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37、散心

　　于半空之中鸟瞰卫国，原本花上几日都无法横穿的岛屿顷刻间缩略成了巴掌大小。

　　青焰化成了青龙模样，脚踏祥云，鬃毛之上升腾的火焰灼去周遭簌簌落下的雪花，哪怕身下国土皆是皑皑苍茫，端坐在龙背上的二人也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风将尉迟玹垂下的长发吹得散乱，他却浑然不觉地伸出右手，试着想将卫国握入掌中，可他也知晓抓不住什么，很快便放弃了，转而安静地盯着身下的广袤岛屿出神。

　　许久，尉迟玹背对着岑鬼，轻声说道，“谢谢你，岑鬼。”

　　岑鬼笔直地坐在青龙背部正中央的位置上，闻言欣慰地笑了一声，“你要是真心感谢，便先将这称呼改改如何？岑鬼来岑鬼去的多生疏？大爷我倒真想听听从你嘴里吐出‘阿岑’二字是怎样的别致。”

　　尉迟玹仰头望着灰白色的苍穹，淡淡答道，“抱歉。”

　　言下之意，他是不可能喊“阿岑”的。

　　岑鬼闻言心中有一丝小小的失落，“为何？”

　　尉迟玹摇了摇头，没有给出更多解释，只将身上的外套稍稍裹紧了些，从青龙背部的边缘地带走回到岑鬼所坐的最中央位置，一面走一面轻声感慨着，“若是娘亲也能看见这般光景便好了。”

　　岑鬼宽慰道，“兴许她已经看见了。”

　　尉迟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将视线重新投往岑鬼那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岑鬼的模样给吓住了，“你说的......”

　　“......对......”

　　目之所及，岑鬼正直挺挺地坐在青龙背部的正中央位置，浑身僵硬，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龙的后脑勺，腰上还缠着好几道青焰化成的绳索，哪怕是尉迟玹靠近都未有特意转头去看。

　　尉迟玹似有所觉，回想起先前御银龙而飞的光景，当时岑鬼似也一直紧闭着双眼，所以这个行为理当不是巧合。便试探着问道，“你果真......畏高吧？”

　　岑鬼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旋即逞强道，“大爷我才不畏高，大爷我只是......只是......身子太轻，怕被风吹下去罢了。”

　　尉迟玹盘腿坐到了岑鬼身侧，低声问道，“他们都知晓你畏高？”

　　岑鬼窘迫地合上双眼，一贯来堪称比城墙还厚的面皮上竟是浮出了一抹浅淡的绯色，“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毕竟大爷我也从未带他们飞过，即便是上回与阿金一道渡海，大爷我也是刻意贴着海面飞的......”

　　尉迟玹听后便也合上双眼，心情似乎开怀了不少，“这样啊......”

　　岑鬼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的尉迟玹，问道，“你心中可还难受？要不要去别的地方逛逛？”

　　尉迟玹却平静地摇了摇头，“纵我如何淡泊，这类伤痛却不可能一时半会从心中抹消，虽不至于似孩童般哭闹，却也须得时间来慢慢淡忘......”

　　岑鬼便擅作主张道，“那大爷我带你去个地方。”

　　尉迟玹疑惑地睁开双眼，同岑鬼对视，“何处？”

　　岑鬼拍了拍身下的青焰，无比自信地笑道，“一个让你无暇思索这些的地方。”

　　收到命令后，原本还在卫国上空徘徊的青龙突然长啸一声，一举穿过云层，直朝西北方向的天空飞去。尉迟玹看着云海在身侧飞快地流动，氤氲的雾气遮掩了更远处的视线，偶尔在云中撞见一两名路过的仙家，无一不被岑鬼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不知离了卫国多久，越往西北方去，天空就变得越发阴沉起来。

　　最终，青龙落脚在了一片尖锐石林的顶端。

　　尉迟玹仰头望了望头顶乌云密布、金雷滚滚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身下这片被岩浆切割成数片的漆黑地面，地面上没有什么植被覆盖，只偶尔能看见一两棵从岩石缝隙中生长出的植株。植株的叶片并花朵散发着盈盈光辉，有很多形貌丑陋的怪物在此地徘徊。

　　尉迟玹不解地望向岑鬼，不待开口询问，后者便主动解释道，“这儿是一片妖界的浅表，妖气并不重，人类也能耐受得住，徘徊在外的这些妖物都是些从岩浆中幻化的妖灵，还没有生出自己的意识，只知晓不停吞噬，是最低级的妖兽。”

　　尉迟玹便愈发不解了，“来此作甚？”

　　岑鬼闻言勾起嘴角，转头凝望着尉迟玹的双眼，笑嘻嘻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大爷我从很久以前便信奉一点，再多的不快活，与其憋在心里将自己憋出病来，不如好好打上一场发泄出去。这地方是大爷我百年前游历时不经意间发现的，正好用来锻炼筋骨。”

　　用目光指了指尉迟玹腰上的佩刀，示意道，“如何，要不要下去打一场？”

　　尉迟玹犹豫地望了望那些四处徘徊的妖灵，又望了望岑鬼。

　　岑鬼见状便顺势伸了个懒腰，倚着青龙脑袋就地躺下，双手交叠放于脑后，优哉游哉地笑问道，“以你的本事，收拾这些妖灵绰绰有余，纵使遇上麻烦，有大爷我在此坐镇，也保你不出意外。还是说你信不过大爷我的本事？”

　　听完最后一句，尉迟玹未再接话。十息过后，终是握着佩刀缓缓起身，自青龙背部纵身跃下，落地一瞬拔刀出鞘，紧闭双眼聆听周遭被自己吸引过来的妖灵动静。

　　青龙背上的岑鬼也连忙就地滚了一圈，换了个侧躺的姿势紧盯战局走向。

　　随着妖灵聚集数量的增多，尉迟玹放弃了站在原地等候进攻，转而飞快跑动起来，身形在妖灵之间灵活游走，每当感知到距离合适时，便手腕飞快一转，虚空之中寒芒掠过，妖灵尚来不及嘶嚎便已被斩作两半。

　　岑鬼趴在青龙背上看得目不转睛，有些讶异于尉迟玹的深藏不露，毕竟这也太过游刃有余了些。对方实力再不济，那也是妖啊......

　　照这般走势继续下去的话，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英雄救美计策岂不就要白白流走了？

　　半个时辰后，尉迟玹果真凭一己之力将此地妖灵悉数斩杀。岑鬼虽心有失落，却还是忍不住为尉迟玹的实力鼓掌叫好。

　　尉迟玹却根本不为所动，只平静地从袖中摸出一块白布来，认真地擦拭起刀刃。

　　半晌，尉迟玹擦拭刀刃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身后，似乎有一片巨大的阴影罩住了他。

　　尉迟玹扭头回望，便瞧见一只通体赤红的巨大妖灵已从岩浆中爬了出来。这妖灵的模样像极了一颗饱满的水滴，下半身仍融在岩浆里，上半身却撑在黑漆漆的地面上，高举起右手要来抓尉迟玹。

　　尉迟玹连忙避开，于安全处站定，原本站着的地方却被妖灵一掌拍下，裂出蛛网般的缝隙。滚烫的岩浆将地面融出一个手掌模样的凹槽，凹槽内仍在冒着赤红的火苗，哪怕隔得这般远了，尉迟玹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那股恐怖的灼烧感，皮肤仿佛要被撕裂开来。

　　正欲拔刀冲上去与之搏斗，岑鬼却突然从身后蹿出，拦在了跟前，“等等。”

　　尉迟玹心下不解，“为何？”

　　“为何？”岑鬼愣了愣，旋即意识到尉迟玹一定是误会了这只妖兽的实力，以为还能与之一战，便连忙劝道，“你不是这家伙的对......”

　　还未说完，又一股炽热的气息猛然逼近。

　　岑鬼连忙一手搂住尉迟玹的肩膀，一手绕过膝弯，将后者横抱怀中，倏地腾上半空，跳回了青龙背上。

　　尉迟玹低头去看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整块塌陷进了岩浆里，岩浆表面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妖灵收回偷袭的长尾，双掌一拍，借力飞上半空，张嘴想要将二人一并吞噬。

　　岑鬼见状冷笑一声，吩咐道，“青焰。”

　　青龙当即腾起避开，重新在高空盘旋。

　　岑鬼将尉迟玹放在青龙背上，盯着那只将整座山石都融化了的妖灵，捏着下颌思索道，“这地界，不该会有这般厉害的妖物啊......”说完，转身嘱咐尉迟玹，“你好好待在这儿，大爷我去会会这只妖物。小圈，保护好你娘亲。”

　　一直被尉迟玹单手抱在怀里的木偶当即开口应道，“小圈知道了！爹爹加油！”

　　尉迟玹沉默地打量着这对父子，嘴唇嗫嚅片刻，终是未再开口反驳，只合上双眼，淡淡嘱咐了一句，“当心。”

　　岑鬼闻言感动得整个人都快化了，恨不得当即扑上去将尉迟玹抱住。

　　可刚迈出一步，脑海中便闪过尉迟玹那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连忙收回步子轻咳一声，手中化出青焰长.枪，面上浮现必胜的笑容，“这是你第一次这般近距离下看大爷我出手吧？好好看着，可别眨眼。”

　　说罢，面向尉迟玹一步步退到龙背边缘，身子向后一倒，径直坠落下去，半空中踏着青焰翻了个跟斗，很快便将姿势调整回来。

　　妖灵见状趁机朝岑鬼挥去双掌，妄图将后者包裹起来。岑鬼却也不躲，径直以长.枪扫过，削断了妖灵的两个手掌。巨大的岩浆团块落在地面上，融化成汩汩热流，妖灵惨叫一声，迅速钻回了岩浆中。

　　岑鬼正欲去追，岩浆池内突然冲出数道熔岩喷泉，青龙连忙腾向更高空躲避，小圈也忙化成人形，用头发将尉迟玹给护了起来。

　　岑鬼抬头好生确认了一番尉迟玹的状况，见后者未有受伤，便彻底安下心来，重新投入打斗，一面闭目感知妖灵的躲藏方位，一面朝翻滚的岩浆中冲去。

　　地面距离岩浆池存在着一段高度落差，岑鬼跳下悬崖后将自己化为了魂体，这个状态下能够浮空，但是人类却看不见。这也就意味着尉迟玹接下来再无法欣赏自己碾杀杂碎的英姿了。

　　不过也没多大关系，速战速决便好。

　　终归还是尉迟玹的安危比较重要。

　　思及此，岑鬼毫不犹豫地化出火铳，将枪口对准了妖灵气息最为强盛的岩浆表层。

　　“嘭”地一声，火铳直接在岩浆上开了一个洞，洞四周的岩浆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围流去。

　　岑鬼平稳落入洞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正蜷缩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妖物，因为看起来像是一只长着兔耳朵的猫，所以岑鬼便干脆扯着后脖颈将它给提了起来。

　　怪猫嗷嗷呜呜地惨叫着，不停地扑朔着两条后腿，连连求饶，“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挑衅您的，我只是听到岸上有打斗声，想要上来看一眼，结果身子突然就不受控制了。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要杀我，救命啊......”

　　听了怪猫的一席话，岑鬼突然便回想起了先前在陈国时，溯琅湖旋龟突然袭人的诡异状况，心下已然有了分寸，便问怪猫，“近来你可曾在这附近见过蜘蛛？”

　　怪猫稍稍止住了颤抖，怯怯地睁开双眼，低头思索起来，“蜘蛛......此地的熔岩草开花时确实会吸引不少虫妖过来......可是蜘蛛......蜘蛛......啊！大人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蜘蛛！”

　　说着便蹬了蹬双腿，用指节很短的肉爪指着不远处的一株熔岩草，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您看，那不就是蜘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