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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谁反? ...

  •   沈炼这趟南下虽说花了不少时日,路上颠簸了许久,但重回望京时,总觉得像是隔了有数月之久,周遭一切看起来都显得新鲜,甚至多了几分陌生。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自小都待惯了的京城,可偏偏再回来却像是换了副模样似的。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沈炼环顾四周,终于嗅见了空气中的那抹异样。
      起初并未发觉,此刻他却是看在了眼里,望京城上下不知何时,守卫变得森严了起来,各处巷尾角落都安排了卫兵把手,一个个手持兵械,看起来威严可怖。
      也不过才短短半月时间,城里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沈炼拦下近旁路过的一名小贩,花了十文钱从他手里买了个粗糙的玉络子,随口问道。
      “这城里是怎么了,怎么阴森森的?”
      那小贩偷眼朝那不远处的卫兵瞥去,低声冲他道:“宫里出事啦,正到处捉着反贼呢,把各处搅得乌烟瘴气的,生意都不好做。”
      沈炼心里突然不住警铃大作,脱口而出:“谁反——”
      正问着,却见另一头传来一声惊喝,接着便是一阵铁器相接的撞响。一男子已顺着街角纵身翻越了过去,后面卫兵紧追不舍,嘴里还不住喊叫着。
      “站住——抓住他——他是西厂的要犯——”
      沈炼顿觉不妙,也来不及细想,抬脚便是朝子春阁的方向奔去,一路上果不其然尽是马蹄兵刃的刮擦过的痕迹,栈道也被踩踏得残败不堪。
      更别提湖中那些衰败的枯莲。
      沈炼不敢走近,只远远地望了一眼,就知事情有变。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这些时日里同雨化田相处,总觉得这人心性难测,万事都自有定夺,绝不会出现什么不测之灾。
      可偏偏现在。
      阁里一片衰败景色,空无一人,各处还在捉拿西厂残党,雨化田更生死不明。
      这次事变当真是猝不及防,沈炼还没来得及整理出头绪,只听来时那路又传来声响,也许是官兵怕余孽回来取些什么东西。
      他没有办法只得先就近撤回,否则如若被误认成西厂余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之下,只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于是只得脚下紧蹙,大步返回。
      好在虽然各处大变他同靳一川和卢剑星他们共住的那个小院仍旧如斯,还没踏入院内便已先闻见药香,还没待沈炼开口便听靳一川一声惊叫。
      “二哥!”
      他正照例坐在炉边煎药,见他回来径直蹿到了他的面前,嘻嘻笑着:“回老家这么久也跟我们先打个招呼,到底当不当我们是兄弟啊——”
      沈炼笑笑接过:“事发匆忙,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改天请你们吃酒,算是赔礼了吧——”
      “净说这些空话,”靳一川佯怒道,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对了,二哥你有朋友来了,就比你早到一会儿,正在屋里坐着呢——”
      沈炼心里一惊,半边身子凉了一截,靳一川见他怔怔地以为他想不来是谁,便补充道:“他说他叫风里刀——”

      沈炼推开了门。
      屋内久无人住,早就积了一层薄灰。
      那长凳上坐着的人一身粗布轻衫,额上蒙了块书生常见的方巾,回身时动作缓缓,似是并不惊讶对方的粗鲁举动。
      沈炼看他这身打扮,心里只认定了他与这城中动乱定逃不了干系。雨化田见他依旧一脸惊疑不定,抬手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语气轻淡。
      “你倒是来的正是时候,我还当得多等几日。”
      沈炼声音沙哑:“风里刀,雨化田,你倒是真想得出来。”
      “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当年那老头硬要给我从中挑上那么一个,那人觉得带刀太过锐利,命里定是血气,便给我挑了另外一个,”雨化田随口道,“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当真谋逆?”
      雨化田轻笑一声,看向他:“你信吗?”
      沈炼叹了口气:“你也不是做不出来——”
      雨化田的手指只捏紧了那木桌边缘,撼动得那厚重桌椅狂响阵阵,沈炼怕惊动他人,连忙将它按住。
      “那老东西想逼死我,想得倒是够美,真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能要了我雨化田的性命,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沈炼无言,只安静地替他摁着那面老旧的长桌,上面的积灰沾染了他的袍边。短短一天之内让他适应这番变故着实有些困难,再加上此时雨化田的立场不明,他自己也难以权衡。
      不过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不论如何,眼前这个人他想方设法都得保住。这般信念也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又是那次胸腔里莫名的冲动在作祟。
      “那大人现在有何打算。”
      雨化田却仿佛讶然般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带了讥笑的意味,嘴角的笑容颇为讽刺。
      “你唤我大人,”他冷笑,“连西厂那帮子杂碎都不喊我大人了,你还喊我大人——”
      见沈炼没有说话,他只又捏住了那粗糙的桌面,咬牙道:“现下他们抄了子春阁,西厂各处置办的产业估计也已经被清了个干净,陈安也不在身边,当真是棘手——”
      不知为何,沈炼听他话中意思像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来寻他帮忙,莫名心里涌起丝丝的酥麻,再抬头看书生打扮的暴戾男人,不知何时嘴边竟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雨化田见他发笑,不由得心生怒气又想发狠,怎奈体内旧毒未清还添心伤,掌力实在是发动不起来,只提了声音喊道:“怎么,你也看我的笑话不成——”
      沈炼连忙躬身:“小人不敢。那大人现在有何是小人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吩咐。”
      雨化田冷哼一声。
      “现如今这望京城里算是没什么地方能容得下我了,要不是我内力尽——罢了,你先同我去找个人,这屋子也不是个长待的地方,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住得下去的——”
      语罢便又是一拂袖,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这时候沈炼才发现,这人身上现在乔装的一切,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衣柜里翻出来的粗布轻衫。
      这种关头倒是知道不能耍以往的暴戾脾气。沈炼竟不觉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再看那人的时候眼底不知为何竟再盛了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笑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
      雨化田明明说起来是因为前些时日的折腾而功力耗尽,但偏偏跟沈炼一道的时候便能够步下生风,脚程飞快。
      鉴于他现在为掩人耳目而扮演的角色是沈炼自老家回来后带来的家乡的远方小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甚至还有些小乡野人的市井酸气,因此这脚下迈得虎虎生风实在是不太符合这一人物的要素要求。
      于是跟在后头的沈炼不自觉地哑然开口,叫停了对方的横冲直撞。
      “大人,”沈炼略微尴尬道,“您可是有些不适?”
      雨化田突然被打断也是颇有些心烦,末了又回头见到这人的瑟缩样更是心里窝火,也不知道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咬文嚼字,他此生最烦的就是这类文臣武将的礼节繁琐,幸而进宫之后跟在那个老头身边倒是免去了很多繁文缛节的折腾,成天受尽白眼倒不至于还要去纠结什么官职的高低了。
      或许也是因此,现如今的雨化田才会对身份的贵贱之分如此憎恶。
      但那也都是后话了。
      此刻他只瞪着那一双遮掩于粗布方巾后的凤眼骂道:“你若是能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地等上那么一个杀千刀的野狗,不适这两个字倒也不用从你嘴里吐出来了。”
      沈炼噎了一噎,雨化田的牙尖嘴利真是丝毫不亚于其的毒辣心肠。
      但左右还是不敢同他顶嘴,只稍稍又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似是不敢惹他。耍了个嘴上痛快后雨化田也终于好像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妥,但自打身边离了陈安后便再没人敢揣明他的情绪,一时间也无台阶可下,只得双双闭嘴不言,脚下的步子终于也轻慢了些。
      沈炼瞥眼看着,心道这才总是有股文弱百姓的模样。
      现今两人身份尚且尴尬,身边的这位还是城里到处捉拿的头等要犯,虽然沈炼光棍一条尚无老小没什么可顾及的,但总归也还是没道理要白白替这名中落的魔头去拿着性命冒险。
      虽说如此,但沈炼也只是细细打量着对方那许久未见看起来却分明是已经消瘦了大半的双肩和只能自身后而偷偷窥见的双颊,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又是那种恍然间仿佛梦魇般的错觉,而且总是每每都伴随着与雨化田相关的一切。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份莫名灼热的视线,雨化田终于又再次回过了头,轻轻皱了眉,似乎是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但又被对方脸上的那阵肃穆所干扰,于是只得不言,再将身子重新转过,继续前进。
      分明是数月前还未曾相识的两个人,又怎能料到现如今竟然能够成为这类共患难的关系,当真是命运难料。
      不过沈炼也只不过是被强行拖下水的那个罢了。虽然如此之想,却依旧不敢驳言。
      一路上二人偏靠着小巷前行,并不曾光明正大地行走于路中,虽然街道上俨然一副集市闹场的模样,作为被通缉的头目雨化田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现今这个年代,人言可畏,一个人头上就有两个到处咕噜乱转的眼珠,更何况是一群乌泱泱的乌合之众,只怕是雨化田那面纱方巾都未曾扯落就会被哪个仇家于人群中立刻认出。
      说到底,这也还是她自己自作自受,早年间闯下的祸患罢了。于是就此不提,两人只心照不宣地脚下不紧不慢地走着,于小巷里躲过人群和正当午里的烈日炎炎,却也是没过多久就涌起了一身的大汗。
      尤其是沈炼,他本就生性怕热,平时也总爱出汗,练武和赶路时更甚,常常没过几时便大汗淋漓,也因此常常被兄弟被调笑。今遭这次说起来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正赶上了个晴日大好的天气,再加上身上捂了几层厚布,便也不知不觉渗透了背胛。
      雨化田倒是个讲究和爱干净的,他天性阴冷,无论是性子还是身体都时刻透着一股子的寒凉,此刻也是感觉到了身旁男人身上传来的夏暑热气,便不由得也皱了皱眉头。沈炼察觉到了对方的这份厌恶,一时间也是略微尴尬,不知为何偏偏心下又慌乱了起来,像是生怕被再次指责出什么污秽话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只见雨化田一把将他拉下,手指抓捏在他的肩头,重力顿时压下,让沈炼险些闷哼出了一声。
      在这番动作之下,两人确实正好躲进了墙门处一道狭小的缺口,雨化田与他贴得奇近,半个身子压拢在了沈炼的头上,甚至鼻尖能够轻嗅到对方衣襟上面的清淡气息,少了昔日里在子春阁能常常闻到的那类熏香质地,多的却是意外令人惊奇的农家皂角味道。
      那是沈炼的衣服。他想,可为什么莫名穿在他身上就有种非凡寻常的气息。
      还没来的胡思乱想,便只感觉到肩头上那人手指间又开始收合用力,着实让沈炼不由得呼叫了一声,却又在背后被点了一道哑穴。
      “屏气,”身上那人恶狠狠道,“我们被跟踪了。”
      听了这话沈炼才终于回过神来,略微于额上冒出了些许冷汗,或许这些时日当真是疏忽了,也或许是因为身旁罕见地跟了个人,这才导致现下的大意。如果是在平日,若要是身后有人跟踪不出百步也定会被他察觉到。
      于是也再不敢有多余的闲想,只是又静静地屏了呼吸,不再制造多余的噪音。
      也是如此,才也同样地窥得雨化田所察觉到的那几分异样。
      的确是有人跟踪,且人数还不止一个。
      对方手段倒是高明,并不如平常杀手抑或追踪者一般随在暗处,蓄积勃发,而是停留于檐上。照理来说若要是暗杀,这类方法或许并不吃香,毕竟就算是轻功再如何强劲的人士,于瓦砾那类薄物上面跃跳行走的话终归还是会发出声响,而这类声响于暗杀和追踪之中最为致命,也因此即使是沈炼这类人物也极少从房檐上进行追踪。
      所以他们便是捡了这个漏洞。
      因为今天正巧赶上街市集会,一路上都是吵嚷的叫卖声响,还有许多说不清的娃娃的哭声,实在是令人耳朵嘈杂,听这类噪声都忙不过来,又怎么还有闲暇去发现梁上的些许窸窣。
      不过雨化田终究还是雨化田,耳朵失灵后,鼻子总归也还是在长年累月的锦衣玉食下养成了绝佳精致的喜好,对于气息格外敏感,也因此能够稍稍在空荡的狭小内觉察出那股子自上风流窜下来的宫闱气息。
      这味道他倒是不甚熟悉,可总归还是能听到下人们念叨在嘴里。
      东厂的公公们自诩猫灵,一个个甚爱烹制炸鱼。
      那股子油腻的鱼腥味,真是烂进了骨子里也散不了。
      追踪的人见方才还好好的两个人瞬间就没了踪影也是心中疑云增生,互看了几眼后便轻脚上前,刚刚迈出了两步,脚腕处便被当中一箭,只射得在房檐上翻滚过去,激起瓦砾一片翻飞,一时间各处黑衣人惊起,直朝那放箭处奔去。
      沈炼被雨化田惊了一瞬,实是搞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在那宽大的袍袖中藏了这么一副娇小的弓箭,还于暗处这么大大咧咧地射去,看上去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却在那帮人冲将过来的时候突然闪到了沈炼的身后,喑哑了嗓子喊道:“愣着干嘛,指望我一个个射死他们吗?”
      言罢又是一抬手,一柄银箭再次入喉,当真是百步穿杨的骑射手段。
      沈炼突然想起那日大哥进宫曾草草说起,明明那西厂的提督向来最使得好射艺,可偏偏皇帝却从未起过唤他来教习的念头,难道当真是顾了那私底下同皇后的私情?
      沈炼只记得当时自己还劝了他不必多言皇家的私事,只做好自己的本分所职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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