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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地宫 ...

  •   地洞很深,越往下浊气越浓。

      大约坠了足有千尺,岑鬼的脚才终于踩在了地面上。

      抬眼望去,头顶的洞口就只有芝麻大小了。

      岑鬼唤出一团青焰来点亮周围区域,确认了二人眼下应是在一间算不得大的墓室里。墓室的地面上绘着一簇昙花的花心,四周的墙壁上则全是通路,每条通路都长得一模一样,像极了环花蕊而生的狭长花瓣。

      岑鬼原地兜了一圈,一时间不知该往哪走。

      原本他想要倚仗鬼气寻人,可无奈此地浊气实在太盛,分明鬼王们落下后还没过多久,残留的鬼气便已经被浊气尽数覆去了。

      “阿玹,握紧。”岑鬼将与玄鬼紧扣的左手提至眼前确认,见玄鬼并不排斥,人也还留在自己身边,心下顿时安稳不少。

      他问玄鬼,“你可识得此处?”

      玄鬼摇了摇头,如实道,“此地并非安息城原本的模样,应是萤的心境所化。”

      听到这个回答后,岑鬼便意识到了眼下的处境:接下来无论自己怎么走、怎样找,都会处在萤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不想让自己找到那些鬼王,那么他就可以随时改动城内的环境进行阻挠。

      但是他允许自己追上来了。

      所以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岑鬼想不明白,调整般地深呼吸了一阵,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牵着玄鬼随便择了个方向开始寻人。

      新的甬道里也都是黑洞洞的,石砖摞起的古老墙面上连个火把都未安放,全程所能倚仗的便只有青焰的火光。

      道路的拐角与石砖的缝隙中垂着蛛网,青焰的光辉里弥漫着大量的灰尘,阴风一吹,悬浮在半空中的灰尘颗粒便调皮地一齐涌向了甬道的更深处。

      岑鬼总觉得这像是萤的指引,便顺着风与灰尘的去向埋头直走,也不去看沿途那些墙壁坍塌后暴露出的洞口,径直抵达了一处同先前落脚之地十分相像的狭小墓室。

      墓室的地面上同样镂刻着一朵昙花,二人所站的位置便是昙花的花心。花心两侧的墙面上布着一些枯死的根茎,根茎似帘幔一般低垂,深处掩着众多碑铭。

      岑鬼看到碑铭后,很快便反应过来,萤他一定是想让二人看完这些碑铭,才会将二人引到这个墓室中来的。

      于是他便牵着玄鬼稍稍走近了一些,借着火光想要看清碑铭上的乾坤。

      结果看清碑面的一瞬,他愣住了,“什么都没写?”

      他转头去看另一块石碑,也是同样无字。

      直到这时他方才回想起世人所言,黑沙鬼城中并无任何文字史料可循。

      可是这里是萤的心境啊?心境也同样作数?

      “并非无字。”玄鬼这般说着,伸手在距离石碑三寸的半空中轻轻一按。金色的封印在他的掌下缓缓浮现,随之破裂。

      封印一消失,石碑上的文字便逐渐清晰起来......

      “早在天地分化的混沌时期,父神便已经诞生。他并无名号,从来良善,却嫉恶如仇,自掌握神力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八荒六合巡游,诛杀只知杀戮的浊兽,维护天地间的一些秩序。”

      “洪荒时期,他的神力开始衰退,无法继续担任维护秩序的重责,便携族人退居它山。”

      “同一时期,他点化了三样物事:玹石、昙花、流萤。”

      “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后悔,却也最不后悔的一项举动。他庆幸拥有了自己的子女,却也对三人心存愧疚。他不知点化生灵会为生灵带来诅咒。他本以为,一草一木,也可以拥有人类的所拥有的一切......”

      “他将毕生所学教授给了三个孩子,还告诉了他们生于世间所必须要懂的一些道理,然后他将部族交给了他们,彻底闲散下来。”

      “......”

      “他死去的那一年,荒海与黑沙不知为何出现了大量浊气,浊气隐隐有着向周遭扩散,吞噬清气的迹象。他感应到后,坚持要去查看。其实那时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役或许便是他的终结,但他还是选择将笑容留给了三个孩子。”

      “这一去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日思夜想的它山了。”

      “他的三个孩子们找到了他的尸体,那时他的尸体已经化成了一个阵法,深深地刻在黑沙之中。他用自己的身躯镇压了浊气,所以三个孩子无法将他的尸体带回。孩子们商议过后,决定为了保护他的尸体,在大阵之上修筑了一座城。”

      “此后每年,三个孩子中的两个都会赴往黑沙进行祭奠。祭奠之余,也会着手修缮城内封印,防止浊气逸散。”

      “后来萤死了,我便孤身前往此地......”

      以上,就是这块碑铭所记载的所有内容。

      岑鬼看得似懂非懂,只知道这大抵是尉迟部落父神的生平记录,却不知为何要写成这种形式。

      “因为这些内容本不是碑铭。”玄鬼看出了岑鬼的疑惑,特意解释道,“前半部分是父神当年为哄昙入睡,用说故事的口吻说与我们听的。”

      “后半部分的内容,则是我与萤的亲身经历。”

      “但是这个碑铭并不完整,它少记载了一件事:若干年后,部族发生叛乱,三个孩子一死一忘,还有一个被囚于笼中,再无机会赴往黑沙。大阵失了维护,浊气逸散城中,因越聚越多,终在城内演化出异象。”

      异象之所指,便是城卿之位与陷阱阵法。

      说完这些后,玄鬼不欲再提当年旧事,便又为岑鬼依次解开了其它碑铭的封印。

      待到解封不知第几块碑时,岑鬼与玄鬼却同时愣住了。

      因为这块碑上的字迹,全都是血红色的,就像是被人涂了朱砂。

      岑鬼照着碑铭上的内容念了出来,“城将不城,孤为城主,以血脉之名立下咒术:当永夜再临,此城将化作牢狱,困魑魅魍魉,囚万法诸魔,渡星河天海,引炼狱之火,燃尽世间邪祟,渡一族归于安息......”

      岑鬼看完后便更加莫名了,“什么意思?‘永夜’?‘牢狱’?”

      玄鬼这一次却没有回应岑鬼的疑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碑铭上那些朱砂般的字迹,周身气场愈发冷冽,血红色泽逐渐充斥瞳孔。

      不过这抹血红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便被他用平静的表象掩藏住了。

      他开口同岑鬼说道,“碑铭看完了,继续往里走吧。”

      岑鬼便自石碑前站起,敲了敲蹲麻了的双腿,同玄鬼一道继续往甬道的更深处行进。

      一盏茶后,黑黢黢的甬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曙光。

      二人没有犹豫,并肩穿过门洞,抵达了一间巨型墓室。

      这座巨型墓室看起来像是一枚竖着的鸡蛋,自墙壁到顶部全都是拱形构造。拱形的顶部又被一道道凸起的脊给切分成数片区域,每片区域都绘满了拥挤的彩色壁画。

      岑鬼打了个响指,盘算着唤些青焰出来将穹顶和脚下的区域照亮。

      青焰在他指尖逐渐成型。

      就在这时,一股凉风忽然从身后的甬道中涌了出来,与风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些明明灭灭的浅绿色光点。

      光点细碎,乘风浮动,犹如一颗颗蒲公英种子般轻盈地掠过岑鬼与玄鬼的耳边。

      玄鬼近距离瞥见此物,淡淡地说了声,“流萤......”

      整座墓室的墙壁上镶满了同二人身后一模一样的拱形洞口,每个洞口的背后都是一条黑黢黢的甬道。而每一条甬道之中,都有成群结队的流萤在向墓室中聚集。

      因为数量众多,所以饶是流萤本身只能散发微弱的光芒,此刻汇聚在一起,其光亮亦能不输于天火与星辰。

      直到这时,岑鬼方才发现二人前方居然是有一座石桥在的,不过此刻这座石桥已经坍塌了......

      这也就是说,二人眼下所处的甬道位置应当很高,八成位在整面墙壁的中部偏上。

      思索间,身后的风渐渐停了。流萤们在上空盘桓了一阵,随后分出几团,开始围绕着穹顶翩翩翻飞。

      随着被点亮的偏僻区域的增多,那些如珠帘一般倒吊在穹顶上的椭球状物事自然也就落入到了岑鬼与玄鬼的眼中。

      这穹顶之上挂着的,竟都是由蛛丝织成的茧子。

      一个、两个、三个......

      加上那些还没被流萤点亮的,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流萤们在短暂的时间内各自找到了一枚茧子停栖,余下的流萤则重新汇聚到了一起,一窝蜂般涌向了墓室的正下方。

      墓室很深,底部并非石头地面,而是一张巨大的蛛网。流萤们聚集到蛛网上后,岑鬼眼下所处的上半区域又重新昏暗下来。

      岑鬼不明白萤与灵蛛弄了这么一出意义何在,只能时刻保持警惕,紧盯着流萤们的一举一动。

      聚精会神之际,顶上传来蛛丝断裂的“噼啪”声。

      数道阴影自眼前掠过。

      茧子们先后落地,分散在了蛛网的各个角落。

      就在岑鬼以为茧子中会出现敌人时,墓室中的光景又变得扭曲起来。便像是玄鬼曾在七将梦中所见到过的梦境转换一般,待到扭曲停止,一切恢复平静,原本森冷的墓室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作了昔年昭国六将与灵蛛决一死战的月凉山密林。

      不过这座月凉山中并无月光,有的只是流萤们散发出的幽幽清辉。

      清辉之中,一枚茧子上的丝线缓缓剥落,似花骨绽放一般盘绕舒展,最后盛开为一朵冰昙。冰昙的花心中站着一人,就打扮来看,似是位神族的天兵。

      天兵缓缓抬起一条腿,以提线傀儡般的僵硬姿态走出了茧子。一只流萤落在了他的眉心,将他的面庞变作一张白色的脸谱。

      白色脸谱的天兵站在空地中央,一群流萤在他的头顶不断盘旋,聚拢的光辉将他变成了整片山中最瞩目的存在。

      他一开口,说话语调便不似常人对话,更像是在浣花流水宴的戏台上表演着曲目,言语与肢体动作极尽夸张。

      他唱道,“我逢乱世而生,目不识丁,唯一身蛮力。为求苟活,七岁随父投靠山匪,至今十载有余。十载之年,杀人无数,四方掠夺,却养寨中老小,不下百人。”

      “十六岁时,我于山中得见一位少年,少年敢杀猛虎,忠勇非常。我见他杀虎之后又为豺狼所困,心不忍而救之。护送其一路下山,少年却要拜把,盛情邀我归家。”

      “酒过三巡,兄弟二人对酌相谈,不觉夜色已深。怎料那杀千刀的土财主寻上门来,向我那兄弟讨要银钱万贯。兄弟凄苦,家徒四壁,何来银钱可偿?兄弟言其被骗,方才签了那卖身帐。我怒从中起,斩小人于屋内,却被邻舍撞见。”

      “村人押我送官,言我杀人血债。我问村人何罪之有?村人言,杀那财主本大功一件,却怎叫我是个匪寇。匪寇之中绝无好人,宁可错杀一个,绝不放过一千。我望兄弟为我求情,兄弟却作视而不见,任那村人杖我三百,辱我千言。”

      “我杀村人,断辱人者之首,碎杖人者手足。后兄弟不愿罢休,率人杀上山寨,牵连寨中无辜老小百人。我为父寻仇,又回村中杀伐千人,一火付之。兄弟耳闻,便又寻来,放火烧山......”

      “冤冤相报、冤冤相报......”

      “我遂杀兄弟,手起刀落,恩怨皆斩。后却为官府所囚,牢狱之中惨然一生。”

      “现如今我要问问在座看官,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白色脸谱周围的其它茧子次第绽放,从中走出了另几位被俘的天兵。流萤落在他们的眉心,为他们勾勒出了最适合的脸谱面具。

      红色脸谱的少年人唱道,“自是你之过。你手染鲜血,孽债满身,兄弟我不杀你,天也不会容你!”

      黑色脸谱唱道,“你恶贯满盈,杀人如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该当何罪!”

      蓝色脸谱又唱道,“牢狱一生何其轻巧?当以乱棍断其骨,铁钉入其掌,炮烙之下千刀凌迟,头七挖出再行鞭尸!”

      被迫扮演着牵丝傀儡的天兵们本就肢体僵硬,举手投足都像极了是在跳大神。眼下脸上的面具被流萤的幽光一照,加上口中吟唱的诡异曲调,顿觉阴森可怖,毫无生机可言。

      岑鬼默默地将这出戏文听入心里,知道了灵蛛是在责问自己。

      可是事到如今,再去纠结对错已毫无意义,他来鬼城赴约的目的就是要斩断这一切,给往昔的恩怨画上一个终结。

      所以他不会去向灵蛛道歉,也不需要灵蛛同自己道歉。

      一切的一切,在这座城中了结便好。

      岑鬼这般想着,再回过神去看戏码时,却发现在场的众人里,竟又多出了一张脸谱。

      这张脸谱金银相间,脸谱的拥有者周身环绕着更多的流萤。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怀中抱着个白鹿头骨制成的面具,暴露在外的皮肤薄而剔透,单薄得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他的手指有几根已在消融,此刻只能由那些散发着幽光的流萤盘踞替代。

      他径直忽略了站在身边的白色脸谱,沿着羊肠小道走到了一株巨树跟前,树根附近有一个地洞,他便低下头去,同藏在地洞中的那人说道,“我可以救你......”

      “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呢......”

      “被信任之人背叛,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

      “所以我可以告诉你解开封印的方法,而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

      “......”

      “你觉得这笔买卖可行吗,灵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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