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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木樨花开 ...

  •   陈家教养孩子的方式颇为独特,陈储卿与陈储思两兄弟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却因为一个是未来的文官,一个是日后的武官,所安排接受的教育便是天差地别。

      加之陈储思年纪小些,眼下又正处在男孩一生中最为顽皮的年纪,故而全家上下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身上,生怕这混世魔王一不小心便将自己给弄得伤了、残了。

      因着这几层缘故,岑鬼若是独身出门,无人会管。可一捎带上陈储思这位小祖宗,家中人便不免要絮叨絮叨了。

      陈储思他娘手中捏着张丝绸帕子,拽着岑鬼的衣袖,捂着心口道,“储卿啊,打今儿开始街上便要筹备‘浣花流水宴’的事宜了,人那般多,你们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叫下人去置办便是了,何必非要亲身走上一遭呢?”

      浣花流水宴?

      岑鬼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却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克制着过去大大咧咧的习惯,看似温柔地拂去了陈储思他娘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摆出一副谦逊笑颜,再开口时,平素里嚣张的语调荡然无存,“娘,我们不是要去凑热闹,而是要去为储思挑选一把趁手的兵器。”

      陈储思他娘听得将信将疑,“府中已有这般多的兵器,为何还要再去买上一把?”

      岑鬼摇了摇头,抓住陈储思的手腕,将后者的掌心摊开来给陈储思他娘看,“娘,你看,那些兵器都太沉了,不适合储思,他这般细皮嫩肉,又没长开,哪有力气去握重剑?那些习武的师父不懂,您怎能不懂呢?”

      虽是临场应变,但岑鬼说的确是一通实话。

      陈储思他娘闻言望着陈储思手心里的茧子,有些松口了,“那......多唤几个下人同你们一道去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储思当即张口回绝,“不要不要,储思好不容易才有和储卿兄长一道出门玩耍的机会,才不要那些泥腿子跟着,败坏兴致。”

      岑鬼揉了揉陈储思的脑袋,冲着陈储思他娘无奈地笑了一笑,“娘,放心吧,王都谁人不识陈家,您还怕储卿在自家地盘上把弟弟给弄丢了不成?”

      陈储思他娘左也忧虑,右也忧虑,两兄弟好说歹说,说了半个时辰,陈储思他娘终于肯松口了,一张嘴,却要约法三章,“储卿啊,你一定要看好储思,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还有,莫往人多的地方挤,还有还有......”

      “门禁之前必须回来,可听到了?”

      两兄弟一同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答道,“听到了,娘。”

      陈储思他娘坐回长椅之上,挨着四四方方的小茶桌,朝着两兄弟挥了挥帕子,“瞅瞅你俩,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嫌我唠叨是吧?罢了罢了,走吧走吧,一个两个、老的少的都嫌我唠叨,哎,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岑鬼盘算着是否还要留下来安抚一会陈储思他娘的情绪,否则他这个“儿子”若是当得太过绝情,难免惹人起疑。

      还未盘算出个所以然来,陈储思却从身后扯住他的衣袖,急不可耐地将他给拖出了房门。

      屋内,陈储思他娘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挥舞着帕子匆匆交代道,“储卿啊,若是顺道路过木樨寺的话,便替为娘将前些日子送去开光的手串儿给接回来吧。”

      顿了顿,又将指节抵在下唇处,有些犹疑起来,“......不过眼下档口这般多人,要不还是让红儿她们去取?”

      岑鬼闻言不禁有些好笑,举手之劳而已,何至于如此纠结?遂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爽快应道,“孩儿晓得了,自会取来的。”

      陈储思拽着岑鬼一连拐到了片僻静处,确认四下无人,这才终于撒开手,欢喜得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可以同储卿兄长一道出去玩了!兄长兄长,我们去看浣花流水宴吧!我们去买小吃吧!储思还想要画册,兄长给储思买吧......”

      岑鬼抬手揪住陈储思的耳朵,觉得有些好笑,“小没良心的,昨儿盘算一晚上了吧?这般急不可耐?亲娘都不管了?”

      陈储思捂着耳朵,嘿嘿傻笑道,“因为能同储卿兄长一道出门嘛。”

      又攥着衣角解释起来,“兄长以前总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除了睡觉基本都待在那儿看书,谁唤也不好使,也不理会储思,只有年关置办年货时才会同我们一块儿去街市走走,储思还以为兄长是讨厌储思的。”

      “没想到眼下储卿兄长居然肯同储思一块出去玩,储思当然要抓紧时辰了,若是听娘亲唠叨,再出门指不定就得午后了。”

      岑鬼闻言沉默片刻,没想到这兄弟二人之间竟还隔着这么层关系,是以抬手拍了拍陈储思的脑袋,低声笑道,“事不宜迟,走吧。”

      陈国国力排在十四国中的第三位,地理位置偏东南,国土广阔,地势平原居多,山水良田更多,国民自给自足。国中有一条四通八达的大运河,每年各地富裕的粟米便会通过几艘大船,经由运河抵达王都,充入国库。

      岑鬼同陈储思买完剑后在街市中乱逛,不知不觉便逛来了这座运米的港口。

      今日港口不同以往,聚集了很多贩卖字画的小摊和打扮文绉绉的文人墨客。

      岑鬼与陈储思二人穿金戴银、打扮华贵,腰间还系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怎么看怎么与这条沿河长街格格不入。

      不过这儿的活人精气,倒是比市集那边的更干净些。

      岑鬼刚朝前迈了两步路,便被陈储思给拦住了,后者口中含着根麦芽糖棍,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兄长,这儿太无趣了,我们去浣花流水宴的台子那边看看吧。”

      经此一提,岑鬼才想起浣花流水宴一事,遂问了一句,“浣花流水宴是何物?”

      陈储思愕然地张大了嘴,麦芽糖棍从口中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了数段。

      岑鬼揣摩着陈储思的反应,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当即编了个借口搪塞,“前些日子掉池子里泡晕乎了,有些事记不大清,不想让爹娘他们操心,故而一直瞒着,这浣花流水宴我只隐约有那么个印象,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细节了。”

      陈储思心智单纯,颇为好骗,旋即便信了,“难怪近来储卿兄长行事都有些怪怪的。”

      岑鬼含糊其辞地支吾了片刻,挑准时机一转话锋,夺回了问话的主动权,“所以这浣花流水宴究竟是何物?”

      陈储思果真未有在意话题的突然转变,只又从怀中摸出一根新的麦芽糖棍放入嘴里,笑吟吟地介绍道,“就是一场很大的宴会嘛,请那些有名的‘十四国公子’们来作诗作画、谱曲吟咏、开坛辩论、比划舞剑之类的,可精彩了!”

      十四国公子?

      那应当是有不少美人了?

      思及此,岑鬼的兴致便上来了,“听闻‘十四国公子’都是能文能武、知书达理、容貌姣好之辈?”

      陈储思肯首,“而且他们一般都呆在贵族府中不出来,若非有浣花流水宴在,恐怕四五年都不会重聚一次。”

      岑鬼又问,“浣花流水宴是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吗?”

      陈储思摇了摇头,“三年一次,在前三个大国中轮流举办。”

      岑鬼了然道,“是不是宴席结束以后,还会弄个名次出来张榜公布,由那些个围观的王公贵族从中挑出称心如意的门客?”

      陈储思点了点头。

      岑鬼嗤笑一声,心中跟明镜似的,“大爷我就知道。”

      说的这么好听叫浣花流水宴,其实不过就是三个大国仗着国势强盛,轮流搜刮其它十一国的人才。

      这些来参加宴席的“十四国公子”们,当中肯定有不少人已经是小国贵族们的门客了,不过他们精通兵法,深知十四国和平假象下的波涛汹涌,小国如果无法快速强盛,等待他们的唯一出路便是依附强国与被吞并。

      良禽择木而栖,这些“十四国公子”们的选择并没有错。

      单从那些小国不敢拒绝陈国浣花流水宴的邀请、乖乖将自己的臣子、门客送往陈国来看,十四国之间的国势已然失衡。距离下一次的天下动乱,已经不远了。

      思及此,岑鬼又问了一句,“浣花流水宴何时开始?”

      陈储思老实答道,“三日后酉时。”说完,“咔吧”咬了一口麦芽糖棍,想要弄一块小的下来含在嘴里。

      岑鬼一面思索着浣花流水宴的事,一面领着陈储思往木樨寺所在的方向走。

      眼下身边捆着陈储思这么个包袱,去哪儿都得顺着这位小祖宗的意,想要什么还得给他买,不然就吵吵闹闹闹的,惹得自己头疼。

      港口那边只能门禁后离魂去了。

      这般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已抵了木樨寺所在的长街。

      木樨寺,坐落在回去陈府的道儿上,寺名由来于满院芬芳馥郁的木樨花树。深秋时节,金黄绽放,十里飘香,只站在街口便恍若置身花海中央。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手持金黄色的花枝,每走出一步,便抖落一簇细碎的金黄。

      放眼望去,整条街道便好似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岑鬼正看得出神,陈储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兄长!兄长!”陈储思的语调较往日里拔高了一些,就好似看到了什么新奇无比的物事,连连扯着岑鬼的衣角吵嚷,眼见岑鬼回头,赶忙指着柳树间悬挂的花灯道,“兄长,你看那个!那个!”

      岑鬼顺着陈储思的指引望去,发现那些个花灯的外壁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不少灯谜,无论男女或是老少似乎都对此很有兴趣,几乎每一盏花灯下都挤满了人。

      岑鬼虽也想去凑个热闹,不过眼下木樨寺就在眼前,当以取回手串为先。便许诺陈储思道,“眼下距离门禁尚有半个时辰,先去取了娘亲的手串,回来后任你玩上一盏茶功夫,如何?”

      陈储思却还想再争取一下,“不能兄长进去取手串,储思留下来玩么?”

      岑鬼被孩童天真的想法给逗笑了,顺手按住后者的脑袋,狠狠地揉了一揉,“当然不行,你小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人多且乱,若是有坏人将你抓了去,往后的日子可有你好过的......”

      正扭头教训着陈储思,余光却瞥见无边金黄中的一抹黑色。

      形容得更准确些,应是一片浩瀚木樨花海中迎面而来的一道清瘦颀长的黑色身影。

      身影的主人穿一身黑衣,一瀑长发直垂到膝弯附近,发绳是由几绺头发编织而成的,除此之外头上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点缀。

      他的肤色较寻常男子白些,逆着日光,便像是在肤下藏了一抔雪,比玉石还要来得透亮。

      唇瓣很薄,颜色很浅,眼睛半阖,羽睫投下的阴影和眸色混在一起,凭空生出一股子忧思忧虑的气质。

      这种气质很是少见,与黑衣相称,混杂着寺院中带出的檀香,就如同雨后怒放的墨莲一般,往人堆中一杵,显得莫名扎眼。

      倏忽一眼,惊为天人。

      岑鬼看傻了,痴痴念道,“这是哪家神仙下凡了吧......”

      彼时风起,花香涌动,寺院深处传来悠悠的诵经之声,悸动尽头平添禅意。

      来人与岑鬼擦肩而过,面上神情丝毫未变,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不曾于岑鬼身上逗留片刻。

      不多时,便踏着一地金黄消失在了寺院的大门那头。

      本是惊鸿一瞥,撩拨心弦,不料人小鬼大的陈储思却比岑鬼还要来得激动,一时间竟连嘴里的麦芽糖棍都忘了啃,直呼道,“尉迟玹!是尉迟玹啊!‘十四国公子’之首尉迟玹!兄长,你不是一直很仰慕他的吗?快过去搭话呀!”

      岑鬼尚还弄不清楚状况,便被陈储思狠狠地推了一把,“别取什么手串了!机会难得,快快快!”

      等回过神时,已然被陈储思推回到了寺院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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