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6 ...


  •   不怪季安惊讶。

      摆在桌面上的,是一个年份久远到足以陈列在博物馆橱窗中的低级联络器。

      只不过比起那些被供奉起来的“历史文物”,这个联络器外表看起来很新,没有丝毫刮痕,像是买来后没用多久就被主人闲置在一旁了。

      因为系统更新速度的提升,如今的联络器也一朝一替,动不动就搞出新花样,导致除了追求完美体验的年轻人,现实点的星际社畜大都懒得去更换设备,只要功能跟得上,凑合着用个十年八年很正常。

      可......

      平均年龄只够得上面前联络器存在时间零头的一屋人面面相觑,无一例外的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茫然、惊恐、不解、疑惑等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这这这玩意起码是百年之前的东西吧?!

      年龄最大的兆槟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稀奇的东西。

      “这是最后一代实体联络器,发行于......”兆槟的表情有些僵硬。

      “——三百年前。”

      被他的话一提点,季安突然想起什么,目光闪了闪,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蜷曲起来。
      她在父亲的书房看过类似的东西。

      另一边,以赵思青为首的“越菜越想表现自己到底有多博学多才”的无知之辈终于从系统资料库中翻出了几张图片,竟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的玩起了一个叫做“找不同”的远古游戏。

      “草,还真是一模一样,”照着图片对了半天,赵思青声音虚弱,震惊道,“三百年前我甚至还不是一个胚胎,我爸......不,连我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任由他们惊奇打量,顾怀司手一直拢在联络器的边缘上,兀自沉思。

      这是他醒来后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
      目光垂落,顾怀司细长的指尖摩挲过联络器的边缘刻着的字母“G”,一下又一下。尽管已经猜过无数次了,他还是忍不住分神去想。

      这个“G”,除了代表“顾”,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字母本就刻在联络器偏底部的位置,又被顾怀司用手挡住,遮得严严实实,所以包括季安在内,没有人发现这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耳边的嘈杂越演越烈,顾怀司回过神,往周围扫了一圈,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些许异样。顺着周围人的目光,他看向手边的物件。
      难道......这个联络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顾怀司下意识将手拢得更紧。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不引人注的收回联络器,会议室的一角,季安抿着唇抱手而立,冷声道:“都散开坐好,别看了。”

      季首领虽然总是笑嘻嘻的,鲜少有冷脸严肃的时候,但关键时候,威慑力还是有的。众人看着她的脸色,谨慎地瑟缩了一下,哗然散开。

      趁着众人找位置落座的空隙,顾怀司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迅速将联络器重新放好,顺势直起背脊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坐姿。

      再次抬头,顾怀司意外的撞上了一道冷漠又警惕的审视目光。虽然里面没有明显的攻击性,但从视线主人的神情来看,也绝算不上友好。

      借着这个机会,顾怀司仔细的看了季安一眼。

      这位比安星年轻的女性首领,从一见面起就对他针锋相对,似乎对他抱有很大的成见,吝啬到半点好脸色都不屑给。

      因为带着军帽,长而柔顺的头发被季安低低地绑在身后,贴着笔挺合身的军装,硬是从冷漠的线条里透出点俏皮的暖意来。和她整个人,尤其那张冷静明艳的侧脸形成鲜明对比,意外的有些......可爱?

      季安见他回望过来,仍然冷着脸站着没动。

      看着季安,顾怀司顿了顿,没忍住轻笑一声:“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话一出口,围着桌子坐好正在窃窃私语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数十双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怀司,又转向季安,等着她的回答。

      怎么,才想起要和她拉好关系?季安冷笑。

      “不好意思,”季安抬抬下巴,像只掰回一局的骄傲孔雀,一边上前几步拉开对面座位的椅子准备坐下,一边十分肯定的回答他,“我们之前不可能见过面。”

      没想到顾怀司只是平静的点点头:“没见过就好。”

      闻言,季安嘴角的笑意倏的僵住,搭在椅背上的手冻住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等等,他这略带庆幸的口吻是几个意思?

      在心里重重的记了他一笔,季安看着垂下眼眸不知再想着什么的顾怀司,又狠狠在心里骂了几句,才收回视线坐了下来。

      来日方长,总有收拾他的办法——
      季安舒了口气,翻开兆槟哆哆嗦嗦递过来的文件,垂眼刚看了几个字,反应过来这次审查的方式,她心口一堵,气得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

      审查也就算了,妈的还是专人审查......激进派这次是给她送了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克星啊!

      “既然各位都收到了公文,我也就不耽误时间,尽量长话短说。”
      这次来比安星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顾怀司也想早早结束眼前这一切,因此陈述起因的声线里没有一丝起伏,满是公事公办的敷衍:“我这次来,主要是确认比安星现任首领名下的财产与债务明细详情,并集合成风险报告上交。”
      “在调查的过程中,希望各位能配合我,尤其是......”

      顾怀司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哪怕是个聋子都能听明白他指的是谁。

      瞧着自家首领黑成锅底的面色,知道季安是真的生气了,没人敢做最先应声的那个倒霉蛋,白白惹祸上身。

      一片寂静中,季安呵笑出声,咬牙切齿:“我......绝对、肯定、非常配合你的。”

      似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挑衅,顾怀司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谢谢理解。”

      季安在这边摆了半天的防御姿态,一拳却打在软软的棉花团上,心里冒着火气得不到疏解,闷得发慌,秀气的眉头越收越紧。

      她实在最讨厌顾怀司这样的态度。
      从进门到现在,这位不速之客都是游离在外的淡淡模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态。不嚣张,不挑事,除了语气有些冷,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几乎挑不出错。

      眼不见为净,季安撇开眼。“还有别的吗?没有就可以散会了。”
      既然是专门来审查自己的,季安觉得还是不要摆在明面上继续下去了,省得丢人。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对话,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今日有事,配合审查的话,你等明天吧。”

      顾怀司冷不丁看向季安,总算有了反应:“明天?”

      到底还是绷不住了,季安翘了翘唇。

      天底下哪有让审查官等着的道理!众人心里捏了把汗,以为又要迎来一阵腥风血雨的争执,就见顾怀司嘴角微勾,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十分好脾气的说了声,“好。”

      季安:“......”
      她严重怀疑顾怀司是不是只会说好。

      没察觉到她的僵硬,赵思青双手捧脸,眼里又不合时宜的泛起了粉色的泡泡,往季安的身上靠过去,压低声音叮咛道:“嘤,顾检察官也太温柔了......”

      季安没料到顾怀司竟然会答应她,正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接话,就被赵思青这一声“嘤”的头皮发麻,当即迅速推开身边的黏人精,冷冷道:“给我滚远点。”

      她嘴里“滚”字一出口,赵思青就条件反射般立刻将双手捧脸改为双手捧心,硕大的眼睛眨巴出点水光,装出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得出是做了无数遍的结果,熟练的令人瞎眼。

      “赵思青。”
      季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别说了,明天你记得带好资料,去保洁处报道吧,去冷静冷静......”察觉到顾怀司看过来的目光,季安僵硬的改口,“......也正好是因为意外情况,那处缺个人手。”

      赵思青立刻蔫了,垂头丧气的缩回了自己的座位,不再吭声。

      虽然早就习惯了赵思青间歇性戏精发作的奇异体质,但这样不分场合的......还是第一次。
      兆槟最先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急忙站起身挡住顾怀司的视线,试图挽回比安星早已荡然无存的颜面:“既然这样,我先带顾检察官去休息点放东西,一路奔波也累了——”
      顾怀司没拒绝,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只是走到门口,外貌俊雅的青年突然停住脚,脸侧了一下,几不可闻的笑了笑,“对了,季首领......”

      季安周身顿时紧绷,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明天保洁处还会不会出现人员空缺的意外情况,”顾怀司撩起眼皮看向她,难得生出一点调侃的意思,声音也低微染上了笑意,“但我建议你还是多招一些人,也算防患于未然,不用再今日这样,临时调派人过去了。”

      被他看破,季安猛然一噎,硬邦邦地回答他:“......多谢顾检察官的提醒。”

      “不用谢。”门边凝滞的光影被打乱,顾怀司迈开长腿,几步就走过季安视线所及的地方,转瞬消失不见。人影了无踪迹,清朗的声音却顺着原路溜了回来。
      “——明天见。”

      *

      博物馆本来就不是川流不息的地方,到了夜里就更安静了,连灯光处“滋滋”的电流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守在门边的老人搓了搓额头,勉强驱散昏昏的睡意,抬手想将挂在墙上的装饰牌翻个面,眼前突然一花,手下也落了空。

      “诶,还是老了......”老人苦笑,余光突然闯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有力,稳稳的拿住装饰牌花哨的边缘,那人出声问他:“翻面?”

      这样惜字如金,倒是和那个人很像。

      老人恍神了一瞬,思绪瞬间倒回了三百年前,匆匆探望了眼模糊不清的记忆,又很快的回过神来:“是。”

      顾怀司垂眼,指尖旋转,将装饰牌上“正在营业”的一面翻在背后。
      装饰牌在夜风里晃荡了一下,服帖的安静下来。

      “先生,”老人慢吞吞的抬头,指了指牌子现下袒露着的字,“博物馆关门了,明日再来吧。”

      大概是为了吸引客源,古板的博物馆门前新添了一个色彩鲜艳的装饰牌,格格不入地支棱在沉默肃穆的大门前,让人有一种“时空在此交错融合”的错觉。

      顾怀司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在帝都时没少看见类似的装饰牌,知道另一边写估计是“本店关门”“正在休馆”之类劝退游客的话语。
      顺着老人指着的地方看过去,顾怀司的目光随意扫过装饰牌,没做停留——
      片刻后,他又看了回去。

      倒是别具一格,这块装饰牌上之写了三个字。

      “明天见。”

      *

      而且相对于工整的工艺制品,这三个字大小不均,横竖撇捺间也过渡的很粗糙,隐隐可以看到有几处不小心刻错的划痕。

      注意到老人的手总是时不时的在轻颤,顾怀司猜想这三个字大概是他亲手刻下的。

      “先生?”老人又唤了一声。

      “我不是来参观博物馆的,”指尖抚过装饰牌牌面上的划痕,顾怀司按下心中的波澜,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我找苏馆长。”

      老人愣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过他了。
      何况还是这样年轻的男人......

      老人单手探到裤缝,没有摸到老花镜,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眯起眼,努力聚焦视线。
      虽然他极力想要看清面前人的模样,但眼前还是模糊一片,老人只得放弃,道:“我就是苏杭,负责管着整个图书馆。”

      顾怀司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讶异,“这里只有您一个管理员?”

      “看来,你不是本地人。”
      苏杭难得笑了一下,死气沉沉的苍老面孔也因此活络起来,“这个博物馆看着宽阔,实际上却没几样东西,一个人够了。而我恰好活得时间长,爱好又杂,久而久之什么都会上一点,左右没事,便自告奋勇来这守着这些死物,算是打发时间。”
      “不过,”苏杭有些疑惑,“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对着年长者,顾怀司脸上挂了礼貌的笑,将一张铁制的名片递过去,“之前遇到一位长者,说与您是故交,我——”

      瞥见铁片上印着“帝国第一军事大学 莫斯”的字样,苏杭的面色陡然一变,和刚刚和颜悦色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等顾怀司把话说完,他怒气冲冲的指着门外下了逐客令:“谁和那种畜生是故交,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出去!”

      本以为拿出名片行事会更方便,顾怀司没想到这竟起了反作用。
      顺着苏杭的意思,他才堪堪刚退了一步,生了锈的铁门就呼啸而至,“砰”地在他的面前关上了。
      看着紧闭的大门,顾怀司摸了摸鼻尖,面上没有半点恼怒,只是略微有些遗憾。

      他本以为今天可以借到联络器的充电设备,打开通讯录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联系到过往的线索。

      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把玩着手中泛着冷光的铁片,顾怀司盯着印刻着的字沉思了一会,还是放弃了直接丢弃的想法,反手将它塞进口袋。
      是他大意了,现在仔细想起来,医院外偶然遇见的名叫莫斯的人,实在有太多疑点。

      初次见面时,察觉莫斯看到他之后所展现的震惊与不敢置信,顾怀司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之后一直对莫斯刻意的接近抱有防备,只问他要过一次联络器的充电器。

      将联络器仔细查看了一遍,莫斯似乎将什么想法彻底认定了下来。知道顾怀司举目无亲,莫斯更是殷切的将他引荐给了自己的侄子。

      见劝说不了他加入激进派,莫斯便转而劝他接手审查季安的任务:“充电设备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但也许你能借这个机会,去到比安星,在那里的博物馆里找到想要得到的答案。”

      见顾怀司似乎想要婉拒他的好意,莫斯补充了一句:“比安星博物馆的馆长苏杭是与我有过几分交情的故人,若你想要找什么,在那里提我的名字,总归是方便的。”

      顾怀司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答应了。

      可看刚刚苏杭的表现,莫斯那句“故交”一定掺了水份,至少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亲密。
      连这样的事情都要撒谎,那个莫斯的嘴里又能有几句真话呢?

      顾怀司抬眼又看向墙上装饰牌上刻纹笨拙的字迹,阴影落在眼眶边缘,心里也莫名生出一丝孤寂。

      明天见明天见......可明天见谁呢?

      火光电石间,顾怀司记起自己今天似乎对着什么人说了过这句话,眼前顺着记忆闪过一撮翘在军帽下的碎发。
      也是巧,有人在顾怀司身后蹑手蹑脚的辨认半天,惊讶地叫了一声:“顾检察官?”
      声音的来源......正是这撮碎发的主人。

      顾怀司侧头,就看到穿着素白色家居服的季安站在不远处望过来,手里还拎了一包封口的垃圾。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季安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没想到那个欣长的人影还真是顾怀司。
      走近几步,她抬头“啧”了两声,不住摇头:“不会吧,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博物馆早关门了?”

      季安这次没有扎起长发,而是随意披散在肩头,发丝柔软,如同滑亮的海藻般静静垂落。

      对着只有几面之缘,还是对自己有敌意的人,顾怀司不想深谈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扫过季安的打扮,看向周围的环境,突然觉得有些诡异:“你呢?你又为什么在这?”

      “这里是我家啊,”季安答得理所当然,手指伸向博物馆的另一边,“我住这。”

      哪有住宅区建在这样偏僻的地区,还紧靠在这样阴气森森的博物馆,就不怕闹鬼么?

      更何况......顾怀司再三确认自己没有漏看什么,半晌,他平静开口:“这里哪有住宅房?”
      还是说他瞎了?

      “少见多怪,”季安一脸“就知道你发现不了,发现了也不会相信”的表情,不耐烦地提示道,“喏,往那边看。”

      顾怀司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目光下意识干脆利落的越过某个位置。将其余的空地又扫了一遍,他的心中慢慢升腾起某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表情变得有些空白。

      指半天,她手都酸了!

      见顾怀司没什么反应,季安彻底不耐烦了:“眼神不好?我家门旁边的石碑上刻着‘故居’,那么大的两个字,你看这么多遍还看不见?”

      猜想成真的顾怀司:“......”
      他就是因为眼神太好,所以才看了这么多遍,怕看错了。

      “顾检察官要不要进去‘故居’坐坐?”看着他的神情,季安眼珠一转,坏心眼的发出邀请:“不是要审查我的资产状况吗,这就是我唯一的房产,你不想深入了解一下吗?”

      顾怀司:“......”

      这绝对是他接过最奇葩的邀请。自醒来后发现自己记忆全失,顾怀司第一次对某件事这么确定过。

      看着面无表情的顾怀司,季安心里暗笑,甩手将垃圾扔进回收区,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一直安静着的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声:“也好。”

      这回轮到季安哑口无言了。

      狠狠瞪着顾怀司,季安在心里疯狂输出脏话。什么叫“也好”?好你妈!!就你长了一张会说“好”的嘴!!!也不想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吃亏的是谁......

      等等,这还真不一定。

      季安扫过顾怀司劲瘦的腰身,估摸了一下,觉得眼前人大概是个只知道坐在办公室指点江山的文弱之流,动不了真刀真枪的。

      既然顾怀司都不害怕,答应进屋了,她一个能在SSS级竞技场轻松获胜的星球首领还怕什么!

      季安瞬间挺直腰杆,昂首挺胸地开了门,对着顾怀司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用这样大义凛然,”顾怀司淡淡瞥她一眼,道,“你在故居里住了这么久都还活蹦乱跳,我觉得我只是进去坐坐,还是能够活着走出来的。”

      季安被他看的有些心虚。

      等进了屋内将门关好,季安才反应过来。
      不是,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屋内陈设倒是一点都没变,”扫了一圈,顾怀司冻着张脸,声音也没什么温度,转头问季安,不解道,“你平时就住在这?这处位置偏僻,交通也不便利,你图什么?”

      瞧着他俨然以主人自居的姿态,季安气笑了,刚想说“我乐意要你管”,突然反应过来他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季安眼中藏了警惕,白净的小脸微微绷紧,“......我一直没有变动过房子内的陈设?”

      顾怀司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禁愣住了。
      对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来不及细想,顾怀司几乎是凭着本能偏过头,避开季安满是狐疑的目光,不露声色地扯着谎:“之前在系统中查询过,我看过几张这里的照片。”

      这毕竟是G·琼的故居,在她买下房产权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观赏的空闲期,有人拍几张照片流传出去倒也很正常。

      季安定定看了他许久,许久后移开眼。
      “这有什么好查的,房子都在你面前了,不如亲眼看一看,”说着,季安转身往楼上的天台走去,冲他摆手,“我上去透透气,你随意。”

      见她不再追问,顾怀司暗松了口气,揉揉眉心,想着来都来了,不如跟着一起上去随意看看,指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对着眼前的一切,顾怀司总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虽然他甚至都不清楚这处是哪位名人的故居。
      季安肯定知道,但......

      前车之鉴多了,顾怀司再傻也长了几个心眼,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明着把话问出口,旁敲侧击问几句倒是可以的。

      说是故居,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个中规中矩的小洋房罢了。

      顾怀司顺着二楼的小门走出去,站在还算开阔的平台往外望,只看到一片黑暗,实在不明白季安在津津有味的看着什么。
      这样的“透透气”,还挺新颖的。

      顾怀司侧眼,看向身边人:“季——”

      “别文绉绉的叫我季首领了,叫我名字就可以,季节的季,平安的安,”季安拢起长发,摆手打断他,没什么形象的扒拉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摆,“首领首领的,听起来别扭死了。”

      漆黑的眼眸有亮光一折而过,顾怀司轻笑一声:“好。”

      季安:“......”
      又来了又来了,他怎么就知道说好!

      就在季安快将心中的质问脱口而出的时候,有人转过头,先她一步开了口,将话题岔开:“接手任务前,我了解过这次审查背后真实的目的,因此很能理解你对我的排斥。”
      季安愣了愣,反应过来顾怀司指的是什么,红着脸窘迫地反驳道:“我没——”
      顾怀司没停顿,只是腾出空扫了季安一下,一脸“你不用不好意思,看着你年纪尚轻我不会怪你”的长辈式包容。

      乌七八糟的事情堆积在心里,到底还是憋不住了,季安正色看向顾怀司:“顾检察官,你今年多大了?”

      顾怀司背脊微僵,良久选了一个含糊的回答推过去:“应该比你早几年。”

      没计较他话里的前两个字,季安抬手将蹭在脸边痒痒的发丝别在耳后,语气有点冲:“就算大我几岁,看你的样子,也没大到能做我长辈的年纪吧?以后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显得我......”
      季安嘴皮动了动,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只是神色莫名有点别扭,“......显得我很任性。”

      因为两方的政治立场与理念大不相同,近几年暗里的竞争又越来越激烈,保守派与激进派之间的针锋相对早成常态,不论在什么样的场合,只要双方见了面,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血腥撕扯。

      潜移默化的受了影响,季安对着这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也下意识的没什么好脸色。

      尽管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顾怀司。

      顾怀司蹙着眉头,目光一点一点转过去。
      任他怎么想,也料不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顾怀司一直以为自己的态度虽然算不上热情,但绝对算得上是克制有礼。

      还是说,除了那些最基本的礼仪,和女孩子相处时,还有什么他不知道,却需要特别注意到的地方?

      不明白自己做法有什么不妥,更不知道该怎么平复季安无缘无故的怒气,顾怀司不自然的抬手,瘦长的指尖搓过眉骨,缓慢的摩挲出一缕不解又无措的疑惑。
      眼下的情形里,他该怎么做,说什么?
      顾怀司垂眼,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试探抬头,小心谨慎地道:“好。”

      季安:“......”

      真是被他逼的半点脾气都没有。
      在顾怀司开口前,季安就做好了会听到这个字的准备。

      哪怕顾怀司骂她,冷落她,甚至一见面就蛮不讲理的和她打上一架,揍得她鼻青脸肿,季安都不会像眼下这样觉得难熬又折磨。
      可顾怀司没有这样,而是刚好相反,不论面对什么,他总是温柔又包容,像......

      心口一松,季安扭头看向黑暗之中。

      ——像一片静静漂浮的,闪耀着未知光芒的星云。

      *

      孤零零的一声“好”,像是呼啸而过又丝毫不留情面的寒风,转瞬将天台上的气氛冻的死死。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四周甚至还有了滴水成冰的趋势。

      季安叹了口气,无奈地撇撇嘴。
      算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总有人要退一步。再说她因为立场不同,就无缘无故迁怒一个对立党派的做法,其实并不在理。
      虽然对方的回答实在是有点......欠。

      清了清嗓子,季安正准备开口,天边却突然不合时宜的闪过一道流星。

      黑夜的异动格外显眼,季安顺着看过去,在流星蠠没的边界线旁,撞进一双被流光照亮的空寂瞳孔,并在其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倒影。

      季安狼狈的移开视线,也意外地发现面前人的长相,竟然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对不上号。

      怎么说呢?
      现在这种的感觉,有点......嗯......打个比方,就像普通人因为意外情况认识了一个平时不会有什么接触的人,交情虽然不深,但如果在人堆里遇上,凭着初印象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将人辨认,熟络地打个招呼再扬长而去。
      可某天照常打完招呼,分道扬镳前却突然发了类似“欸?你是单眼皮?我怎么记得你是双眼皮”之类的乌龙。

      至此,模糊的容貌逐渐被替换成真实的特征,记忆里对这个人的印象也越来越深刻,甚至连眼尾长了一颗痣这样细微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于季安来说,顾怀司就属于这种情况。

      不可否认见到顾怀司的第一眼,她就觉得面前人长相出色,或者相当出色。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平静无波的态度给迷惑了,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个念头闪过之后,季安移开视线后,再想起顾怀司,眼前只有一副漠然温吞的五官——
      构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还算好看但也不过如此”的平庸面相。

      所以刚刚流光划过的一瞬间,季安几乎被顾怀司眉眼中浑然天成的锐利给震慑住了,差点以为他变了一个人。

      大概是季安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太过露骨,顾怀司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不然......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

      “季——”想起什么,顾怀司停顿片刻,眉头挑了一下,勾出薄薄的笑意,才接着道,“季安。”

      季安有点不适应这个新称呼。
      虽然这是她的名字,可从顾怀司嘴里说出口,让季安有一种被“点名”的正式感,连胸口的热血都战栗起来。
      要不然,还是让他改唤“季首领”吧?

      挣扎了一秒,季安还是决定闭嘴,含糊不清的哼唧道:“嗯?”

      顾怀司看着她,也在这一秒里改变了主意。

      那些被拢在迷雾里的过往,缠乱在一起,连一点缝隙都不肯袒露出来,甚至连顾怀司本人都没有搞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这样一想,他更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会有对着一个几乎算得上是陌生的人吐露一切的想法。

      褪去脸上似是而非的笑,顾怀司重新转过身,十分平静,好像刚刚展现出的欲言又止只是季安的错觉:“算了,多说无益,总之,我是不会为难你。”

      他不喜欢做握在别人手中的刀。
      哪怕只是暂时的,为了一个便利而顺着那些人的心意,他也做不到。这是原则。

      “我只会做我该做的事情,所以等查清你名下的财产明细,确认无误后,我就会带着报告离开比安星,”顾怀司平静道,“在此之前,无论他们有什么暗示,我只当看不见。”

      季安脸上诧异一闪而过,神色突然变得复杂:“你不怕他们为难你......”接下来的话被她用力地咽回喉中。
      管这么多,她是吃饱了撑着吗!

      “为难?”顾怀司的眼尾微弯,“你在担心我?”

      被他这句话噎的脸颊绯红,季安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扔过去,像是夏夜凭空坠落的冰棱,“担心个屁,我管你去死。”

      扫过她,顾怀司漆黑的眼珠带了神采。不过下一瞬,他的唇边就重新挂起了疏离有礼的笑。

      虽然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但......
      “我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话音很轻,加上他的声线又及其低沉,清浅的吐字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季安还是听到了,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擂起鼓来,“顾检察官,我为之前的行为——”季安犹豫着开口。

      没等季安将口中的话说完,顾怀司就打断她,单手放下另一边叠起的衬衫袖口,转身往楼下走去,“时间不早了。”

      季安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

      上下两层的复式很空旷,楼梯蜿蜒出一前一后两道身形。没过多久,原本交错的脚步声渐渐重叠,像是只有一个人在行走。

      目光掠过屋内的陈设,顾怀司脚下不停,随口问了一句:“原本摆在门边的数据网呢?”

      数据网在百年前还是很流行的,大概就像是大型备忘录的存在,外形像一颗树,每往里添加一个记录,就有一片枯白的硅质树叶被点亮。

      因为装载记录的枝叶里有绿色的光波流动,远看几乎与真实的树木没什么区别。

      季安正小心的和面前的男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听到这个“古老”的用词,消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数据网......你还是从那个照片里看到的?”

      撒谎是一件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顾怀司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是,很醒目。”

      “确实醒目,那玩意贼大,枝繁叶茂的发着光,不过因为里面记载了许多珍贵又机密的资料,在几百年前就被运送到帝都去了,”季安解释完,不禁有些奇怪,“这照片拍的够早啊,我怎么没找见,改天我再去系统里看看。”

      顾怀司:“......”
      他瞎编的,能找到才是有鬼呢。

      季安没有生疑。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