而方天傲却谋天下。看上去颇为不合的两人却为了见面时刹那的针锋相对而纠缠一生一世,容鸣很早就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兴风作浪,但这个人却一定可以。
所谓刺客现世总要有异像,要么白虹贯日、要么天现红云,容鸣只听得半声风声鹤唳,回首的刹那却只见血染尺素,片刻后露了败像。
黑血黑血,黑中泛蓝,蓝中透紫,当是天下奇毒怨者泪。
“喂,要不要大夫?”
容鸣一根手指撩开车帘,初识方天傲。
——天乃皇名,至桀为傲,容鸣半撇嘴巴,不屑而视,半句话咽在喉里,视线相齐四目相对,“怎么?信不过大夫?”
——他的唇边半抹笑。
“你不像个大夫。”
“……那么你像?”
容鸣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一千个人的眼里就有一千个容鸣,他不是个坏人,也算不上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但是最根本的、他是一个大夫。
一个不像大夫的大夫。
执手推穴过针,温酒三时四刻,半粒朱红色的药丸和着温酒外敷、半粒冷茶而服,复又举刀而笑,在对方意义不明的言语中反问,“刮骨祛毒,够不够胆子试一试?”
——方天傲不禁人激,容鸣却善于看人,彼时心照不宣的对视,却忽略了虚虚实实的内里,容鸣即便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玲心,当时也未必看得透。
“请吧。”
方天傲伸手向前,面色如常温润如玉,几分轻笑悬于唇边,简简单单两个字,不再更多的言语。
火热的匕首如同毒蛇一般咬向伤口,化脓的肌肤和黑色的血液缓缓而下,两人对视,谁都没将心神放于那至痛的伤口之上。
——这人若不是痛觉神经坏死,就是面瘫到只有一个表情……
颇为愤恨地在心底腹诽,面上表现出来的依旧是一派宁静。神色不动眸黑如墨,容鸣一鼻子闻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善于伪装掩饰的人才,恍惚如初见,却并不陌生。
或许初识就是如此简单而平凡,容鸣散发弄刀,每一笔划都顺顺利利,却也不见方天傲皱起半分眉毛。
风姿俊雅、性如磐石——不是龙凤就是短命。
“容鸣……你呢?”容鸣将刀换到左手,认认真真伸出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尖微微泛黑,一个大夫该有的一只手。
另一只手扣上,淡笑如早春白梅,“……方天傲。”
如果名字有魔力的话,方天傲是那种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念的余音袅袅的人,分明是淡薄儒雅的口吻,却将绕指柔化成百炼钢,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刀。
——和人一样锋利。
容鸣收刀撤酒,如来时一样一指挑开车帘,“先走一步。”
方天傲挑眉扬首,笑的七真三假,却有另一番滋味在里头,“刚认识的朋友这就急着走?”
容鸣笑而耸肩,披发凌乱,使得整个人的气质都落了个不羁放荡——却并不庸俗,“你也说是朋友了,怎么?想拖朋友下水?”
“何以见得?”方天傲笑容不变,半扬的面容不动声色,眼神炯亮如皓星。
——有的人是能把任何表情都做到极致的。
容鸣叹气,“不是官道却遇贵人,半路劫杀用的是上等的怨者泪;你的神色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调教的出来的……”微一停顿,上下打量一眼,笑,“方、是天子之姓。”
一时沉默,皆是笑着对望,四目之下各自挑笑。
“所以、不想惹祸上身?”
“非也非也,惹不起而已。”
“有区别?”
“有区别。”
“怎么说?”
容鸣长叹一口气,“若是惹得起,为一个朋友惹一惹又何妨?若是惹不起,我也就无非一累赘而已。”
——如此罢了。
“好!”方天傲轻叱一声,双指扣桌,暖炉里炭火兹兹作响。
“好什么?”
容鸣叹气,边说边走,半边身子出了车门,未见得身后某人意味深长的一笑,神色不变,眉宇间多的是少年时独有的轻狂。
未有得意,未必失意,那时年少,一夜冬雨连索萧萧而下,路面成冰当是意兴阑珊,马车上跃出一个身影,灰衫长褂身形蹒跚,落地时不算很稳,稍稍趔趄半步,复又站稳。
“走了。”
容鸣拢一拢外褂,慢吞吞地爬上毛驴,牵引往北,“后会无期。”
车帘里探出半个人头,褪却君子如玉,却是形如利刃,“后会有期。”
对视而笑,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意味,如果世界上有一万个人会对方天傲说出“后会有期”,得过且过的容鸣都不会这么说。
即便世界上有一万个人在失意落魄时会说出“后会无期”,方天傲都不会是其中之一。
——容鸣太随性,方天傲太骄傲。
——而这两个人、又都是太坚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