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47、【结局】山海无恙（上）

　　数百年后......

　　某一日，子夜时分。

　　一轮明月悬在漆黑的沙坡上，白日里被地面吸收的余温在此时尽数发散，夜风吹在身上有着独属于大漠的干燥与温凉。

　　剑鬼、月鬼、赤鬼、白鬼四人自绿洲而来，披星戴月，准备赶在天亮以前抵达安息城的旧址。

　　时光荏苒，安息城自那年消失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城池原本坐落的区域只剩下一片茫茫沙海。

　　所以，岑鬼也就一直没有回来。

　　无人知晓他是生是死，但是他寄放在玄鬼体内的青焰火种确确实实是熄灭了。

　　青焰是岑鬼的命魂之火。命魂之火熄灭意味着什么，每一位鬼王皆心知肚明。但是玄鬼并不愿接受这个结果，在山鬼替他治好伤势以后，连体内的鬼气还未恢复三成，便提着蝉丸离开阴司，回到了黑沙。

　　他在安息城外辟了一方结界，于结界内闭关不出，夜以继日地钻研着平生学过的所有封印术法。

　　他说，安息城是自己建造的，自己又与萤的封印之术同出一脉，所以加以研制，必定能够找到让安息城重现于世的法子。

　　有鬼王苦口婆心地劝过他，说安息城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没有术法能够将之挽回。

　　但是这一次，向来理智的玄鬼却用万分笃定的语气回复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我一定能将他找回来......”

　　“当初在阴司时，我答应过他，虽不相信他的誓言，却会做到不让他魂飞魄散......”

　　“所以纵然希望渺茫，我也会一直尝试下去......”

　　玄鬼的执着动容了当时在座的每一位鬼王，所有与岑鬼相熟的友人也都放弃了所谓的理性思考，发自心底地希望玄鬼能够将岑鬼这个蠢货带回。

　　哪怕眼下明摆着毫无方法，留出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于是他们纵容了玄鬼的胡来，放任他在黑沙筑起结界，放任他在结界之中布下漫天新研制的封印，甚至因为担心他的鬼气难以为继，每隔数年，鬼王们便会自发的、三五成群地前往黑沙，为玄鬼捎去鬼气与灵药。

　　这一纵容至今已经延续了近三百年。

　　今次剑鬼一行四人便是照例去黑沙探望玄鬼的。

　　一个时辰后，四人停在了一片沙坡的半腰位置。

　　剑鬼滑下沙坡，抬手朝虚空之中注去一丝鬼气。鬼气逸散至某一区域时，半空中便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封印阵法。

　　阵法作内外两圈，吸收了剑鬼的鬼气后便自行转动起来，将原本打乱的花纹完美拼合。

　　开锁声响起的同时，四人身前的空旷处豁开了一道缺口。剑鬼便领着其他三人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豁口内的空间很大。一入其中，身后的缺口便自行合上了。

　　失了月华的倾洒，结界内的天色暗如泼墨。一条浅金色的小路盘绕弯曲通向淡金色的雾凇森林，结界内的光源便是生在道路两侧的这些树木和一些游荡的古怪阵法。

　　这一景致所用到的封印便是玄鬼多年来的苦心钻研，如今已是密如星子，充斥了结界内的每一个角落，外来者进入其中，几乎每走一步都能看见数个。

　　这些法阵有大有小，有固定也有游移，除了树木之外，还有些已被制成了游鱼、蝴蝶、花卉一类的生灵。

　　而这些式样，在早年的尉迟部落修行碑铭上根本无迹可寻。

　　剑鬼等人在小道上走了约莫一盏茶时辰，寻到玄鬼时，后者正坐在一株由封印凝成的樱花树下。

　　樱花树生的十分高大，落于一片浮空的金色平台。去往这处平台需要踏上一段剔透的琉璃长阶，这些阶梯也是由一个个圆形的阵法摞成的。

　　四人走上平台时，恰好一只金色的凤凰封印飞落在了树顶。

　　凤凰的羽翼扫落了无数花瓣，金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了树下的玄鬼身上。玄鬼稍稍回神，视线从怀中摊开的卷轴中收回，扭头看向来人。

　　“来了......”他朝四人微微颔首，语气虽仍淡然，却已经学会主动开口问候了。

　　四人凑上前去，席地而坐。

　　剑鬼将山鬼委托捎带的灵药交予玄鬼，也未开口寒暄什么，便着手为他渡去鬼气。

　　赤鬼与白鬼闲来无事，起身走去了平台的最边缘。二人自高处端赏着这一片结界内的星辰幻境，只觉得好似坐在云端，俯瞰星海天河。

　　月鬼没有与小辈们窝在一起凑热闹，独自一人盘腿坐在一旁，等着剑鬼给玄鬼渡完鬼气后自己接替续上。

　　因着着实无趣，他便抬起头打量二人的进程，余光却忽而瞥见身侧的金色矮桌上摆放着一个模样眼熟的锦盒。

　　他隐隐有所觉察，走上前去将锦盒打开，果不其然发现锦盒之中满满当当放着的，全都是佐茶点心。

　　单就点心的香气与花样来看，必是枉死城内第一茶楼“茶汤”的手艺。

　　“你吃吧。”玄鬼闻声睁眼，望见了月鬼的作态，便打算让他帮自己处理了这些无甚胃口的点心。

　　月鬼也就不再客气，拈起一枚塞入口中。

　　见月鬼的注意力已然投入到了点心上，玄鬼便又低下头去，默默地摊开掌心，掌心里躺着一枚青绿色的兵符。

　　这枚兵符应当是当初岑鬼趁着自己昏迷，塞到了自己衣襟内的。

　　玄鬼不明白岑鬼此举的用意，许是留念，许是希望自己替他照顾好这些鬼族的弟兄，也或许是希望将内里叠着的那封帛书亲自交到自己手里。

　　不过只要不是岑鬼亲自开口所言，他也不愿去轻信这些揣测。

　　“果真是阴司的点心......”就在这时，月鬼已经一连咽下了数枚盒子里的点心。他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恍然想起一处不妥，便径直问玄鬼，“你不是一直待在黑沙吗？怎会有阴司的点心？还是说......近来有其他的鬼王来看望你？”

　　玄鬼未加思索，如实告知道，“是灵蛛带来的。”

　　刚一说完，月鬼便哽住了。

　　“他是来同我告别的，他说他因清樾之事领悟了一些道理，也放下了所谓的恩怨......”玄鬼平静地阐述着不日前灵蛛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他还宽慰我说，人类有一句话，叫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觉得我既是这般坚持，大抵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他说的本也没错，安息城是我与萤建造的，如今萤已经走了，除了我又有何人能够帮他？”

　　说完，玄鬼起身走去了平台边缘。

　　他一脚踏上虚空，脚下凝出一圈金色的阵法。再走一步，便又凝出一圈。

　　他便就踏着这些金色的阵法走到了原本是安息城大门坐落的位置，手掌凌空一按，身前的阵法骤然散去，一面残缺不全的安息城大门便暴露在了半空之中。

　　之所以是残缺不全的大门，是因为这是他这些年来用术法强行逆转的结果。

　　他拼尽了全力，到头来也只能找回这般残缺不全的存在，并且为了保证这面残缺不全的大门不再一次消失，他便只能想方设法在其上叠加封印时间与空间的术法。

　　这些术法维系多年，消耗可谓巨大，不过好在鬼王们一直在竭尽全力相帮。

　　但是很可惜，原本他以为找到了这面残缺不全的大门，往后便能够因此衍生出更多寻回城池的思路。可现实却是，自找到大门至今，计划并没有取得一丝进展。

　　思及此，玄鬼不免叹息一声。

　　他轻轻地倚靠过去，将耳朵贴在了残缺的大门上，闭目倾听。

　　剑鬼望着玄鬼的这般作态，垂眸想了想，便打算开口告诉他一些好的消息，“前几日，你从安息城内救下的尉迟族人都已安排好了投胎的去处。这是十殿阎罗的一次特殊关照，也算是对鬼王们的答谢。”

　　“此外，往后鬼王们也可以自由出入阴司了。宋帝王他们还替鬼王在阴司置办了几处宅邸，你与阿岑的那间我们已留了出来，也有在派人日日打扫......”

　　玄鬼却对这些所谓的好消息兴致缺缺，只是象征性地、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聆听着门内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到沉寂了许久的大门背后，传来了几声轰鸣。

　　但是因为声音很小，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这道声响会否是自己的错觉，便只能转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在场的其他四人。

　　四人似有所觉，纷纷踏上平台跑至玄鬼身边一并细听。

　　不过这一回却什么都没能听到。

　　白鬼恹恹地站直身子，失落地指了指头顶，指正道，“是外头打雷了吧？今夜黑沙可能会有降雨，是水鬼师傅临行前告诉我的。”

　　剑鬼与月鬼也不由得有些失落，毕竟先有希望后又落空的感觉确实很不好受。

　　但是玄鬼却依旧执拗地贴着虚空，双眼微微眯起，眼瞳之中血色翻涌。

　　他伸手撤去头顶的结界，发现此时的黑沙确实是在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浓郁的水腥气里，紫色的雷龙正在闭月的浓云之中翻涌。浓云便满布在安息城原址的上空，已然蓄势待发。

　　“为何天雷会在此出现？”剑鬼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将手搭在了剑柄上，“清樾殿下若是灰飞烟灭的话，照理来说天雷劫应当已经消失了才是......”

　　月鬼亦是一脸不可置信，瞳孔微微震动，“难道说.......”

　　他立刻反应过来，将手臂抬至眼前，同停栖在胳膊上的乌鸦说道，“快回阴司！告知所有鬼王黑沙有异，速来！”

　　乌鸦张开羽翼，于风雨之中长啸一声，飒然离去。月鬼便又继续屏息凝神地盯着前方空荡荡的区域。

　　不多时，在四人的凝视中，一道天雷当空劈下——

　　便恰落在安息城原址的大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