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斗酒进士

7、程允讲了7个故事

　　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地在头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旋转着，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和蚊虫飞向店门外。
　　店内的面香沾着各种调料味变得黏腻起来。

　　“一碗拉面。”程允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家兰州牛肉拉面馆里，看了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的林珺，咬牙切齿道：“再多加两勺牛肉！！”

　　“要两碗素面。”林珺没看他，把菜单递给老板，和威胁似的：“是我付钱。”

　　“你是真的……”程允想了半天没想起一毛不拔这个成语怎么说，只得继续咬牙切齿。

　　他是真没想到，林珺这么有钱一弟弟，居然会在这么热的天里带他走进了一家没有空调的拉面馆。
　　他是不是想热死我，报我打架时阴他的仇？？！程允暗自腹诽。

　　他们这个城市四季不算分明，似乎没有春秋过渡，冷空气吹过了马上就是夏天。通常，每年还不到夏至就先开始闷头闷脑地热。
　　拉面馆在冬天的时候是个宝贝疙瘩，想吃碗热拉面还得排队。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店面是一览无遗的冷清。程允曾经无比坚信，在不开空调的情况下，夏天吃热，冬天吃冰的，都是勇者。
　　此刻，没有空调的拉面店里，两位勇者对视一眼，而后各自装作看不见，暗暗擦拭自己额角的汗。

　　妈的，何必互相伤害？

　　等面条的时候，勇者程允实在热得不行，他打开冰柜，拿出一瓶冒着凉气的可乐。回过头来，在门口抽烟的林珺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程允没好气说：“看什么，喝瓶可乐总行吧。”
　　“给我拿瓶美年达，”林珺瞥了他一眼，语气毫无起伏地补充道：“要冰的。”
　　“哦，美年达，要冰的…”程允一边学着林珺的语气重复，一边翻了个白眼：“你没手？”

　　林珺没啥表情：“是你自己问的。”
　　于是程允报复性地从冰柜最里层抽出瓶冰封已久，都快变成冰坨坨了的美年达，递给林珺：“你也知道热啊，我他妈还当你特意带我过来蒸桑拿的呢。”
　　林珺掐灭了烟，沉默地看着已经被冻成棒冰的美年达，而后从置碗架里拿出个碗，倒了半碗清水，把美年达扔进去泡着解冻。
　　“闭嘴吃饭。”听出程允话里的意有所指，林珺冷冷地抛出一句话，末了还解释道：“我没钱。”

　　程允轻笑了一声，回他：“鬼信。”
　　就算鬼信，估计林珺身上的名牌和林梓的玛莎拉蒂都不信。
　　林珺没再说话，把烟蒂鞭尸般地在烟灰缸里按了又按。

　　俩人都不说话，周遭一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了，只剩街边的电子喇叭里的叫卖声，一阵一阵有气无力地响起。

　　店里没什么人，店家就手快，拉面很快端上来了。
　　程允掰开一次性筷子，把面顶上那几颗岌岌可危的香菜压进面汤里。
　　他是真的饿坏了，此时也不在乎热不热了，呼哧呼哧地就往嘴里塞了几大口。
　　等到程允又往嘴里灌了几口冰可乐，肚子里不那么空落落的了，他才有心思抬眼看林珺，然后他无语地发现，那人竟然才将筷子慢条斯理地拆开。

　　他吃饭就像什么仪式似的，吸面条都不发出声音。
　　就这么一小口面条，他细嚼慢咽了足足将近十几口，才咽下肚去。
　　如果面条会哭的话，林珺碗里的应该会抱团感动并且泣不成声。

　　程允满脸无语地盯着林珺。
　　“……，”注意到程允的表情，林珺吃面的动作顿住了：“怎么？”

　　程允有些好奇：“你家从小的饭桌教育都这么操蛋？”
　　“没有。”林珺把筷子拍向一边，把手边的美年达从碗里拿出来，抽了张纸巾把瓶身上的水珠擦掉，然后扭开盖子，碳酸饮料的气体溢出，“噗呲”一声。

　　“我小时候压根吃不饱饭。”林珺接着没什么感情地说：“饭桌教育就是想办法填饱肚子。”
　　“哈哈…哦。”程允心说你又放屁，但是看着林珺那张认真的脸又不大能说出口，只好打着哈哈笑了几声，重新把脸埋回拉面碗里。

　　他现在发现林珺这个人，可能有一个与他校霸身份十分不相符的兴趣爱好。
　　那就是说冷笑话。
　　关键是林珺不苟言笑，说什么事都木着一张脸看起来正儿八经的，因此他说这些冷笑话的时候还颇有说服力，不知道的人可能就真被他给骗过去了。

　　比如他说他没有钱，再比如他说他从小吃不饱饭。

　　等着林珺结完账走出拉面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程允跟在他身后，可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心态作祟，在吃饱喝足之后，他再看林珺侧脸上的淤青，终于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丝丝的愧疚。

　　正巧林珺回过头来，对上目光，程允有些局促：“喂，上次在奥特莱斯打架，先阴你是我不对。”
　　林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程允能突然这么说。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很快又平静下去：“……没事。”
　　没过半响，他又回过眼来：“裴斐是你朋友？”
　　程允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
　　林珺皱着眉点燃了一根烟，简短评价道：“不是好人。”

　　程允：……
　　合着您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程允道：“我觉得他是就行了。”
　　他还惦记着回去收拾那堆衣山衣海，才懒得和林珺多争执。

　　人在吃饱了以后很容易就会犯困，程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摇摇晃晃地公交站踱步，
　　林珺一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在路过的第四个小姑娘向这边投来含羞带怯的眼神之后，程允终于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转过头来冲林珺说：“喂。你不回家？你老跟着我干嘛？”

　　“……”林珺停下，用一种‘你想多’的眼神看程允：“我要坐公交。”

　　“……你就是闲的。”程允诚心诚意道。这时代有车来接都不坐的人，除了注重环保就是闲的。

　　林珺张了张嘴，本想再说点什么，可他的视线却突然落到了程允身后更远的地方。
　　接着，林珺踢石子的动作顿住了，他从口袋里又摸出根烟。

　　一串高跟鞋小跑的声音“哒哒哒”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夹杂着鼻音的低泣声：“小珺！”

　　操！程允的反射弧一阵刺痛。是林梓。

　　林梓在看清林珺身边的人是谁之后，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狠狠地剜了程允一眼…
　　那眼神程允再熟悉不过。
　　以前在七中的时候，但凡是和自己关系亲近点的同学，他们的父母看自己都是这个眼神。

　　虽然没说话，但“你别带坏我们家孩子”几个大字简直呼之欲出。
　　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林梓她弟就是个好孩子的错觉。

　　林梓：“你怎么不接电话，我等你好久……”
　　眼看着眼前就要上演一场家庭伦理剧，程允拍拍林珺的肩，道了一句“珍重”，而后抓紧时间溜掉了。
　　走之前他还颇有良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林梓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个架势就差声泪俱下了。而林珺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当晚晚上十点，程允冒着被章平发现的风险，趁着人多的时候混进了奥特莱斯。
　　裴斐不出意外也在。他是奥特莱斯的忠实客户，用程允的话来说，就差住在奥特莱斯了。

　　他见到程允后觉得很不可思议，刚想扑上来像往常一样给程允一个熊抱，程允就送给了他一记眼刀：“少碰我。”
　　于是裴斐猛然想起了和林梓那档子事，准备熊抱他的双手又讷讷地放下了。

　　裴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兄弟不是都给了你五千块了吗。怎么还记上仇了呢？”

　　“那五千块是平姐让你给的，所以只能算是平姐给我的。”说到这里，程允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创可贴：“再说，三天了我还带着这伤呢。五千块你就想打发我了？！”

　　“那不是你非要动手的吗…我拦也拦了…”裴斐小声讷讷道。

　　“你可拉倒。”程允接过酒保递上来的冰可乐，没好气道：“哪次你跟我说你吃亏的时候我没出头？哪次我为你出头你没拦？哪次你真的拦住了？？？”

　　末了，程允还盯着裴斐眼睛总结道：“你就装吧你。”

　　“……”

　　裴斐站起来道：“他妈的！我们的兄弟关系之间竟然出现了裂痕！都怪那小子！我马上就让兄弟们查查打你那个小子是在哪片混的。就你脸上这块，兄弟起码让那丫的在脸上挂半个月！半个月都不够！得让他挂一个月！”

　　程允懒懒地趴在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冰可乐：“不用查了，他成明艺高的。”

　　“……”

　　“卧槽不愧是我兄弟，这效率，牛逼啊！”裴斐应变能力超强，他拍拍程允的后背，十分佩服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兄弟明儿就找人去弄他！”

　　“呵，还弄他呢，你要是能弄得过人家还能搞得一身伤？”程允皮笑肉不笑。

　　裴斐左右看了看，这才凑过去小声说：“他弄我我是没脾气。可是他不该动你啊，你是谁啊，你是我兄弟啊，那性质能一样吗。看着你脸上这块青，我心里不平！”

　　程允把他推远，好笑道：“我怎么觉着你是为了你那五千块钱不平？”

　　裴斐装模作样地“啧”了下嘴：“这么说就伤感情了哈！”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这两天不是忙着办转学呢嘛，你咋知道那小子是成明的？”裴斐锲而不舍地把脑袋凑到程允跟前。

　　程允也锲而不舍地把他的头推到一边，扬扬嘴角：“我今中午刚跟他吃的饭。下周一还即将要和他建立互帮互助的友爱同学关系，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卧槽？！！”此话一出，裴斐一拍桌子，尖叫着站起身来，不过酒吧里音乐声太大，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傻逼一样的举动。他这次不是装的了，是真的惊讶：“你别告诉兄弟，你转去的学校是成明艺高？！！”

　　“怎么，我去成明你很惊讶？”程允好笑地看着他，趴在吧台上，用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碳酸饮料下的冰块。

　　被搅动出来的气泡从玻璃杯子的底咕噜咕噜地直往上冒，又在接触到空气那一刻“啪”地碎裂掉。

　　“惊讶，当然惊讶，当年不是你说你再也不跳……”裴斐觉得这个状况很莫名其妙，话说到一半，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摸了摸后脑勺，坐下了，难得正色起来：“你…和你爸妥协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他妥协了。”程允侧过脸来，冷笑的表情刚好映在玻璃杯子上，和那些气泡搅动在一起。接着，程允冷冷说：“他这一辈子都别想让我再向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