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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月中影 ...

  •   若说神族是六界之中最为看重尊卑位份的存在,那么孤魂野鬼便是与之相对的另一个极端。

      数千年的散漫生活使岑鬼早已模糊了为人时的一些界限,比如,君臣有别。

      人族的尊卑观念并不比神族来得淡薄,纵使卫渊从很久以前开始便不是一个很有架子的君主,但是如果由其亲口说出邀请臣子去寝宫同住一类的话语,在旁人听来,还是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暧昧意味。

      岑鬼眼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仍是一脸期待地等候着尉迟玹的回答,期待之中又夹杂着一丝讨好和等候褒奖的意味。

      尉迟玹自然是不可能褒奖的。出于身为人臣的警惕与自觉,他下意识地游移着目光,将围在自己与岑鬼附近的所有人的眼神与情态统统收入眼底。

      七成在震惊,两成在揣测,还有一成的不怀好意。

      都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尉迟玹未作多想,将目光重新停回了岑鬼脸上。

      根据自己这段时日来对岑鬼此人的了解,他之所以会挑眼下境地说出这么一席话,应当只是出于好心......

      或许还有几分独属于仰慕者的示好吧?

      不过岑鬼虽是好心,旁听之人却指不定会在脑海中添油加醋地编排一幕大戏。毕竟放眼整个十四国,能够在君王寝宫过夜的也只有得了宠幸的妃子。如果眼下自己点头应答了岑鬼的邀请,便坐实了沦为男宠的流言蜚语。

      “我......”刚想开口拒绝,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先前在御书房里看到的那些来自其它十三国的夺人文书。

      文书乍看之下似乎无比的诚挚客套,每一句措辞都仿佛将卫国摆放在了与其它大国对等的位置上加以尊重。可一旦认真细品,便会发现字里行间实则锋芒暗藏,无处不透露着近乎于“生杀掠夺”的“威逼利诱”。

      尉迟玹有些犹豫了。

      不得不承认,或许是因为岑鬼这段时日来的影响,一贯来自诩身似孤鸿、宛若蓬絮的自己,眼下竟已对卫国产生了一些归属之感。

      这个结果是在此之前万万没有料到的。

      毕竟此前自己之所以会选择留在卫国,也只是因为卫国能够许诺自己与尉迟昙一方安稳,使后者能够安心养病,住得稍稍舒服一些。是利益使然。

      可是眼下尉迟昙已经不在了,自己已是孑然一身,照理来说是可以想走便走的。

      ......可是自己真的想走吗?

      不想。

      得出这个结论后,淡然如尉迟玹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可随即他便发现,心中那股一直存在着的纠结与酸楚感也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释怀与欣慰。就好像自己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做出这个回答。

      到底是为什么......

      尉迟玹想不明白。

      可纵然再如何疑惑,淡然如他也并未将心中的迷惘表现在脸上,仍是端着一副无比平静的面容,用风轻云淡的口气回答了岑鬼的邀请,“尉迟领命。”

      此话一出,周遭的宫女与侍卫便又有话可聊了。尉迟玹不经意间抬眼看去,恰撞见一名宫女正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宫女发现尉迟玹在看自己,连忙收回右手,移开视线,佯装在同身边人闲谈御书房走水一事。

      尉迟玹竟是觉得有一丝可笑,是以低声说道,“风言风语出自小人之口,三分捏造七分恶意,如若一一当真,倒败坏了自己的兴致。想来十四国公子之首沦为男宠一事,岑鬼殿下也知晓不过笑谈。只要你我二人不将其当真,他人如何议论,皆不过他人之事。”

      岑鬼听罢,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得尴尬起来,笑容背后掩藏着的是一丝后知后觉的悔意。想来听了尉迟玹的一番话后,岑鬼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言行究竟捅出了多大篓子,沉默了好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征求尉迟玹的意见,“那寝宫......还要去吗?”

      尉迟玹合上双眼,十分淡然地答道,“问心无愧,自然要去。”

      岑鬼欲言又止,几番打量着尉迟玹的脸色,到头来也只能懊悔地抓了抓头发,一言不发地在前领路。待走至无人的空旷之地,方才出声同尉迟玹道歉,“那个,大爷我开口时也没想那么多,就......希望你能找个安全些的地方歇息,完全没想到会将你置于那般尴尬的境地。”

      尉迟玹缓缓睁开双眼,语气十分淡薄,“我知道。”

      见尉迟玹似乎并未生气,岑鬼面上的歉意消散了些,转而开始扯些有的没的来缓和二人间的尴尬气氛,“不过卫渊的寝宫是当真很舒服了,不仅宽敞,卧榻还很软,还有一个整日供应热水的池子。分明同为一邦之王,为何大爷我当初就没有这般好的待遇呢?哎,鬼比人,气死鬼。”

      “还有卫渊的手下吧,虽然一个个心里都不如何服卫渊管,但至少明面上是不敢胡来的。不像大爷我麾下的那四十来个鬼王,一天天的不省心......”

      岑鬼兀自在前絮叨,尉迟玹便默默在后听着,听了足有一路之久。

      每每听到有趣之处,也会抬眼打量一番岑鬼的背影。

      月光的照拂下,身前人那投在青砖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纤长,当尉迟玹第三次抬眼时,竟是莫名地从卫渊的身体里看到了岑鬼那道青绿色的挺拔身影。

      尉迟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重新定睛细看。

      这一回,他竟是瞧见,分明卫渊那穿着龙纹华袍的身体还在继续往前走着,岑鬼的背影却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尉迟玹有些懵了,尚来不及开口问询,视野中,岑鬼那轮廓朦胧的身形却突然转了过来,隔着漫天萤火冲着自己潇洒地笑了一笑。

      笑容里带着一抹苦涩。

      他说,“大爷我这一走,可就不回来了。”

      “你就不说些什么送送大爷我?”

      “我们都认识这般久了,关系还是这般生疏呢......”

      “......”

      “尉迟玹,大爷我是真的想要同你走一辈子的。”

      “真的、真的......”

      “不过......无论你信与不信,往后或许都没有机会了吧......”

      岑清樾留下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尉迟玹愕然地立在原地,浑身僵硬着,无法动作,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充斥着胸腔,比尉迟昙的离开更加令他迫近窒息。

      这股思绪来得太过莫名,却又是真真切切的属于自己。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应当并不认识眼前这个清樾。

      难道是因为先前听岑鬼谈起那些过往,所以受到了影响吗?

      实在是太荒唐了。

      ......

      月华散去,岑鬼走入了琼楼投下的阴影里,却注意到身后的尉迟玹并没有如预想中一般紧跟上来,疑惑地转身查看,便瞧见尉迟玹正沐着月色,孤身站在庭院中央。

      月华洒在他那最外层的罩纱之上,模糊了身影与轮廓,为之披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朦胧之感,缥缈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去一般。

      他的目光分明是在望向自己,看的却又好像不是自己。

      岑鬼猜想不出尉迟玹的举动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意味,只能移开视线朝四周看了看,就灵气的感知而言,周遭确实是不存在其他活物的。不过,今夜月华中的灵力似乎要较平日更充沛一些......

      这样的夜晚在一年之中约莫会出现六到七次,十分适宜那些平素修行偷懒或是身负重伤的妖魔鬼怪们采补灵气,所以在这样的日子出门也很容易招致不祥。可是眼下尉迟玹身侧有自己这个万鬼之王在,是必定不会撞邪的。

      岑鬼绞尽脑汁,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干脆走到尉迟玹跟前,伸手晃了晃,唤道,“尉迟?”

      尉迟玹的身子很明显地顿了一顿,眼神旋即恢复清明,但是在看到岑鬼的脸后,下意识唤出的名号竟是,“岑清樾?”

      这回便换作岑鬼痴傻了,“哈?”

      尉迟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抬手捂住脑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逃避似的敷衍答道,“没什么,可能只是白日里太累了......”

      岑鬼倒也没怎么细想,在他看来,尉迟玹从来都是很能隐忍的那类人,轻易不会示弱,眼下如果连这般能忍的尉迟玹说出了累字,那便是真的很累了。

      是以不再多问,转头估算了一番此地到寝宫的距离,二话不说将尉迟玹打横抱起,轻盈跃上院墙,趁着夜色遮掩朝寝宫方向疾驰而去。

      明月悬于天际,还未向东挪动寸许,岑鬼便已抱着尉迟玹抵达了寝宫外围。为了掩人耳目,在察觉到活人气息逐渐多起来后,便将尉迟玹给放回了地上。

      尉迟玹对于岑鬼如厮莽撞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加之先前没由来的情绪烦扰,眼下更是无法分心去追究岑鬼的罪过。

      二人便继续一前一后保持着君臣作态,朝寝宫的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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