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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身世 ...

  •   窜天烈火在三人周围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火光跳跃明灭,却似嘲讽般迟迟不缩小范围。火势偶尔猛一加剧,舔过人衣襟,又挑逗似的退却。
      对纵火者而言,三人已是瓮中之鳖。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曾试图逃脱他掌心的猎物。
      “喂,往这边——”
      张公子缓过劲来,把半死不活的观涯往结冰的河边拖了拖。他刚要踏上冰面,火势骤然猛烈了一下,扑面而来,险些让他毁容。
      看见这火势,申公豹直接放弃了挣扎,任由观涯拽着尾巴,颓然坐在地上。“别挣扎了,这、这、这可是天火!天要你亡,你还有、有的活?”
      听见这话,原本毫无气力的观涯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掐了他尾巴一把,疼得申公豹嗷的一嗓子。
      观涯咬牙道,“有,一定有。”
      似乎是为了嘲讽这不自量力的人类,火舌一窜,在她眼前燎了一下,滚烫的热浪烧得眸子刺痛,观涯却毫不退缩。
      “你不能死,绝对不可以……”观涯撑着申公豹,在火焰包围下艰难地直起身子,眸中光亮灼灼,“你得去阻止敖丙……”
      沉默。
      她颤抖地抬起右手,对准冰面的方向,火势愈发猛烈,在衣角燃起细碎的火苗。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周围空气猛烈翻涌起来,近乎狂暴地冲撞着,火焰在强风的撕扯下一度几乎熄灭。
      然而又是一道惊雷劈在眼前,火焰再次腾空而起。
      风弱了,似乎在如此强势的火焰下落败下来。观涯眼眶口鼻中开始涌出鲜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滑出一道道刺眼的鲜红痕迹。张公子看不下去,却又无能为力,默默抓住了观涯肩膀为她鼓劲,申公豹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观涯的背影,目光中有绝望,也有震惊、佩服、不忍。
      他突然觉得,这具看似羸弱的身躯比他想象中要伟大的多,她撑起了更多的空间,争取哪怕一丝渺茫的希望。
      而这一切,为的不只是敖丙,不只是她一己私情,而是陈塘关的芸芸众生。
      为此,她与天意相搏。
      可那是天雷,是天庭。
      小姑娘,一切该结束了……
      申公豹闭上了眼。濒死之际,他想起了天雷劫难那日,石崖之上,他与敖丙背风而立。
      那日,他望的是乌云滚滚的天,天空之上有他渴望数百年的金仙之位。而敖丙,望的是脚下张灯结彩的陈塘关,是他那时唯一的朋友。
      他曾笑敖丙的狭隘,叹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如今想来,敖丙那日望的,恐怕不止有他即将渡劫的友人,还有陈塘关的一花一木,芸芸众生。
      风止了。在火焰的灼燎下,空气仿佛被压缩,连呼吸都困难,风像是被逼在角落负隅顽抗的猎物,压缩,积聚——不,不对,这真的是落败吗?
      “轰!”
      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轰然爆开,骤然掀起的狂风生生压灭天雷地火,鼓动衣襟斗篷翻飞,猎猎作响。
      申公豹睁开眼,曾隔断冰河与滩涂的火墙原处,一个被炸出的巨大凹坑赫然在目。焦黑泥土外翻,熄灭的火焰冒出缕缕黑烟。
      观涯没有倒下,她背对他们直挺挺地站在原处,垂下手的动作机械而僵硬。
      身后依旧火光窜天,包围圈只是被突破开一个豁口——生的豁口。
      “快……”她微微侧过头,申公豹看见她整张脸上布满了自七窍蜿蜒涌出的鲜血,涣散的瞳孔里却依旧有亮光。
      张公子吓了一跳,赶忙过去一手扶住观涯,一手拽住申公豹拖出火圈。
      天雷停了一瞬,似乎天地为之肃立,万物为之沉寂。而后头顶乌云愈发浓重,亮白色藏在乌云之中逐渐积聚,噼啪作响。
      它在凝聚最后一击,一击毙命。
      观涯抬头,艰难地撑开眼皮望着天。她再一次颤抖着抬起手,仰起头,对准雷电闪动的乌云,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天边出现粉色的一点,迅速放大,鲜红的绫缎一闪,在天雷劈下的瞬间缠住三人,拉上天空。
      一声巨响,三人原本站立的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冒着黑烟的巨洞,怒涛翻涌。
      恍惚中,观涯看到了太乙真人熟悉的两撇小胡子,哪吒刀削般硬朗的脸廓。
      她紧绷的神经一松,昏死过去。

      观涯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四月海岸上的微风,海滩上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
      他银白的衣袍像是天上的流云那样无瑕,衣袖上有海蓝色浪纹。
      白衣公子脚步轻巧,落地无痕,羽毛毽子从他脚尖飞出,落在另一个小孩儿的脚尖。孩子脚腕一勾,用头一顶,在空翻时将毽子踢回去。
      她就坐在旁边,抱着腿,用仰望的视角看着毽子来来回回,欢声笑语。
      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火烧云是赤红的颜色,掺了橘粉、绛紫,过渡到青色的天顶。
      她出神地望着天,直到眼睛酸涩,低下眼来,却不见了沙滩上的两人,只剩下孤零零的毽子,毽羽在海风中破碎。
      海风很冷,带着刺骨的寒意,落日鲜红。
      他们去哪了?
      她慌忙站起来,茫然又焦急地四处张望,夕阳笼罩着陈塘关,那里被染成刺眼的鲜红。
      她焦急地往回跑去,在村口看见了一身赤红的少年,他低着头蹲在石头上,阴影覆盖了五官,额头上赤红魔纹一点点淡褪。
      她又跑向村里,目光所及之处是死亡、鲜血、哭号、呻.吟。
      她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找到了白衣公子,脚下横尸遍野,身旁寒气冰封枯树。他刚将冰刺从一人心脏处抽出,鲜血喷涌,那人瘫软着倒下去,银白衣袍染成了鲜红。
      他好熟悉,他叫什么?
      她空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想上前却挪不动步子。
      白衣公子察觉到人息,缓缓转过身子来。阴影覆盖了他满是鲜血的脸庞,他双目空洞无神,两手鲜血,眉心中央蓝色的灵纹,一点点黯淡下去。
      ……
      观涯猛地一抖,惊醒过来。

      周围是熟悉的陈设,被烟火熏黑的白色墙壁,暖烘烘的土炕以及在寒风中哐哐作响的窗棂。
      是家,她在家里。
      观涯皱着眉,费力地睁开眼,转了一下干涩的眼珠,也顺便瞄到了窗外高悬的明月,床边还冒着热气水碗。
      张公子呢?申公豹呢?
      我怎么被送回家里来了?
      敖丙……敖丙!
      生涩的思绪里蹦出几个词,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了。
      观涯撩开被子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突然置身冬夜冷气的包裹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搓了搓胳膊,没有犹豫,轻手轻脚又非常迅速地出门了。

      四个时辰前,傍晚四时许。
      太乙真人将观涯带入山河社稷图中治疗,又冒着挨打的风险把她送回家里,然后和哪吒两人一起与剩下的张公子、申公豹面面相觑。
      气氛一度十分凝重,最后在哪吒的厉声逼问下张公子慢吞吞地开口,把过程讲了一遍。
      至于观涯到底要干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好在哪吒心知肚明。
      午饭时,他偶然想起龙族使用血契可能是被申公豹教唆,便匆匆扔下碗筷,去找太乙真人问了申公豹的位置,打算接上观涯一起去。
      不看还好,一看完蛋。
      幻境中,观涯和另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也就是眼前的张公子,赫然置身山谷中,被成千上万的绿蛇围攻,招架之力堪堪。
      哪吒急了眼,当即拖上太乙真人飞去山谷,到达的时候,刚巧赶上天雷那一幕……
      七拼八凑,总算把事情摸了个大概。
      无视两人的抗议,哪吒用混天绫把申公豹和张公子捆了结实,一起扔进山河社稷图里,自己奔去了观涯家,把这俩人的烂摊子扔给太乙真人收拾。

      太乙真人手拿拂尘看着两人,为难地搔了搔脑袋,好半天挤出一句:
      “师弟呀……”
      申公豹没理,倒是旁边的张公子一脸好奇。
      太乙真人和张公子对视了一眼,拂尘一扬,雾气飘动,张公子顿时感觉困意上涌,几秒钟就睡了过去。
      “太乙,你可真、真是长本事了!”申公豹哼笑一声,侧着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别处,“居、居然收凡人女子为徒!难道天、天庭已经没落到如此地、地步了吗?”
      “你是说观涯?”太乙真人豁然笑道,“师弟,你真是在凡间呆久了,脑子都锈了哟!”
      申公豹瞪了他一眼。
      太乙真人毫不在乎,摸着自己圆溜溜的肚皮,笑着说,“慈航道人也是女身,不也照样位列十二金仙?这个观涯的魂魄呀,就是她的精气所化,不过是寄托凡人之身罢了。”
      “慈、慈航道人?”申公豹对“十二金仙”这词再熟悉不过,他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她的魂魄,怎会成了你的徒弟?”
      “哎呀,你可还记得,当年元始天尊炼化混元珠,让我将灵珠注入哪吒体内?结果后来灵魔颠倒,放出了魔丸。”
      申公豹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太乙真人继续说,“慈航道人预见到未来必将引发大乱,她心肠慈悲,不忍见百姓遭殃,便用两天时间炼出自己的一部分精气,化为独立的魂魄。这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待这魂魄炼成,已经过去了两年。”
      申公豹眼中流露疑惑神色。不等他开口,太乙真人就意会了,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她身为金仙不便插手,便托我将这魂魄注入凡人体内,暗中帮助哪吒和敖丙渡劫。”
      “慈航道人为了炼出这魂魄,损失了几百年的道行,将魂魄交给我之后便回普陀山闭关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带着这魂魄到凡间来,无奈这魂魄元神过强,凡人之身根本无法容下。眼看魂魄一点点消陨,我那个着急呀!”
      “结果我在海边正愁的时候,一个渔夫在旁边收网,居然拉上来一个女娃!那女娃已经断了气,我就想碰碰运气,结果这一试还真中了!魂魄一下子就进了那女娃的体内。那渔夫也是个心软的人,一看女娃又有了气,就把女娃抱回家养着了。”
      “后来我又去找,才知道那家人姓观……”
      讲这些的时候,太乙真人一脸陶醉,像是接生了一条命似的带着幸福感。
      “等、等等。”申公豹打断了他,“你你说,那女娃是从海里捞、捞上来的?”
      “对啊。当时那情况,我#%+^$&……”
      除了那句“对啊”,其他的话申公豹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突然想起来,十六年前,他在海底教敖丙运转大周天时,就有一个女娃从海面上落到了龙宫里。
      几万米的水深,那女娃居然还在挣扎。敖丙心软,便接下了女娃。
      说来也怪,那女娃一落到敖丙怀里,便呼吸无阻,安分极了,抱着敖丙胳膊不肯撒手。
      那时敖丙还问他,可不可以收留这女娃。
      “收、收、收……”
      “太好了,谢谢师父!”
      “收什么收!”申公豹终于憋出来这句话,“不准!”
      敖丙神色一愣,他不敢抗命,又不舍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娃,给她施了保命的法,松开手。
      看着女娃逐渐飘向水上,伸开细嫩的胳膊抓向敖丙,敖丙闭上眼睛别开脸。
      看见敖丙不忍的神色,水中向他投来哀求目光的女娃,那一瞬,申公豹几乎动容。
      ……没想到,敖丙的法没能保住那女娃的魂魄。
      早知道,那保命的法就由他来施了。
      ……
      “后来这魂魄也确实把哪吒和敖丙牵到了一起,共同挡了这天雷劫。它的任完成务,本来应该就此陨落了——沾了凡间俗气的魂魄,是万万不能再化为精气回到金仙体内的。”
      “可是几年过去了,这魂魄非但没有陨落,还借着观涯的身体一天天成熟。”
      “观涯三岁那年,居然找到了我,要我教她修炼。你说好不好笑,一个女娃!居然要修炼。”
      “我又想了想,这可能是慈航道人的意思,她可能又预见了什么劫数,要再用一用这魂魄吧。我也就教了。”
      “这一教不要紧,我却发现观涯毫无天赋,居然连最基础的障眼法都学不来!你说怪不怪,那可是慈航真人精气炼化的魂魄!”
      “我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一筹莫展的时候,偶然发现她对风有极强的影响力。就试着引导了一下,没想到这娃一点就通,完全不用我教,直接抓到精髓,自己就全都会了。”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娃到底是怎么修炼的,她还以为是我教的哩!这一声声师父,叫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太乙真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申公豹却沉默了。
      他见识过观涯的能力,确实对风有极强的感召力,但是这好像跟他们——不管是他教的敖丙还是他和太乙真人自己,甚至是十二金仙——修炼的功法都完全不搭边。
      甚至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子。
      他们修炼靠运转大小周天,打通全身血脉。观涯施法,却连咒都不需要念,靠的完全是自身和施法对象的相互感应。而且按照太乙真人的说法,她的能力一经点化,便能自己习练,摸索出千变万化的招式。
      所以观涯的风之力并非得益于太乙真人的传授。
      换句话说,观涯对自然之力的掌控,并非授于他人,倒像是……自我觉醒了。
      申公豹隐隐感觉不对,却说不出是哪里。
      “这、这观涯的能力,真的是慈、慈航道人所为?”但是慈航道人,好像并没有这种能力啊?
      “你说啥子?”太乙真人半天反应过来,“你是说观涯的能力有问题?”
      申公豹不说话了。
      “其实我也觉得哟,观涯有时候不太对劲,但没觉得她能力有什么问题。慈航道人身为十二金仙,控制风的小事对她而言不成问题吧?”太乙真人说,“我是觉得,慈航道人大慈大悲普渡众生,观涯作为她精气所化的魂魄,也应该完全如此才是,但是有时候我却看不到她的慈悲心肠,尤其是在训练对付妖兽时……”
      太乙真人想到了出师终试的时候,他最初本来只是要求将妖兽“打败”,观涯却干净利落地将其全部斩杀,事后看着那些尸体才有些后悔愧疚。
      “我担心她日后将能力用错了道,所以才训练她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性格也有问题……能力也有问题……申公豹暗暗地想。
      如果不是慈航道人的精气出了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在……
      肉身!
      申公豹背后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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