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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东海卫国 ...

  •   月凉山北坡的偏僻处有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木樨花林,花的色泽要较祭禾城中的赤上一些,花香也更添一抹肃杀腥气,不过这股子腥气寻常人类闻不出来,却是鬼魅们安眠的无上佳品。

      岑鬼卧在一株木樨花树的枝丫上,怀里落满了细碎如血斑的花瓣,青色的衣摆悬挂垂落在枝丫间,像极了月桂的叶子。

      金鬼走遍月凉山脉,终于在此处寻到了岑鬼的踪迹。行至树下,仰头望着树上那人恬静的睡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高举过头顶。

      树上那人分明合着双眼,却及时伸手一捞,将信接了过去。

      金鬼收回递信的手,拢着袖子倚靠着在木樨花树旁,轻描淡写地交代道,“祭禾城内的瘟疫这段时日确有所好转,但你口中的怨灵仍行踪不明,依我之见,八成早已离开了王都,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拜托城内栖居的妖物们多帮忙盯着些。”

      “另外陈储卿的尸体已经出殡,我用了些障眼法替你遮掩,暂无人发现尸首的异样。”

      “......嗯,还有无常那边我已经替你摆平了,地府暂且还不知晓你围城的事。”

      岑鬼一一听完,忍不住轻笑出声,虽知晓金鬼看不到,却还是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阿金你办事,大爷我放心的很。”

      金鬼闻言不禁苦笑,“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在我这月凉山少说也住了有十来日,若我不替你办妥,你是不是准备就一直赖在这儿了?”

      岑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震得木樨花簌簌落下,“是啊。”

      金鬼掸去一头花瓣,无奈道,“你就不好奇尉迟玹去哪了?”

      岑鬼突然睁开双眼,从树上倒挂了下来,“找到了?”

      金鬼点了点头,“他去了卫国。”

      岑鬼觉得这个名号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过,“卫国......好像是个很小的国家?”

      金鬼肯首,“卫国确实很小,国君世称‘渊王’,是个没有什么治国才华的君主,因为国中积贫积弱,所以一旦十四国开战,卫国必将是最先被灭掉的一批。”

      岑鬼突然想起来了。

      渊王,不正是那日在王都客栈中特意接见尉迟玹的家伙吗?

      金鬼继续说道,“卫国这些年一直依附于陈国苟活,可眼下时局动荡,宋国的下场便是这些小国的前车之鉴,渊王纵使再如何驽钝,经过身边人提醒,也应当知晓强国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借着去朝见陈王的机会私下里面见尉迟玹。”

      “眼下尉迟玹在卫国充当门客,甚至还不是朝臣。可若要我说,小国便是小国,纵使得到了尉迟玹这块当世最好的磨刀石,大难临头临阵磨刀也来不及了,尉迟玹留在卫国早晚只有死路一条。”

      岑鬼没有表态。

      金鬼又道,“接下来我要同你说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要先听哪一件?”

      岑鬼捏着下颌,笑道,“自然是好事。”

      金鬼便道,“托无常去找的尸首找到了,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而且离尉迟玹也很近。”

      岑鬼欢喜地喊了一声,径直从树上跳了下来,“阿金,你可真是大爷我最大的恩人!”

      金鬼灵活地避开了岑鬼大张着的两条胳膊,生怕被情绪激动的后者给生生勒得魂魄消散,“你先冷静一会,我还未说坏事呢。”

      岑鬼收敛了些,向后退开几步,面上仍是止不住的笑意,乐的跟朵花似的,“你说便是。”

      金鬼抚平身上那些因躲闪而弄皱了的衣料,轻咳几声,缓缓说道,“这尸首的身份......我刚才其实也告诉过你了......”

      岑鬼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渊王?可他先前在陈国时不还活得好好的?”

      金鬼面色肃然地解释道,“这也正是那件坏事,渊王之死乃是有人刻意为之,刚一死,便收拾着要下葬,眼下卫国上下举国缟素,生怕旁国不知道自家国君已经死了似的。”

      岑鬼心下顿觉有趣,勾起嘴角笑了两声,领悟了金鬼口中的“坏事”究竟为何,“所以若是要借渊王的尸体回魂,便要在举国民众的眼皮子底下‘复生’?”

      金鬼虽是点头,却显然有些纠结,“这样未免太过张扬了。”

      岑鬼对此却颇不以为意,就他看来,纵使鬼族身份暴露,也不存在什么能够威胁到自己的物事,便道,“就这般办吧。你既然肯告诉大爷我,便证明这件事还有去做的余地,否则依着你的性子,当真不可为之事早便瞒下了。”

      金鬼闻言苦笑一声,无奈叹道,“你倒是了解我。”

      岑鬼便再一次勾起嘴角,装模作样地拍了拍金鬼的肩膀,“毕竟过命交情。”

      金鬼却有些嫌弃地推开了岑鬼的手,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领你去卫国。”

      岑鬼便三两步跟上,笑嘻嘻地应道,“好。”

      一路上,金鬼同岑鬼交待了很多有关卫国的事。

      “比如就国情而言,卫国的情况与其它十三国都有些不大一样,它是一个海岛上的国家,海岛规模多大,国土的上限便摆在那儿,不是说想要扩大便能够扩大的。可偏生他们的人口还多,所以根本不可能做到通过耕种自给自足。”

      “可若是去往别的国家搬运粮食呢,不仅需要乘船,还要经过一片随时都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海域。中途但凡发生一点意外,便有可能连人带粮一同葬身海底。”

      “喏,也巧,这海域便是我们现在身下这片......”

      岑鬼闻言左右看了看,视线只在雷龙滚滚的乌云中停顿瞬息,便无所谓地收了回去。敏锐如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方圆百里内的水气与电气,总量确实不小,若是照着这般雨势一直下的话,估摸着还得下个好几日。

      这片海域眼下是渡不了人了。

      身下,雨点仍旧“啪嗒啪嗒”地敲击着海面,溅起的水珠比岑鬼飞的还要高些,耳畔的风呼啸得同鬼号一般凄厉,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给撕碎。

      此情此景,再加上先前金鬼口述的卫国国情,令岑鬼不禁替尉迟玹的未来捏一把汗。

      这般想着,行进的速度便更快了些。

      匆匆赶到卫国王都时,空中堪堪划过一道电闪。

      目之所及,大街小巷内跪满了身穿麻衣的男女老少,有些妇人怀中甚至还抱着不足一岁的婴孩。分明大雨滂沱,衣衫湿了个彻底,襁褓中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也得继续在此跪上个三天三夜,不得离开。

      金鬼只稍稍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领着岑鬼直奔王宫。

      二人款款落在停放棺椁的屋子跟前。一进屋,岑鬼便注意到了跪在房间角落里,身穿一袭素白衣裳的尉迟玹。

      不同于屋内其他人的哭哭啼啼,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是近乎乖巧的淡然,好似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要跪着便好。

      岑鬼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尉迟玹脸上,直到金鬼将他领到棺椁旁,用胳膊肘杵了杵他的腰窝,方才若有所觉的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金鬼。

      金鬼正用下颌指着跪在人群最前列的那一伙人。

      岑鬼顺势望了过去,发现这些人乍看之下仿佛是在痛哭,可是唯有定睛细看,方才能够察觉到他们竟是在用袖子掩着脸、偷偷摸摸地笑。

      金鬼感慨道,“王位这东西,当真是既能让人坐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同样能让人粉身碎骨、众叛亲离。”

      岑鬼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前脚踏入棺椁,准备径直躺下。

      金鬼一把将他拦住,再三劝道,“你先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陈储卿的尸首,你一旦附了上去,要面对的就不止是一个哭闹的娃娃了。”

      岑鬼拂开金鬼的手,露出个自信的笑来,“都是些雕虫小技,你还信不过大爷我么?”

      说完,径直睡进了棺椁里。

      一道响雷震彻天际。

      屋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抖了抖,半晌寂静过后,有人悄声议论道,“刚才那雷我怎觉得有些古怪?”

      “哪儿古怪了?”

      “我长这般大就没听过如此响的雷,还有这般大的风,你不觉得打从刚才开始屋里就变冷了吗?我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最初说话那人听见了古怪的动静,似有所觉的顺势望去,便瞧见四根苍白的手指突然从棺椁边缘探了出来。

      渐渐的,伴随着一阵异动,渊王整个人都从棺椁里坐了起来。

      屋内瞬间便炸开了锅,众人惊声尖叫道,“诈尸了!”

      “救命啊!”

      “快去找巫祝!愣着作甚!找巫祝啊!”

      岑鬼望着屋内鸡飞狗跳的光景,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笑,正想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目光却同跪在角落中一动不动的尉迟玹对上了。

      一时间万籁俱寂。

      岑鬼觉得眼下心情大好。

      正想开口同尉迟玹搭话,原先落荒而逃的一众人便簇拥着一个巫祝打扮的老头回到了屋中,老头一进屋就开始乱抛纸钱,一面抛一面跳着古怪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表情神神叨叨。

      岑鬼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倚着棺壁,看他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一段词念完了,老头意料之中的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指着岑鬼问身旁众人,“这当真是诈尸?”

      站在巫祝身旁的微胖男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王兄的尸首可是本王亲手给验的。”

      老头取下腰间的水囊,将里头的黑狗血洒在地上,围着棺椁画了个古怪的圈,画完,又是燃香又是撒米。

      岑鬼觉得无趣,干脆起身,从棺椁里跨了出来。

      一脚迈出血圈,走到了尉迟玹身边,蹲下身问道,“为何旁人都逃了,你却要一直跪着?”

      尉迟玹平静地望着岑鬼的眼睛,淡然答道,“生死而已,何以为惧?又为何要逃?”

      从尉迟玹口中流出的每一个字都似鼓槌般擂在岑鬼心头,嗓音是那般的好听,咬字是那般的欲拒还迎,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是一股世人模仿不来的诱惑。

      尉迟玹本人却对此毫无察觉。

      岑鬼合上双眼低声笑了好一阵子,不禁回想起了先前在月凉山时,金鬼递给自己的书信。信里记载的都是有关渊王与卫国的故事。

      岑鬼在心中将内容粗略过了一遍,起身,从容不迫地向巫祝及其身侧众人走去。一步一逼问,“孤像是诈尸的?”

      众人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小人们眼拙......”

      岑鬼便又问,“那这些又是狗血又是纸钱的荒唐把戏是怎一回事!”

      众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认错,“是小的们眼瞎。”

      岑鬼面上似笑非笑,从容不迫地逼问道,“究竟是有人眼瞎,还是有人巴不得孤死?”

      跪在人群最前列的微胖男人吓得脸色铁青,冷汗直冒,只能强行摆出一张难看的笑脸来,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王兄身体无恙便是卫国最大的福分,今次的事卫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岑鬼将此人端详片刻,发觉这人与卫渊长得果真是极像了,活脱脱就是一发了福的渊王。于心中细想了一番二人间的关系,不禁玩味一笑,“这般说来,你还未着手去查?”

      男人听后吓得浑身发抖,赶忙改口道,“查了,已经在查了,只是还未有进展,卫深回去后便好好教训那群狗奴才。”

      岑鬼心中觉得好生有趣,眯着双眼冷笑了一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就说孤洪福齐天,到了地府后阎王又将孤给八抬大轿送了回来,城中人都不必跪了,各自回去吧。还有,案子孤要亲自经手调查。”

      “起驾,去大殿!”

      临出门前,发现尉迟玹竟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岑鬼见状不免有些心疼,这些心疼劲情不自禁地表现在脸上,岑鬼也毫不在意,当即便开口唤道,“尉迟玹,你也一同过来。”

      尉迟玹缓缓起身,双腿却因久跪缺血,早已彻底麻了。一个踉跄,眼见要摔,岑鬼慌忙迎上去将之一把抱住。

      尉迟玹挣扎着要推开岑鬼。

      岑鬼却幸福得完全不想放手,只想这样一直抱着。

      金鬼在旁面无表情地咳了一声,提醒道,“阿岑,顾全大局。”

      岑鬼这才颇为遗憾地松开了手,佯装冷静地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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