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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蛸足 ...

  •   世人都说陈君主是一位仁君。

      可尉迟玹却很清楚,如果陈君主只有仁慈的话,是绝不可能将陈国从毫不起眼的小国治理成为如今数一数二的大国的。

      仁慈只不过是表象,是对同党才会展露的体恤,而在面对有可能成为威胁国家利益的存在时,没有一个君主不会化身为恶鬼。

      “可倘若卖家执意不肯出让,孤便是得不到,也必不会放任此等好琴流落民间......”

      尉迟玹不禁回想起六年前陈君主同自己说这番话时的场面。

      那时自己领着病重的尉迟昙初至陈国,为谋求长久的稳定安生,不得不入宫面见了陈君主。

      二人坐在一间被龙涎香熏得闻不出茶味的茶室中叙谈了三个时辰,期间自己应陈君主要求用随身携带的素琴即兴弹了一曲,那张素琴便是眼下陈储思带来的这张。

      因为同好风雅,自己与陈君主交谈的还算投缘,陈君主确也想任用自己,但因为尉迟昙的“祸国妖女”之名,陈君主迫于朝堂压力,不得不临时毁约。

      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驱逐出境,反而允了自己在王都参加浣花流水宴的机会,自己这才有幸得见卫渊。

      就此而言,自己还是挺感激陈君主的。

      不过感激是一回事,立场又是另一回事,自己眼下效忠于卫,乃卫国臣子,这一点是绝不会因为些许恩情而改变的。

      “旧物便是这个?”尉迟玹猜测大抵也就只有这个,毕竟陈储思身上只携了这么个包裹,纵然原先离开陈国时可能带了不止一样,但如今船已沉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物件怕是都已随着船只去了海底。

      陈储思的回答同尉迟玹想的一模一样,“还有些衣裳、饰品甚的,都被海水给冲走了,唯有这张琴是殿下他命我无论如何也要带给你公子你的,所以一直贴身看护,这才没有因为沉船而遗落海中。”

      尉迟玹点了点头,淡然说道,“古琴我收下了,你回屋歇着吧。”

      陈储思却没有离开,面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这是大家公子求人时才会有的反应。

      尉迟玹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挑起话题的兴趣,因为白天淋了雨,方才又提刀打斗了一番,整个人都已经乏了,便将桌案上的古琴包好,走到榻边准备躺下歇息。

      “那、那个......”陈储思还是没弄明白使臣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说起话来本能地瑟缩,好似生怕得罪了谁,“尉迟公子,你要不要考虑同我回陈国?”

      这说的也太过直白了。

      尉迟玹提被子的手愣在了半空,被陈储思的天真给吓得不轻,“你......”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教训得婉转一些,“若眼下同你说话的是其他卫国臣子,你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令你再无法踏出卫国一步。”

      这一回陈储思更是连尉迟玹的视线都不敢对上了,“我、我不怕,我是陈国忠心耿耿的臣子,就算是死,我也要圆满完成殿下交给我的任务。”

      对于这种傻瓜言论,尉迟玹并不想理会,伸手盖好被子,背对陈储思躺了下去。

      可是陈储思却没有放弃的打算,用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一刻不停地在尉迟玹身后絮叨,“尉迟公子,殿下说他会给你高官厚禄,只要你肯回去,他就立刻封你为左丞相。”

      “殿下还说了,他会给你建一座比御花园还大的府邸,府邸里种百年的梅花千年的苍柏,池子里养从长白天池捉来的鱼,笼子里养从昆仑仙山捉来的雀,寻访天下为公子你搜罗那些传说中的珍奇志怪,什么妖啊、鬼啊,统统找来当公子你写故事的用材。”

      尉迟玹合上双眼,只觉得这陈储思说的话比那位始作俑者的絮语还要扯淡。

      脑海中的絮语对此也颇为认同,“好生聒噪......要不干脆就在这儿杀了他抛尸海底得了,届时陈君主问起,就说是遇上了海难,无一人幸免......”

      尉迟玹没有理会,继续合眼歇息。

      絮语又兀自说了半晌,当中混杂着陈储思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终于回归静谧。

      尉迟玹本以为事情就此暂告一段落,正放松了精神准备入眠,却冷不丁听见陈储思又来了这么一句,“就算陈卫开战也没关系吗?”

      这算是威胁?还是请求?

      尉迟玹辨别不清,但是他并不在乎,虽然他确实想要保护卫国,却还不至于蠢到献出自己换取短暂的和平。

      不过这番话竟是从岑鬼一直看好的陈储思口中说出,尉迟玹难免感到一丝失望。

      “嗯,没关系。”尉迟玹轻飘飘地答了一句,也不管这番话会不会被窗外的风雨声盖去,亦不管陈储思能否听的清楚,“其实这个国家本身会如何我并不在意......”

      陈储思无法理解,“既然都不在意了,为何不干脆选择更强大的陈国?”

      “是啊......为什么呢......”尉迟玹睁眼凝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喃喃重复着这个问题,就连一贯来饱读诗书,写过无数故事,身负“十四国公子之首”名头的他,一时间竟也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表述此刻心中的千思万绪。

      不是不明白,而是太复杂。

      心乱如麻,没法一一挑明。

      正盯着夜空出神之际,视野中突然闯进了一个奇怪的物事。尉迟玹睁大了双眼想要看清,便见窗外有一道绳索般的物事在左右晃动,因为离岸很远,所以只能看见几道像极了海草的剪影。

      尉迟玹心知有异,连忙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身后的陈储思便问,“尉迟公子你在看什么?”

      尉迟玹坐直身子,微微仰起脑袋朝窗外看去,下一刻,突然全身紧绷,飞快抓起蝉丸扑向了身后的陈储思,将之护在身下。

      陈储思还未回神,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整间屋舍被不知何物拦腰掀起,豆大的雨水哗啦啦地晕湿了身边的每一寸地面。

      陈储思扫开身上的砖石茅草,仰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清以后,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惊叫声卡在嗓子眼里半天憋不出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蛸足,究竟有多大,陈储思说不上来,只能大概比划了一下那些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触手,每一根都有茶几那么粗。

      触手肆意地挥舞着,轻易便击碎了海浪都没法冲垮的礁石,如此威力,恐寻常武器无法匹敌。

      尉迟玹手持蝉丸,半跪掩住身形,冷静地问了身边的陈储思一个问题,“怕吗?”

      陈储思强装镇定地咽了口唾沫,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就算从小到大一直被身边人吹捧成少将军,可至今为止就从未真刀真枪上过真战场,武艺强悍又如何?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元帅见着了这山一般高大的怪物,恐也无法保证能够泰然自若。

      尉迟玹看出了陈储思的恐惧,只好将素琴从废墟中扯出,丢到了后者怀里,嘱咐道,“抱着这琴一直往高地跑。”

      “不、不行,我不能当逃兵!”陈储思虽然这般嚷着,但手上抱琴的力道还是很明显地收紧了,“我也要一起对付这怪物!”

      胡闹!

      如果岑鬼在的话,八成会这么喊上一句吧。

      尉迟玹这般想着,眼神不自觉变得复杂起来,默默将蝉丸出鞘,护在了陈储思身前。

      触手袭来之时,尉迟玹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躲!”

      身后的陈储思赶忙抱着素琴朝触手抵达不到的安全处跑去,尉迟玹提刀躲出触手的拍击范围,反手一刀刺入肉里,顺势跳到了滑溜溜的触手上,凭借蝉丸半蹲着稳住身形。

      尉迟玹趁势调整了一番呼吸与节奏,开始飞快地在脑海中回想岑鬼以前对付那些怪物时都是怎么做的?

      好像......最后要斩断蛛丝帮他们摆脱束缚?

      那么首先就必须要找到蛛丝。

      尉迟玹四下里扫了一圈,可惜天色太暗,这怪物体型又如此巨大,还不停地动来动去,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偶尔还会有一道浪花当空拍下,重重地打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究竟在蛸足的身上跌跌撞撞跑了多少路,寻找蛛丝一事依旧毫无进展。随着气力的损耗,蝉丸刺入触手中的深度一次比一次浅。这样下去犯不着被浪拍死,迟早也会被触手给甩下去。

      尉迟玹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

      至少自己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就算没有岑鬼出手,自己也照样能够摆平一切。

      因为早在岑鬼出现以前,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走过来的......

      自己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就算岑鬼不回来了,自己也照样能够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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