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德楼》优灵

7、第七回

　　【第七回·献殷勤原为卑鄙事 争拳脚实是斗心气】

　　秦重来得比佐淩想像得勤快的多。一起床就接到了秦重已候在门外的消息，佐淩顾自洗澡、用膳、作画，刻意让秦重等了两个多时辰，待华灯初上时方才命人引进来。
　　“佐淩！”秦重急匆匆地扑上来，“我看见山下挂的……那个……你遭贼了？”
　　“是。”
　　“要不要紧？有没有失窃什么？”
　　“人就挂在山下，你说呢？”
　　“万一他们有帮手……”
　　“放心。”佐淩挑起秦重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近似嘲讽的笑，“你的东西没丢。”
　　秦重低头藏起过于明显的焦灼之态，抱紧佐淩道：“我等了你这么久，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在清点东西。”
　　“真的没丢什么……唔……”
　　佐淩堵住他的唇，辗转品尝他口里的茉莉幽香，将已然迷醉的秦重按倒在床上，俯身轻笑：“等了那么久，要我怎么补偿你？”
　　秦重如蛇一般缠上，轻柔的笑意熏染成一朵娇媚的花：“像上一次那样，好好爱我。”
　　芙蓉帐暖夜未央，莺语婉啼春意浓。秦重心满意足地闭眼安睡，身边躺着同样沉睡的佐淩。

　　丑时既过，楼里的莺歌燕舞停歇，一夜的浮华拉上帷幕。离恨天黑乎乎的走廊上慢慢挪动着一个人影，悄悄潜进书房，靠近博古架，摸着架上的各色玩物。
　　“这么快就后悔了？”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黑影转身，惊骇地瞪着来人，将他的脸暴露在月光下。
　　惨白的，秦重的脸。
　　“哼，以为那一点迷药就能对付我吗？”
　　伴随着佐淩冷酷的话，厉厉风声顿起。秦重只觉腹部剧痛，人直直破窗飞出，跌落在院子的地上，疼得浑身跟散了骨架似的。
　　万籁俱寂的攻德楼仿佛瞬间被惊醒，人影从不同的方位闪现而出。秦重见势不好，顾不得伤痛想起身逃跑，却被人再度踩回地上，泱庭兴奋的声音在夜半时分特别清晰：“哈哈，我抓到他了——哎呦！”
　　没等他炫耀完，秦重抓住泱庭的脚踝用劲一扯，在泱庭控制重心的刹那脱身而出。可惜跑了没几步，面前疾风掠过，肚子上又挨了一脚，被迫后退几米。
　　“人笨真是做什么都不行。”沉鹤低声嘲笑。
　　“死沉鹤，不许跟我抢！”泱庭飞身过来抓秦重的后领，秦重却迅疾地一捣手肘，泱庭不得不往右躲避，出脚将人踢到沉鹤所在的位置。
　　“这次我可没抢，是你送我的。”沉鹤伸手抓住秦重后心。不料泱庭不依不饶地贴上来抢人，沉鹤只好扔了手里的人，抬臂挡住泱庭的拳：“你往哪打呢？眼神不好就不要半夜出来晃荡。”
　　“揍的就是你！把人还给我！”
　　泱庭掉转矛头跟沉鹤缠斗在一起，被他们忽略的秦重捂着胸口偷偷遁跑，不想院门口还站了个人，一脚把他又踢回去。
　　“可不能溜走哦，宝贝。”竹筠轻摇扇子，懒懒看着沉鹤和泱庭再一次为谁能抓到人而大打出手。
　　“凭什么说人是你的？技不如人就开始耍赖？”
　　“打不过贪狼我还打不过你？好，看谁有本事抢到人！”
　　两人一人一脚踩住地上的秦重，四掌翻腾，风声不止。沉鹤挽个虚招骗过泱庭，一掌打在泱庭肩上，把泱庭打退一步，趁机俯身抓人。泱庭飞起一脚把秦重踢到半空，纵身上跃，却被沉鹤拽住脚拖了下来，两人又打在一起。飞在半空没人理的倒霉鬼重重掉落到地上，发出几声微弱的闷哼。
　　“啧啧，太不体面了，你说呢，未艾？”竹筠转头看向假山。月光拉长了假山旁的一道影子，未艾没有回答，他脚下的白猫发出凄凉的叫声。倒是假山上传出声音：“看着太不过瘾了。”
　　坐在假山上的抱琴满脸跃跃欲试，丹晔扯扯他，低声说：“你就别去添乱了。”
　　泱庭和沉鹤正打得不可开交，夹在他们中间的秦重也被抢夺得奄奄一息，忽然有股巨大的力量揪住两人的后心往左右分开，秦重终于能躺在地上喘口气。
　　泱庭捏着指节，不甘心地对分开他俩的人叫道：“贪狼，差一点我就能赢他了！”
　　二楼亮起灯光，佐淩出现在窗口，平声道：“玩够了没有？”
　　泱庭立刻换上笑脸：“够了，够了，大人。”
　　一楼的大门打开，索漠打着哈欠走出来：“打那么久，耽误我和宝宝睡觉。”郝宝白他一眼，走到倒霉的秦重面前端详。
　　亮光下，秦重那张标准美貌小受脸已经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佐淩下楼，用脚尖勾起秦重的下巴，冷笑说：“终于露出尾巴了。带着一股子媚药味，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秦重水润的嘴唇肿得不能说话，漂亮的眼睛也只剩了一条缝。
　　“你主子是谁？”
　　秦重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哝，头一歪没了意识。索漠忙蹲下身查看，松了口气说：“没服毒，晕过去了。”
　　“哈，这样还学人家当细作。”泱庭抬脚踹了几下。
　　郝宝贴着索漠蹲下，拨开秦重散乱的头发，仔细看了看，道：“我在比赛上见过他，是小倌组的探花。”
　　索漠捂住额头低叫：“宝宝，你这句话决定了我出远门的命运。”
　　佐淩收起脚，风轻云淡地转身回房：“扔去地牢。”
　　这场突然而起的喧闹就如此简单地在这一句里划上终止符。
　　泱庭跟在佐淩身后絮絮道：“大人，还是仔细看看房里有没有危险吧。大人，您心情不好，我陪您说说话。大人……”
　　回答他的是迎面关上的大门。泱庭嘟着嘴转身，瞥见沉鹤似笑非笑的表情，着恼地说：“看什么看，大人也没要你陪！”

　　半夜的抓贼风波丝毫没有影响攻德楼的日常生活，佐淩依旧一觉睡到下午，正眯着眼由贴身小厮萦帘梳发束髻，贪狼突然出现在房内。
　　“大人，昨晚的人死了。”
　　佐淩晃了晃手指示意萦帘出去，缓声问：“怎么回事？”
　　“昨夜属下查看过，人虽然昏迷，但伤不致死，今天早上却发现气绝多时。风峥正在查验。”

　　风峥从牢房里出来，拿白芷药包仔细擦手，一边道：“他体内有毒药，没有及时服下解药而死的。”
　　“是什么毒？”佐淩束手站在通风口，问。
　　“像是‘碧落’，又像是‘碧磷’。”风峥不甚肯定地说，“这两种毒必须过二十四个时辰才能看出区别。”
　　佐淩听到这两种熟悉的毒药，皱起眉：“赤炼门？”
　　“碧落、碧磷虽然是赤炼门制的，但买家遍布各州。再说，赤炼门不是三年前就被灭了？”
　　佐淩上前看着秦重的尸体。除了昨天打出的瘀伤，他的脸上还布满水泡脓疮，死状可怖。这个曾经清秀粉嫩的少年，最终只落得这么个丑陋可悲的下场。
　　佐淩垂下的视线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是对风峥说：“好好消毒。”
　　“大人，他昨天在你房里想做什么？”索漠举着秦重的衣服上前，“除了迷药和媚药，他什么都没带。”
　　“他要找东西。”佐淩冷冷扫了眼尸体，“死的倒快。”
　　“找银票？”索漠给出很没新意的猜测，被佐淩横了一眼，挠挠头自觉地说，“我知道，戎北行是躲不了了。”
　　“风峥，随我去趟淳州。”映着地牢晃晃悠悠的火光，佐淩眼里闪着凌厉的寒光，“低调了太久，都让人以为我是好惹的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彭涟的第一反应。他慌忙拿出信，以示清白：“你看，这是苏庆文给我的信，还有印章，连字迹都是他的！”
　　“苏庆文用一封信把人托给你，你真假都不验，就带他上我这来了？”
　　彭涟略有些尴尬地笑道：“这……苏庆文与我私交甚好，他在信里特地提及此事，又出借了自己的琉璃牌，我也不好拒绝。”
　　“你跟苏庆文的交情好，就带人来我房里偷鸡摸狗。”
　　听着佐淩声声讽刺，彭涟堆起笑贴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带上微微的醋意：“你到底留了他？让我看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的手快要摸进佐淩的衣领时，门外的仆人一阵猛咳，来不及撤手，他爹，两江转运使彭知正已经站在了门口。
　　彭知正素来恪守礼规，却偏偏养了个放浪形骸的儿子，没少为寻花问柳的事责打过彭涟。彭涟局促不安地站着，等待承受他爹的怒火，彭知正却只是看了有碍风化的两人几眼，瞥开视线，意外平静地说：“好好招呼客人，涟儿。”
　　彭涟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手依然绕在佐淩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彭知正没事人似的走远，直到双手被甩开，才回过神来。
　　“你不留下来用晚膳吗？”彭涟拉住佐淩的衣袖，“我爹刚才也说了，要我好好招呼你。我家的厨子是京城来的，能做不少……”
　　“免了。”佐淩生硬地拒绝，带着风峥和贪狼离开彭府。彭涟不甘心地望着他的背影，拔腿追去，却见到彭知正站在檐下，不得不惴惴地停步。
　　彭知正沉默片刻，慢慢道：“诸事小心。”
　　彭涟瞪大了眼，恍然明白爹是准许自己追出去了，反倒更加疑惑起来。可是大门外传来马匹的嘶叫，他赶紧回了个“是”，转头奔出门。
　　“不是他。”车厢里，风峥闭目说，“他身上没有碧落和碧磷的味道。”
　　佐淩冷哼一声，正想开口，马车突然一顿，旋即门帘掀开，彭涟趴在车板上，急声说：“佐淩，你是不是要去找苏庆文？我陪你去。”
　　“我认得路。”
　　“这事我也有份，我得找他问清楚！”
　　佐淩沉吟一下，道：“上来吧。”
　　彭涟挨到佐淩边上，完全无视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硬是环住佐淩的腰，心满意足地把脑袋贴到那温暖的胸膛上。
　　“佐淩，你是不是认识我爹？”等不到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爹不喜欢我去烟花之地，每回发现了，不是家法伺候就是克扣我月钱，去你那儿他却是默许的。”话说完，他发觉了不对，赶紧解释：“去其他花楼都是朋友相约，推脱不了……”
　　“再说一个字，下去。”
　　彭涟赶紧闭上嘴，静静嗅着佐淩衣裳上淡雅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