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一粟尘》灼灼又夭夭

2、就诊

　　就像刚才在源陵山，她也是这样，眼眶里噙着泪，眸若一剪秋水，象征着她对亡母的挽怀。
　　空气里残留着新车的甲醛味，车子在宽阔的柏油路上平稳地驰骋，看得出来，萧一尘的车技还算过关。林海卿回想，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他独处，因着祭拜亡母的缘故，虽然他从没承认过林凤英的身份。
　　林海卿随意地浏览着这辆商务型轿车的内室：米色的pu皮坐垫高级优雅，被他打理得一尘不染，他向来是喜欢整洁干净的。后视镜上不像司机们全国统一的习惯那样，纷纷挂着貔貅、菩提籽、平安结之类的装饰，他那上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其实这样反而安全，不会遮挡住视线。
　　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一前一后坐着，除了她偶尔的几声干咳，车子里静得针落可闻，他们都不说话，气氛骤然诡异起来。萧一尘在后视镜中看到她灵巧的嘴巴屡次张开又闭合，没错，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打破沉静了，只是还没找到话题而已。
　　林海卿能说什么呢，问他回来干什么？可这是他的祖国，萱城有他的爷爷，他回来一趟很正常。
　　问他什么时候回美国？他会怎么答，明天就回去，那她此刻心窝里盈满的不着痕迹的暗喜，岂不是马上就会落空？
　　问他这四年过得怎么样？不用问，如果过得不好，他早就回来了，毕竟萱城有他最温暖的的归属、最强有力的后盾----萧家。
　　是啊，天之骄子应当如此，拥有翱翔九天的实力，长空万里的待遇，自然在哪里都会游刃有余，进退自如。
　　不像她，她什么都没有，更是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她就一直留在萱城，像是在等一个可能不会归来的人。
　　她看着窗外，虽然玻璃窗已经被细密的雨点模糊掉了，但那滤镜下匀速倒退着的风景却十分美观：路边的田埂上，大面积的野雏菊一簇一簇地拥挤着绽放，明黄色的花心嵌在羽毛般洁白密实的花瓣中央，翠绿色的梗和叶子迎风飘荡。林海卿都没发现，春天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到来的？
　　她只记得那种刺骨的寒冷，这个冬天漫长而又拖沓，比以往更甚，坏心眼儿地不肯离开。每一次气温的骤变都叫她反复地感冒咳嗽。掐算起来，不知不觉中，从去年的初秋到今年的四月，病情竟缠缠绵绵地持续了大半年之久。
　　老人总说百日咳，而她咳得更久，她甚至以为自己可能就此落下了病根也说不定，也许永远都好不了了。
　　车子缓慢驶入市区，天色也悄然暗淡下来，萧一尘看到路边的店面门头灯上两个闪亮的“门诊”大字，就近侧方停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下车。”
　　林海卿看着陌生的街景：“干什么？”
　　她刚问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一路上都忘记告诉他地址，就任由着他胡乱地开到了这里。
　　她一瘸一拐地下了车，右边受伤的那只脚踝明显比左边正常的那只大了一倍多，看到她吃力地挪着脚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援助她。
　　林海卿发怔，黑色衣袖将他的手衬得愈发白净，修长的手指根根分明，指关节呈现出优雅的弧度，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这样的动作，像是在邀请心爱的女孩与之共舞。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只手，现在就伸在她眼前。
　　可是，她瞬间觉得头晕目眩，那件事情留下的阴影笼罩着她，使她无法靠近他，接触他，她仿佛没看见一般，置若罔闻地越过了他。
　　对于她的无视，萧一尘不以为奇。毕竟，他现在在她心里，不过是个抛弃了母亲，在海外乐活逍遥，连林凤英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不孝之子。所以她瞧不起他，不待见他，忽视他，太应该了。
　　想起年少时，他不也经常这么对她的吗？而今，风水轮流转，天道有轮回。
　　林海卿径自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回头问他：“去哪儿？”
　　他无奈一笑，她真是迟钝。
　　她看出了他面上的揶揄之情，略微尴尬地看向了别处。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她心里暗暗地谴责自己。
　　萧一尘站得笔直，如一棵挺拔耸立的香樟树，指了指面前的门头灯，他个子高，手臂又那么长，仿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门牌灯轻松取下。
　　戴着老花镜的老中医经验独到，连拍x光片的步骤都可以省掉，随手摸了几下，林海卿疼得冷汗直冒，却不肯吭声。
　　“没有骨折。”
　　萧一尘松了口气：“给我们开点消肿化瘀的药吧。”
　　“那是自然，不过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不怕落下后遗症？”
　　老中医的眼镜挂在了鼻梁上，镜片底下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犀利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离，最后停在了一身正气的萧一尘身上。
　　萧一尘懂了，这老中医以为，是他伤了她？还耽误了最佳医疗期？
　　的确，眼前的林海卿就像是弱柳扶风的林妹妹，苍白的巴掌脸上挂着凄楚的神色，一双眼睛偏又生得楚楚动人，活生生的家暴受害者的典范……
　　而他，就是那个施暴的男人！没有担当、不负责任、欺负女孩子的渣男！
　　萧一尘欲言又止。转念又一想，算了，解释什么呢……
　　见这年轻男人不辩白，老中医心中已然盖棺定论，感慨着真是白瞎了他这副好皮囊，遂义愤填膺地开了最贵最好的跌打损伤药给这姑娘。
　　“小张，过来上药。”
　　隔间里的年轻医助应和着出来，快速打开了那管药膏，浓郁清凉的中药味瞬间占领了林海卿的鼻腔，好在她习惯了中药的味道----林凤英活着的时候，她经常亲自煎药给她喝的。
　　男医助显然刚刚从医没多久，取药的动作有些生涩，又许是没见过这般美丽动人的女孩子，手竟不能自持地抖了起来。
　　林海卿的脚抖得比他还厉害，连忙推辞：“不，不必了！”
　　萧一尘以为她内向怕生，就随手拿来医用说明，快速扫了两眼，对小张说：“我来吧。”
　　小张识趣地挪开地儿，给他腾出位置，他悠然地屈膝蹲在她眼前，将药膏挤在她的患处，然后用棉签缓慢地抹匀，铺开。
　　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脚上的皮肤，她如同踩了炮仗一般，迅速抽离。
　　“弄疼你了？”他疑惑地抬头看她。
　　她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眉头紧蹙着，视线开始模糊了。
　　“头晕？”他脸上的疑云加重了，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往她的额头上一贴，
　　她就像是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没发烧啊。”萧一尘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